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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清风何来

    第七幕 清风何来

    真相是什么?

    如果翻开钟老所写下的《新闻真相》,书的第一页便道:

    真相是什么?

    作为一名记者,面对这个问题时,先别急着回答。

    因为有时问题本身,比答案更重要。

    钟客行

    下一秒,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金薇姐打来的电话,她语速较快,直入主题,收到消息了吧?

    嗯。陆斯回手中快速准备着出现场的用具,看到林漫已立刻去换衣服,又瞟了眼时间,我跟林漫不出15分钟到南枫路。

    成,摄影录音随后就到,你们务必拿到采访。金薇翻看了下行事本,这条新闻就靠你俩拿下来了,我让轻鹤和夏颜去警局蹲一个刑事案件的调查情况,战线估计短不了。

    好,再联。斯回挂断电话,锁门下楼。通话间,林漫回到自己的房间,短暂地讶异了下房间已被他整理得干干净净,可时间紧不敢耽误,她赶紧穿好衣服,扎着头发往门口跑。

    上车后,陆斯回边系安全带边规划着路线,过前面十字路口向西大概500米,有条窄巷,绕开闹街从那儿走,更快。

    过十字路口向西500米...林漫微喘着气小声重复着记忆,启动了车。

    突发事件让林漫略显慌乱,她侧目睨了眼陆斯回,他的神态已无半点闲适之情,严肃而专注的投入感让她也紧跟着定了神。

    希望我们不会太迟,能赶得上。林漫怕他们到现场后,当事人已离开。

    走不了。陆斯回刷着速说上的相关词条,他深谙行业规则,嘴角流路出轻微地嘲讽,同行会帮忙。

    当林漫还在犹疑竞争的同行怎么会帮忙时,等到了南枫路,瞧一眼便明白了。

    观者如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马路边的一电线杆,围观者个个儿手里都举着手机录视频或直播,混合着吵嚷与呵斥、哭诉与询问的声音,刺耳杂沓,而这一切显然少不了记者的助威。

    陆斯回在林漫身前开道,右手紧握着她,陷入推搡的人群,小半分钟后,抵达到了核心。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我的命这么苦啊...那撕裂般的令人揪心的哀嚎上气不接下气,疲惫而脆弱,使得同情之感毫不费力地从围观者的心绪中涌溢而出。

    俩人望向同一个方向,只是不同的人。陆斯回凝眉迅速上下扫了一遍那个抱着电线杆,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女人,她头发凌乱,颧骨处的乌青在朝阳下显得分外刺眼。

    而林漫望向的则是站在女人身旁的林白路,与此同时,林白路的目光锁定在了他们还未来得及分开的手。

    林漫抽回自己的手,惯性地开口想要叫姑姑,却被一道厉声打断。

    退!都往后退!该散散!一警察粗着嗓子呵斥着波动的人荡,一帮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大马路边儿推到一个发生踩踏事故,担得起责任吗你们!

    警察们为了维持治安,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这份焦躁感一点没影响到看客们的气定神闲,这就像那戏台子上的主角儿正演到高潮部分,关键档口,哪儿有客散的理。

    果不其然啊,你也上赶着过来了。事发还没20分钟,二四六台就都到达了事发地,喊话的警察走往他们所在的方位,大周末早上,你们这记者比公鸡还勤快。

    听音识人,陆斯回虽未看向走来的邢亮,提问之声已先行出口:当事人姓名?

    刘美。邢亮负责南枫路这片的管辖区域,现在被堵得水泄不通,他愁眉不展,她丈夫叫张朝,家住户水巷惠民小区。

    他丈夫出轨的那女的叫什么陈玉艳,陈玉艳应该是独身抚养有一女儿,陈玉艳的女儿叫陈...陈什么来着?。

    女儿?怎么得知的?准确吗?得到的信息比陆斯回预想的多得多,他微微抬眉观察着周遭的一切,或许是经验亦或者是种难以言明的直觉,让他对轻而易举得来的信息警惕。

    那还能有假?二台林白路问的,当事人亲口答的,就刚刚这十来分钟的事儿...说话间,邢亮的注意力被一企图在混乱中对他人背包动手脚的毛贼吸引。

    二话不说,劈开拥堵的人群,猛地将那人的胳膊肘反扭,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都敢动手!

