第49节
心里有些不好受,他轻声说了句:“没关系,是我来打扰了。”
封妈妈安慰他:“你别理封肆,他就不该成天往外面跑,一天到晚不着家。”
封肆好笑说:“妈,我三十了,不是三岁,婷婷不在家,你不用对着我耳提面命吧?行了行了,知道我在这里你烦得很,我休假够了,马上也要去工作了,会自觉滚。”
陆璟深下意识看向他,想知道他说的工作是在哪里,封妈妈也问:“你这次又要去哪里做事?”
封肆:“反正不是这里。”
至于是哪里,他没有说,封妈妈也没兴趣再问下去。
吃过早餐,封肆送陆璟深下楼。
空荡的走廊里只有脚步声,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并肩走在一块,脚下的木质地板有些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声响,打破了他们之间沉寂的气氛。
陆璟深:“你……”
“你还是回去吧,没必要再来这里找我。”封肆先开了口,截断他的话。
陆璟深的脸色微变,停住脚步,站在昏暗走道的尽头,回身看向他:“你确实不打算再回去我那里了是吗?”
封肆:“不打算。”
他看了看刚充完电的手机,昨晚十二点多陆璟深发了条微信给他,问他在不在家里:“你昨晚就来了这里?在这里等我了一整夜?”
陆璟深尝到心口翻涌上的血腥的味道,脑子里还回荡着封肆刚才那句“不打算”,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封肆道:“你真没必要这样,天这么冷,你来这里做什么?”
静默片刻,陆璟深忽然伸手过来,用力攥住了他:“……你写的那些明信片,我都看到了,写给我的那些。”
封肆“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说我都忘了,以前写着玩的,反正也寄不出去。”
“可我看到了,没法当做没看到过。”陆璟深坚持道。
封肆:“所以呢?”
陆璟深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补偿你。”
“补、偿。”
封肆慢慢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抽回手点了根烟,轻吐出烟圈:“陆总打算怎么补偿我?钱我够用了,不需要,肉偿的话,你做过很多次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兴趣。”
“我把我的心补偿给你,你要吗?”陆璟深很艰难地说出这句如同告白一般的话,他不敢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但是他爱封肆,这件事早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再无法拔出。
封肆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陆总这算是在跟我表白?”
陆璟深被他笑得心里没底,艰声道:“……是。”
封肆:“那好,我也不要求你对别人公开我们的关系,告诉你家里人,做得到吗?”
陆璟深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恰好是陆璟清打来的。
收敛情绪按下接听,陆璟清是打电话来告诉他,后天她也要来伦敦,她闺蜜在这边举办婚礼,她要来做伴娘。
陆璟深皱眉道:“我出发之前,你没提过这个事。”
“是没有,”陆璟清解释,“行程早定下了的,当时我本来想跟你说,由我来出席这个商务邀约,时间上正好,不过你坚持要去,我就没说了,你的商务行程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陆璟清的意思,很明显是提醒他该回去了。
公司刚刚经历过动荡,他俩不好同时待在国外,至少得有一个人回去公司坐镇,陆璟深只能应下:“我明天回去。”
身后脚步声远去,他转过身,只看到封肆趿着拖鞋上楼去的背影。
握紧手机,陆璟深轻闭了闭眼。
挂断电话,他依旧站在光影的背面,没有动。
封肆的问题,他未必能立刻给出叫那个人满意的答案,可他确实想努力,无论是回去看心理医生,还是加班把工作提前做了,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再来找封肆,他都想努力试一试。
当年已经无法挽回,那一步总要迈出去,他不会再逃避。
第49章 伤痛
飞机起飞前,陆璟深给封肆发了一条消息。
“我马上要回国了,最多两个月,会再来伦敦看你,到时你要是已经不在这里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去找你。”
发完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直到飞机冲出跑道尽头起飞,那边也没有回复。
封肆嘴里叼着烟,直接划掉弹出来的下拉框,眯着眼拇指慢慢摩挲屏幕上照片里陆璟深的脸。
是那张在法国的路边咖啡店旁,他随手拍下的陆璟深喂鸽子的照片。
一点点面包屑就能将狡猾的鸽子钓上钩,想要钓喂鸽子的人,却远没有那么容易。
陆璟清的飞机落地伦敦是转天中午,刚一到手机里就收到了一条陌生的当地号码发来的短信。
“能抽空见个面吗?——封肆”
陆璟清皱了皱眉,本不想理会,心念一转似乎想到什么,回复了自己将入住的酒店地址过去:“四点半来这里的咖啡厅见。”
陆璟清走进咖啡厅,封肆已经在卡座里等她,靠在座椅里看落地玻璃窗外的街景,听到脚步声目光才转向她,起身十分绅士地迎她入座。
“听说你比较喜欢喝拿铁,刚帮你点的,请坐吧。”
陆璟清坐下,并不避讳地打量他,直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你问谁要的我手机号?我的喜好又是跟谁打听的?”