    突如其来的插曲又激起一阵骚乱,面对如此嘈杂无序的场面,邢亮给毛贼铐上手铐后,耐心就再无一分。

    他粗暴地拽着那人往刘美身边走去,趁理智稍存,调整了口气,语调放软再次劝说道:这位女士,我们民警理解您现在这个情绪不是很稳定,但小20分钟过去了,您也看到这秩序不成个样儿,哭解决不了问题,咱们先去派出所该报案报案,走正规流程,只要调查清楚有人触犯了法律,那绝不会放过。

    二台仅林白路孤身一人,六台的石磊可早就让自家台的摄影全方位对着刘美捕捉画面,听到邢亮的话,他脸色一沉,眼球速转,一进派出所哪儿还有记者的事,第一手资料拿不到手这条新闻就算废了,立即嗤笑拦道:报案?

    当记者这么多年,家暴的新闻没做过千条,也做过百条了,搁警局里,打人犯法,打老婆可就不犯法了。石磊旺火添柴,煽动着周围趾高气扬的男人与义愤填膺的女人。

    你作为一名记者,张口就来?一年轻警察恼怒道。

    人记者说得也没差啊,吃粮不管事儿,这不你们最擅长的吗?可能在这帮人眼里女的不算人!这话我是听不下去了,又开始搞男女对立了?......

    记者和警察之间存在一种宿命般的天敌关系,往往一个企盼事件敛声,一个欲图喧腾。

    诚然,在场的所有记者,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事件本身带有一种难得一见的戏剧性,通常记者遇到的家暴事件,采访到的要么是那些已入监狱,把施暴的丈夫杀死的妻子,要么是在审判庭上,将妻子虐待而死却试图脱罪的丈夫,像这样当事人主动站出来的,少之又少。

    林白路石磊陆斯回三人老辣的眼神短暂相碰,彼此便心知肚明,现场越错乱,他们记者才越有可能拿到筹码和警察交换,陆斯回招手让摄影录像紧跟而来,添砖加瓦,混乱的闪光灯一片,加剧了焦土化的形势。

    见缝插针,林漫蹲在刘美身边,出示记者证走流程,轻声确认道:您好,我是四台的记者林漫,您愿意接受我台的采访吗?

    闪光灯的刺光打在刘美肿胀的眼眶处,她抬起拍在地上的手擦了下淌出的眼泪,染泪的灰土在她白皙与乌青参杂的脸上留下泥痕,她盯视着记者证片刻,抽泣着点了点头。

    而这边,看着群情激愤,愈演愈烈的邢亮搔首踟蹰,这么多摄像机对着,若用强制性手段将人带走,暴力执法的帽子必给他扣上,他明儿就得脱衣服走人。

    林白路扫了一眼陆斯回,转身走上前,压低声音,用着一种淡淡的含有威胁性的语调对邢亮道:只要记者不散,人群就不会散,邢警官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记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再耽误下去,可就

    不只我们三家电视台。林白路说着用指尖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盖催促道,与其这么僵持着,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正当邢亮本能地想要抵抗,却迫于形势摇摆不定时,陆斯回顺水推舟:你把人带回警局,我们助你收场,前提是尊重当事人意愿,让我们主导采访。

    在想要了解前因后果这件事上,大家立场一样,何必争个你死我活。

    巴望着的石磊顺势附和,此话不假,问清事情真相是你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行活儿,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一家人,邢警官看着也不像死板的人,这事儿犯不着纠结,您就当给个体谅。

    嘿你们记者这不打草稿就能一唱一和的,可真行。邢亮也知现在不是那较劲的时候,拖泥带水只会让事态更不可控,便一不做二不休,招来不远处的两位女警察,下令道:把人搀起来,带走。

    可刘美不肯走啊。

    这都乱成什么样儿了,不走也得走,手上动作轻点儿。

    头儿,手上动作再轻也看不出来啊,她要是挣脱,咱铁定被骂个狗血淋头。年轻警察道。

    这就要看记者朋友们的诚意了。邢亮手一挥,准备硬着头皮突过人群,直奔警车。

    众目睽睽下警察还敢暴力执法?看着被拖起的刘美,人群中一道声音响起。

    就是啊,施暴者不抓,反倒抓起受害者了?

    趁乱,陆斯回暗自指挥着两家电视台的摄影师傅扛着摄像机往边缘退,自然地为警方开路,在此期间,林漫收到了他的眼神,立刻逆身推开人群前去开车。

    别的不说,我相信警察同志充分感知到了广大市民的热心,以及各位对这次家暴事件的重视程度。石磊面对前涌的人群,抬手提声安抚道:各位也看到当事人情绪不稳定,警察这么做也是考虑到当事人的身体状况,关于此次事件的详细情况,我台必将全程紧跟

    请锁定南城二台【独家新闻】。林白路看到刘美已被带上警车,以现场情况为背景,直面着人群中那些举起手机直播的镜头,传播道:我是主持人林白路,【独家新闻】将为您实时报道事件真相。

    语罢,姗姗来迟的Marry才终于带着工作人员开车赶到现场,林白路未有停顿,奋力穿过人群,上车关门,拧眉道:跟紧前面的警车。

    白路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Marry连声道歉。

    阵阵檀木香味将林白路包围,林白路近似于逼视的视线来到Marry脸上精致的妆容,停留了很长一个时刻,长到让对方心里直发怵,才忽然脸色一变,嘴角微勾,没事,太久没出现场难免仓促,你们未到场时获取的信息,我用手机录了下来。

    Marry顿时松了口气,望向窗外躲避视线时,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陆斯回。

    请大家持续关注南城六台!看陆斯回跟林白路一个比一个走得快,石磊吆喝了一嗓子,也大步上车,快走!

    石磊带着的徒弟小王脚踩油门,却也疑惑,老大,刚不是看你们达成一致了吗,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你小子做什么美梦呢!石磊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在记者这行当里,为了爆点新闻,结盟只是一时的,竞争却是一世的,这一秒和你翻脸不认人的人,就是前一秒跟你称兄道弟的人,明白吗?

    哦。小王揉揉脑袋,似懂非懂,怎么感觉四台不太重视,派的人脸生啊。

    你干这行才几天?石磊初看到陆斯回时也心里一惊,还思索了几秒是谁放虎归山,陆斯回这个名字,得记清楚了,前几年他在新闻一线的时候,你估摸着还在大学玩儿泥巴。

    那他这几年在干什么?

    在监想起三年前得知陆斯回入狱时的难以置信,石磊改口道:总之二台和四台有的是好戏要上演,我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鉴伤报告一般多久能拿到?刘美被打伤的脸,一直反复出现在林漫的思绪里。

    要看程度,比如轻伤的话,十个工作日以内。陆斯回拨通金薇电话,当事人叫刘美,年龄大概35岁左右,其丈夫叫张朝,家住惠民小区,还涉及到一个叫陈玉艳的女人,派二三组到小区附近查一下他们的职业等个人信息。采访完刘美,我们再汇合。

    好,要快也要准。有了基本信息才好布置人手,金薇挂断电话,派了二三组前往目的地。

    没过多久,就到了附近的派出所,邢亮先让手下把刘美带了进去,自己站门口拦了下来。

    邢警官,你不会要反悔吧?石磊敏感地道。

    那倒不至于。邢亮指了指派出所,得亏所长不在,让你们到这儿采访跟顶风作案没什么区别,又不是菜市场,你们哗啦啦一堆人扛着摄影机就往里闯可不行,一家台出一个,进去采访完就悄声给我走人。

    一个怎么够?得有人录像收音啊。Marry反驳道。

    您看两个人行不行?林漫有些着急,说着已从摄影大哥手里拿过摄影机。

    派出所外时不时有行人回头,邢亮皱眉妥协道:两个就两个,快进快出。

    进去之后,邢亮给找了一墙上没有任何标语,空荡的房间,你们先跟这儿等着,等刘美做完笔录,要是还愿意接受采访,你们就采。

    怎么又变卦,不是说好了我们主导着了解前因后果吗?小王架好摄影机。

    给你们地儿采访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邢亮鼻翼翁动,不然做完笔录,人一出派出所我看你们三家怎么薅扯。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林漫跟林白路打了一个奇怪且稍显尴尬的招呼外,大家都闭口不言,又相互审视着。