封肆笑了一下:“总裁果然比陆总更性急,好吧,知道你来这里,是因为那天听到了你和陆总的电话。”
“至于后面两个问题,来源是你弟弟,”他坦然回答,“我跟小陆先生挺聊得来,问他要总裁你的联系方式,他随手发我了。”
陆璟清神色不动:“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关于陆总的事,”封肆也不绕弯子,“我想有些事情小陆先生未必知道,但总裁你肯定知道,陆总他这么恐同甚至产生心理障碍的原因。”
陆璟清微微沉了脸:“谁说他恐同?就算恐同似乎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他是不是恐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封肆不紧不慢地陈述事实,“总裁不必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也只是关心陆总,至于我跟他的关系,陆总骗得了别人,应该骗不了总裁你,那张被偷拍的照片,不是假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陆璟清:“你对阿深到底抱着什么心思?你图他什么?钱吗?我听刘捷和迟歇说你三天两头的泡夜店,去了外面每天和不同的男男女女左拥右抱,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坐这里问我阿深的事情?”
封肆低头沉默了一下,重新抬眼看向她时,认真的神情里不再见半分玩笑意思:“总裁觉得我满世界地找他七年,是图他什么?我跟他七年前在非洲认识,在一起三个月,之后他不告而别,甚至不肯告诉我他的来历,我只能去所有可能找得到他的地方找他,花了整整七年才最终找到他。”
陆璟清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像是诧异:“你跟他是七年前在非洲认识的?”
“我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情骗你吧。”封肆道。
陆璟清想了想,说:“既然他当年不告而别,就是不想跟你扯上关系,你还来找他烦他干什么?”
封肆却问她:“他这七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不找他烦他,他就能过得开心吗?”
话音落下时,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陆璟深新发来的微信消息。
“我刚到公司,准备要上班了,一会儿还要开会,事情很多,总能做完的,晚点再联系你吧。”
这两天陆璟深陆陆续续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封肆一次都没回复,不知道陆璟深有没有感到沮丧,至少没气馁,依旧锲而不舍地发新消息过来。
陆璟清一眼瞥见他们的微信对话框,眉头紧蹙起:“他给你发消息,你为什么不回复?”
封肆收起手机:“我不想回复。”
陆璟清的语气不好:“既然这样,你还来找我问他的事情做什么?”
封肆:“总裁也讲讲道理吧,当年他抛下我招呼不打一声跑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他把我当床伴,不肯对人承认我们的关系,照片曝光我也是受害者,他直接让我离开公司,当着所有人的面否定我的存在,他这样的态度难道还要我一点都不计较,没底线地包容他吗?”
陆璟清沉声问:“他来伦敦找了你?”
封肆点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我留在他身边,他担惊受怕,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事情,我如他所愿滚了,他还是不满意,好像特别难过一样,一再地来找我,他说他会去看心理医生,那么原因呢?到底是什么原因,严重到他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陆璟清握紧咖啡杯,神色中出现了些许挣扎,眼里的戒备却逐渐放下了:“……你对阿深是认真的吗?如果只是随便玩玩,就别再招惹他,无论他有没有问题,都跟你无关。”
“我想知道,”封肆坚持,盯着陆璟清的眼睛,“烦请告知。”
他的语气并不强硬,陆璟清却莫名感受到了压迫感,这让她十分不快,但想到陆璟深这段时间以来的失魂落魄,似乎一切又在重复七年前他从非洲回来后的状态,那时她单纯以为是陆璟深的心理问题所致,到今天才忽然意识到,症结或许还有面前这个男人。
“我之前也不知道他会喜欢男人,”陆璟清终于松开了防线,“他确实恐同,心理上有很大问题。”
封肆:“为什么?”
陆璟清的眼里有转瞬即逝的晦暗:“ptsd.”
封肆的眸色动了动,陆璟清快速说下去:“我跟他都是在美国念的大学,在不同的州,你应该很清楚,同性恋在这个时代虽然很常见,西方人嘴里也一直念叨着政治正确那一套,但保守的地方一样很保守,尤其在美国,不同的地域间观念相差巨大,阿深念书的地方,就是偏保守那一派的,他的同学很多都信教,对同性恋持反对态度,但也有例外。”
“其中有一个男生偷偷跟校外的男人谈恋爱,后来被传染了艾滋被抛弃,又被人在学校里恶意曝光私生活,从那以后所有人都绕着他走,连小组作业都没人愿意跟他一组,大概是看阿深好说话,教授安排那个男生跟阿深一起,阿深那时对同性恋的态度是事不关己,性格使然,他更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把歧视摆在脸上,一直就用对待普通同学的态度如常对待那个男生,就因为这样,那个男生却把阿深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趁着阿深独自出门买东西时,用电击棒击晕了阿深,绑架了他,将阿深锁在不见光的地下室里,一遍一遍地向阿深诉苦,诉说他跟那个男人的爱情,憎恨那个男人把病传染给他又抛弃他,想要阿深理解他同情他,他那时已经病入膏肓,染上艾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病,加上嗑药,身体已经垮了,精神也不正常,但是阿深没有给出他满意的反应,只想离开,所以他发了疯,给阿深注射致幻剂,将阿深独自关在地下室里,通过监控拍下阿深被注射药物后丑态毕出的视频和照片。”
陆璟清说得很快,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也是不愿意再回想的记忆。封肆眼里的情绪一点一点沉下,转换成了另一种十分复杂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黯:“后来呢?”