    四周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某种难以触摸到的诡异之感,好似各个心怀鬼胎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事,却又如约好一般绝口不提,尤其是六台之外的他们四人。

    半小时后,刘美进入了房间,疲于等待的六人宛若打了鸡血。

    刘美坐在了沙发上,还未出声,脸上干涸的泪迹又重新覆盖上了泪水。

    林白路林漫石磊坐在沙发对面的三张椅子上,其他三人调好摄影机,在开始之前,林漫拿着手中的收音设备问道:介意带一下这个小麦克风吗?收音用的。

    刘美摇了摇头,林漫正要起身,陆斯回已从她手中拿过,我来。

    只见陆斯回走上前,拿着麦克风夹子的手靠近刘美的速度很快,他弯腰蹲下,间隔的距离要略近些,只有在他准备捏起她的衣服时,女人才闪躲了下,开口道:我自己夹就好...

    近乎立刻,林白路心中咯噔一响,脸色煞白,蓦地意识到了问题。当陌生男性要动自己的衣服时,躲闪是一个女人正常的反应,刘美也不例外。

    可是问题就出现在她的反应太正常了,根据她自己早上的哭诉,她是一个常年被家暴的女人,可当陆斯回快速靠近她时,她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甚至不适。

    家暴的滋味,林白路清楚地尝过,即使因为职业的原因要求她见形形色色的男人,可当有选择时,身体自发的躲避行为不会改变,就像现在,她坐在林漫的左侧,坐在离石磊

    ,离在场的所有男士都最远的位置。

    陆斯回掩去眼中试探后的波动,返回摄影机后。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石磊先从易回答的问题入手,让被采访者进入状态。

    原先开了店卖衣服。刘美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生意不好就不卖了,现在没工作。可是家里上上下下,洗衣做饭,都是我在做的啊。

    陆斯回的镜头聚焦到她放在双膝间搓动的双手。

    您别误解。林漫觉得刘美话语中的意思是怕被看低,解释道:我们只是想了解基本情况。

    待刘美点头后,石磊又问,您丈夫的工作是?

    他在修车厂工作。

    他因为什么打你?林白路的问题毫无修饰,单刀直入,连提问的声音都是冰冷的。

    听到这样淡漠的语调出自林白路之口,林漫身体一震。

    刘美又呜咽了起来,灰青的颧骨上挤,遮住了半个眼睛,因为我..

    我...她的嗓子一下一下向上扯动着,喉头像被空气噎住,挤出几个字音,我...生不出来孩子。

    你先深呼吸。林漫抽出几张纸递给她,心一横问道:家暴的频率是怎样的?

    并没有什么规律。刘美攥着递过的纸巾。

    没有规律,频率高吗?林白路的目光盯着她的表情一动不动。

    高。刘美眼睛睁大了些,当即肯定道。

    答案刚出,林白路就不留任何空隙地继续追问,那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似乎在刹那间,刘美的身体变得僵硬了几分,可转眼间这份反应又被她凄凉的哭声掩盖而去,这位记者...你也是女人...你是觉得,我脸上的伤还不够吗?

    是不是连你们也觉得家暴没什么大不了?连你们...也觉得女人就该被打?刘美泣不成声地质问着。

    林记者并没有这个意思。林漫想让刘美信任他们,却又不知该如何做。

    当然不是。石磊用着最可靠的音调否认道,诱导着转移了话题,我这辈子最痛恨两种人,一是打老婆的男人,二是插足别人家庭的人。

    您提到过一个名字,叫陈玉艳,这个人对您的家庭生活造成了什么影响呢?

    刘美手中的纸巾已被捏成不能再小的纸团,怨恨在无意之中布满她的眼眶,又及时被源源不断的泪水稀释,她毁了我的家庭...

    她是你丈夫的同事?石磊让小王拉近镜头。

    不是。刘美嘴角扯动,她在我们小区外开了个日化店,张朝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她。

    您确认您的丈夫出轨了吗?

    我亲眼看到他们在店里偷情。刘美面部血色尽失,还有几分狰狞,那个女人自己没丈夫,就要抢我的丈夫。

    林漫隐约觉得这样的表达有些不对劲,提问道:您对您的丈夫,还留有夫妻之情对吗?

    我是人,不是机器啊。刘美敛去脸上不该有的神色,只留下可怜二字,夫妻之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您还提到,陈玉艳有一个女儿,对吗?石磊接着围绕着这个话题。

    对,她女儿念初中。刘美手肘撑在腿上,掩面而泣,张朝一个月就赚两千多块钱,一半儿都给了他们的母女,我的日子还怎么过?

    她的女儿叫什么?在哪儿上学?石磊进一步问。

    等一下。刘美正要作答,林漫伸手制止,我想我们还是专注在家暴这件事上,不管怎样,都应该保护未成年人的信息。

    张朝都用什么打你?林白路望着她脸上的伤痕。

    必须要回答吗?

    具像化的细节,更能引起观众的重视。林白路挑了挑眉,当然,您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用皮带,用刀,罐子,扳手,抄起什么顺手就用什么打。刘美回答道。

    林漫听着这些器具,就觉惨不忍睹,倒吸一口气,那你受伤后有去过医院,留下过什么证明吗?

    哪儿有钱去医院,他带回来些药,或者等着它自己好。

    张朝昨晚用什么打的你?林白路上身后倾了下,让Marry正对着她脸上的伤拍摄,你能说说昨晚的具体经过吗?

    昨晚他喝了酒,早上快5点才回来。刘美回答得很流畅,酒气熏天,他一进门就给了我一巴掌,把我直接扇倒在地。

    我背靠着茶几,想要站起来,他的脚却踹在我的肩膀上,右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烟灰缸,砸在了我的脸上。刘美啜泣着将手放在了她脸颊的伤痕处,他喝醉了,整个人都在晃,我从他的腿缝间看到了门,于是使劲把他推开,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之后的你们就知道了。

    根据你的描述,整个过程似乎时间不长。她刚说完,站在摄影机后的陆斯回开了口,比起之前你所经历的家暴,这一次是轻是重?

    刘美迟疑了几秒,答道:较轻。

    那之前较重的某一次,或者某几次,没有促发你,像今天一样逃离的念头吗?陆斯回凝视着她。

    望着盯着自己的冷肃眼神,渐渐地,刘美的脸皱成了一团,她松开死咬着的嘴唇,咽了一口唾液,崩溃地哭着对站在房间最后的警察道:警察同志,我不想再回答他们的问题了

    从派出所出来后,各自上车,小王放好摄像机问石磊,老大,从哪个角度做这条新闻?

    石磊沉默少许,咂了下嘴,抛下心中那点儿别扭感,做出轨这条线,哪个观众不爱看男女那点儿事儿?

    警察肯定把重点放在张朝身上,我们想办法采访到陈玉艳。

    二台他们先回了台里,Marry紧跟着林白路去了制作厅,刚进门,郑欲森便对她说,你先去忙别的,我和白路有事要谈。

    Marry愣了下,退出房门,好、好的。

    林白路播放完录的采访后,郑欲森摇了摇头,垂眸问她,你想怎么做这条?

    为什么摇头?林白路双手环胸,看着郑欲森。

    她主动开口讲话,让郑欲森有些欣喜,向她靠近了几步,演技拙劣,漏洞百出。

    林白路本想后退,却又站定,缓缓地分析道:是啊,镇定到不可思议,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

    她似有似无地冷笑了下,你看我有几分,像她?

    郑欲森收住脚步,面目凝重,白路,别说傻话。

    林白路有无数次都想问问他,他是怎么做到将自己完全分裂成两半,为什么他在面对这样的事件时,能毫无波动,从未觉得与自己有关呢?

    还是未问出口,林白路眸光一闪,我只做女方被家暴这个角度。

    那就好好剪辑一下。郑欲森任她决定,这个角度并不难,只需要将刘美所有路出马脚的反应或表情全部剪掉即可。

    任凭林白路用力阻拦自己情绪作祟,悲凉之感还是袭击着她,她转身准备回办公室。

    白路。郑欲森叫住了她,送信员给我打电话,说有一封信你帮我签收了。

    林白路脊背僵直了一下,拳头握紧,是吗?