“后来,”陆璟清像不忍心说下去,“后来,阿深被救出来,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那个男生嗑药过度死在了出租屋里,还是隔壁的住户发现他的尸体报了警,警察去了才发现被关在地下室里,已经奄奄一息的阿深,那个时候他已经快三天没吃过东西,仅靠半瓶矿泉水强撑了下来。”
“被人救出来时,他看到了那个男生腐烂发臭的尸体,当场就吐了,因为太久没有吃过东西,吐出的只有胃酸还呕了血,我收到消息赶过去时他已经进了医院,住了大半个月,身体是痊愈了,心理上却留下了严重后遗症,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整夜失眠、做噩梦,产生幻觉,差一点连学业都没法继续。”
“这件事情只有我跟他知道,他不想让爸妈担心,一再要求我不要跟家里说,我帮他瞒了下来,出院之后还帮他请了心理医生,他去看过几次,因为过于恐惧和排斥,几乎没什么效果,后来他不肯再去,毕业后他说想一个人出去散心,我其实不放心,打算跟他一起,他没肯,坚持一个人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去了非洲,有一天他突然给我发消息,说暂时不打算回来,会在那边待几个月,这段时间都不会联系我,让我别担心他,之后就关了手机,我一直联系不上他,忧心了整整三个月,他才回来。”
“那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就不爱说话,从那以后变得更封闭自我,我还是想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他说不用,后来我们回国开始进公司工作,我看他表面上似乎恢复正常了,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让他去面对那些伤痛,就再没跟他提过这事。”
陆璟清神情复杂地说完,眼睛直视向封肆:“你听懂了吗?我不想逼他,所以希望你也别逼他,他做的不好,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你要是接受不了就算了,没必要非逼着他放下对同性恋的恐惧,经历过那种事情,我想是个人都很难做到。”
“你真的觉得他恢复正常了?”封肆冷静问她,“他现在的问题,你觉得仅仅是对同性恋恐惧,对自己同性恋身份的不认同?你没有发现他连正常的社交都成问题吗?”
陆璟清立刻反驳:“不可能,这些年他无论是面对家里人,还是工作上,都没出过什么差池,能有什么问题?”
封肆摇头:“除了这些呢?他可以努力做好一个孝顺儿子和友善手足该做的所有,但他真正跟你们说过心里话吗?你或者你家里人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吗?他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下属和生意场上的合作对象,但他有可以聊得来真朋友吗?所谓的发小也只是因为生意上有合作,所以给面子去参加聚会,结果碰上当众表白让他下不来台,最后干脆跟所有人断绝往来,周末放假时除了加班,仅有的消遣要么是独自一人去健身打壁球,要么是窝在家里看电影,你真的觉得这样一点问题都没有?”
“当然了,我也知道喜欢独来独往不跟人交流的人确实不少,可alex他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他还没有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恐惧对人敞开心怀,所以选择自我封闭,你明明心里有数,为什么要自欺欺人觉得没有问题,不让他继续去看医生?”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陆璟清冷着脸,却无法再反驳:“那你呢?你觉得你又能做什么?你逼着他面对就不怕适得其反?”
封肆的视线往窗外的方向稍稍偏移了一瞬,枯黄落叶掉落地上,又被风卷起,挣扎着在寒风中摆动,一片萧索。
心里翻涌的情绪难以形容,陆璟深害怕被人拍照、对同性恋下意识排斥、不愿与人接触,那些说不出口的原因他终于知道了,却并不好受。
慢慢闭了闭眼,他说:“对同性恋恐惧、害怕、不认同,偏偏又在那之后发现自己可能也是同性恋,那种滋味必然不好受,但在非洲那三个月,他表现得很好,轻易就接受了我,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是我带他尝试的东西他都愿意试着去做,也许因为在那个地方,远离了现实,能让他暂时忘记那些恐惧,可我们没办法一辈子待在那里,等到要回归现实时,他才只能选择从我身边逃走。”
“但逃避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再痛苦他也得迈出那一步,只有面对真实的自我,才能真正从当年的伤痛里走出来,我之前不知道,用的方法太激进了,以后会换个方式。”
陆璟清皱眉:“你对阿深,到底抱着什么想法?你打算跟他长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