    你有注意吗?

    没有,大概是物业寄来的吧,每个月总是有很多清单要缴。林白路说着走出制作厅,出门却看到Marry还在门口等着。

    Marry见林白路出门,马上松开揉着脚腕的手,站直身体,白路姐,有文件要交给欲森哥签字。

    你不是我的助理吗?林白路看了眼她脚下的高跟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笑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我刚认识郑欲森的时候,他跟我说,记者穿高跟鞋,是跑不远的。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了。林白路收回了笑容,好像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我也快忘记了。

    此时,陆斯回跟林漫到了惠民小区附近,刚刚的采访让林漫感到极不舒服,却又说不上为什么,她也问出同样的问题,咱们怎么做这条新闻?

    陆斯回沉声答道:暂且不做。

    为什么?连基本的方向都没有确立,不安感侵入林漫的脑海里。

    正要开口,二组的同事跑来与他们碰面,一同事指着小区左面一家老旧的店铺,那儿一群人围着的,就是陈玉艳开的日化店。

    张朝在家吗?林漫问。

    去过了,没人,陈玉艳这边也是,门店紧锁,人也不知道在不在里面。

    时间快到饭点儿,日化店前拥聚的人在逐渐散去,陆斯回他们朝店铺边走边对话。

    了解到哪些信息?陆斯回看着门店前留有被人投掷的垃圾,卷闸门上还有石块砸出的坑。

    一个一个说吧。同事翻开记录本,联系了张朝工作的车间,根据车间主任的形容,张朝为人木讷,平时不吭不响的,也没什么朋友,上周开始他就没去车间上工了。

    原因呢?说话间,林漫看见有一女人拿着喷漆罐往门面前走。

    不知道原因,车间主任说张朝是突然不去的,因为张朝修车技术不错,他还有点儿惋惜。同事摇摇头。

    喷漆罐里的滚珠晃当作响,猩红色的油漆在令人头皮发麻的呲呲声中喷射而出,死小三三个大字渐渐在女人挥舞的手臂下显现。

    还未写完,箭步走上前的陆斯回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女人侧目横眉,惊叫出声,你抓我干什么?

    故意毁坏他人财物的可立案追诉。陆斯回冷声说道。

    神经病!女人挣脱出胳膊,咕哝地骂道:你尽管叫警察来啊,还想吓唬住我?警察要抓也是先把这个贱女人抓走!

    她甩手将喷漆罐猛砸在地上,罐身崩裂,红漆噗噗往外冒。

    恶心!还真是个男的就被那个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的。女人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在周围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背身离去,毫不畏惧。

    林漫皱眉想拦,却被同事伸手阻止,没用的,一上午她就这么反复着来骂好几次了。

    陈玉艳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斯回捡起喷漆罐问道。

    跟周围的街坊邻里、小商小店打听了一遍,所有人必然会提到的,就是这陈玉艳的外貌不是一般的出众,大美人一个。

    她是个单亲母亲,带着自己女儿从外地来的,在这儿安了家,这店铺里前面卖生活用品,后面就是她们娘俩儿住的地方。

    咋说呢...同事龇了下牙,用手中的笔挠了挠头皮,过分美丽有时候也是件坏事儿,又没丈夫,开着店不少男的进进出出,招来不少非议,讨厌她的人也挺多,刚来喷漆这女的就觉得她老公是被陈玉艳勾引。

    她和张朝之间有过分亲密的接触吗?闲言碎语能把人淹死,可林漫不知这些非议是否真的毫无理由。

    明面上远不至于亲密,周围人说张朝也就是去她店里买些东西,但你要说私下里有没联系,这外人也无法得知。

    刘美呢?陆斯回望见了六台的石磊也在询问着周边的人。

    刘美?同事怔了怔,你们不是去采访刘美了吗?我们这边儿光顾着问张朝和那母女俩呢。

    没事,关于陈玉艳的女儿?陆斯回闭着眼也能判断到,石磊一定会把采访刘美时被打断的问题问到手。

    叫陈真,在南枫初中念初二。

    瞧着石磊面色带喜上了车,陆斯回迅速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同事道:快,你们快去南枫初中,一定要确保陈真不被六台采访到。

    噢、有事儿电联!同事赶忙上车追去,要知道石磊那人面对自己想做的新闻点,问的问题是出了名儿的咄咄逼人,但凡碰着陈真,估计对于你妈妈做小三这件事,你有什么感想这种问题都算是轻的。

    我们呢?车尾尘土飞扬,林漫一目茫然。

    我们在这儿守着。陆斯回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日化店。

    陈玉艳会在里面吗?林漫点起脚尖眺望了下,像这种商铺屋,都会有后门,人可能早就走了。

    陈玉艳是外地人无处可去,就算暂时去了某个地方蔽身,也一定会回来。从早上到现在,林漫连口水都没喝呢,陆斯回拉起她的手去了日化店旁稍微远点的一家小超市,先吃点东西。

    心里堵着事儿,林漫也不饿,进了超市象征性地拿了俩面包和水就计划出来,而陆斯回付钱时却和老板聊了起来,他眼睛一弯,声音豁达,笑道:老板您今儿晌午肯定特忙吧?

    从早上起警察记者就来了个遍,老板抬眼瞄了眼陆斯回,可不是嘛,你是?

    我跟我老婆刚搬来这儿。陆斯回说着一手勾过林漫的肩膀,一手又多拿了几盒泡面,家里也没个吃的,就来凑活一口。

    我说之前也没见过你们。老板揪过一塑料袋,看林漫也对他笑笑。

    还别说,这刚来就吓我们一跳,早上出小区看围着一堆人,还以为怎么着了。买的东西已被装完,陆斯回想拉长对话时间,便撕开一桶泡面,能借点热水吗?

    见老板稍犹豫了几秒,林漫忙道:对了,家里洗衣粉也没了,我再顺便买点儿零食。

    好啊,一次性多买些,省得来回跑。陆斯回说着递给她身旁的购物篮,林漫往超市后走去。

    那你们慢慢儿挑。老板笑着提起脚边的热水壶,往泡面桶里添了热水。

    谢了啊哥。陆斯回从口袋里拿出烟,打开烟盒,双手靠前,来一根。

    诶,客气什么,就点儿热水。老板摆摆手。

    以后咱们就常打照面儿了。陆斯回将打火机点燃用动作催着。

    老板这才乐着拿出一根,眯着眼睛抽了一口,你不来?

    面好了,我吃面。陆斯回用叉子搅拌了下还没泡软的面条,又故意朝门外望了眼,也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能消停。

    什么时候新闻不报了,什么时候完呗。老板坐了下来,用着颇为不屑的语调说道:等那些警察记者调查几天觉着没趣儿不报了,咱们这看新闻的就以为事儿解决了,其实这出事儿的人那日子不还就那么过呗。

    怎么觉着您话里有话?陆斯回捧起泡面桶,吹了吹喝了口热汤,装作自己只是想扯扯闲话的样子。

    看陆斯回没把自己话当回事,老板嘬了口烟,探过身子,用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道:你不知道,

    之前就报过警,根本不顶事儿。

    之前?就上午这俩人?陆斯回接过话,神情表现得诧异。

    昂。他的反应显然取悦了老板的表达欲,老板压低嗓子继续道:我在这儿开店都多少年了,前几个月,大晚上还有警察来过,就是这俩人报的警。

    不过来没多久就走了,估计就随口调解调解,有什么用?这不现在又闹大了?

    还是您知道得多。陆斯回用着称赞的语气回答道,又问,被打的那女的是不是也常来您的店?

    来,怎么不来,这就我一家超市。老板有些得意,那女的叫刘美,以前是干服装生意的,生意做得好的时候赚不少钱,性格也大大咧咧的,来买东西时大手大脚。她那丈夫看起来窝窝囊囊的,每次就跟后面儿提东西。

    不过后来这女的做生意失败了,过得就大不如从前了。老板砸吧了两下嘴,要么说人心隔肚皮呢,谁能想到这瞧起来没个胆儿的男人也敢打老婆?

    真想不到。陆斯回点头附和道,这些您跟警察记者说了吗?

    他们问问题跟审犯人似的,我跟他们扯这些闲话不讨骂吗?

    您说的是。陆斯回笑着转过身去,漫漫,挑完了吗?

    挑完了。林漫拿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走了过来。

    从超市出来后,陆斯回就给邢亮打了个电话,让他查刘美和张朝上次的报案记录,然后跟林漫上了停在路边的车,盯着小区门口和陈玉艳的日化店。

    吃吧。陆斯回为她撕开一个面包,拧开一瓶水,吃完你休息一下,我盯着。

    我不累。林漫咬了一口面包,吃起来无滋无味,感觉自己此时的等待像没有终点,也意义不大。她刚听了超市老板的话,觉得刘美原来应该过得挺好的,可是遇人不淑,遭遇了这样的事。

    车里的空调坏掉了,闷热难耐,两人没再说话,只是等待着。

    下午2点,金薇打来电话询问,林漫建议可以先用上午采访的视频做条先导新闻,陆斯回却只说等。

    下午3点,手机提示音响起,【独家新闻】出了名为角落里的女人的家暴专题,林白路以此次事件为引,播报了大量女性被家暴的事件,收看直播的人数达到20万。

    #恐婚、#家暴、#绝望的女人等话题迅速攀上速说热榜。浓浓的焦虑之感灌满了林漫的整个内心,金薇再次打来电话,陆斯回依旧说耐心等。

    下午4点,南城六台名为美人诱惑下的拳脚的报道,极具噱头地传染了整个速说,收看直播的人数达到35万。

    小三必死,希望那个渣男也让她充分尝尝拳打脚踢的滋味。

    别侮辱美人两个字好吗?有这种妈,我看她女儿也是个垃圾。

    贱女配狗男,真是天造地设,去死吧。

    陆斯回快速浏览了报道,打给二组的同事,六台采访到陈真了?

    没,我这边儿看着呢,他们是见二台出专题了,就等不及了。

    好,你们继续等,在陈真放学前支走六台的人,不要打草惊蛇,跟着她看她去哪儿。

    收到。

    日化店前只有同行或行人,林漫认为他们掌握的信息始终是静止的,停滞不前的,这让她从心底并不认可这种干等的方式。

    下午7点,天已渐黑,连同行都走了几家,林漫刷了下速说,自家台底下的评论已变成家暴的新闻不配被你们四台报道吗等诸如此类的言论,林漫的指甲扣着手掌心。

    金薇的电话又打来,还没消息?

    在等。陆斯回道。

    要不我先把上午的采访放出去,咱们台好赖有个信儿,台长都给我打八个电话来了。

    不可,一字都不能轻易地报道。陆斯回郑重地否认。

    既然你要求等。金薇也急,左右踱着步,但我要一个军令状,若是你拿回来的消息不足让40万的观众看

    50万。陆斯回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日化店。

    静默几秒,金薇笑道:好,那就接着等。

    电话挂断,林漫立即道:斯回,我觉得不能再等了,这么等下去没有意义。

    理由?陆斯回与她对视。

    我们既然已经采访到了刘美,至少可以先做几条先导新闻,表明我们的态度。二六台先后的播报让林漫发慌。

    我们什么态度?陆斯回声音沉静。

    当然是反对家暴的态度啊。林漫说着侧扭过身体,不吐不快,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直拖着不报,早上刘美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明白我们这边等着是想再调查清楚些,可台里完全可以先报道新闻啊,两边并不冲突。

    我们的沉默会让观众认为我们是在默认家暴这种行为,想要掩埋真相。

    真相是什么?面对林漫轻率地讲出真相二字,陆斯回的声音重了些。

    虽然无法确认张朝是否出轨陈玉艳,但刘美被家暴是可以确定的啊。

    你凭何确信?林漫还没开口,陆斯回就已替她回答,凭她脸上的伤吗?

    还是凭她的泪水?

    被他这样一问,林漫竟涌上了心虚之感。

    还记得你面试时,钟老所说的话吗?陆斯回目光坚毅,主观臆断只会导致你离真相越来越远。

    林漫你仔细想清楚,当你看到刘美时,你内心在想些什么,你之后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否已经偏离客观,在那个采访里,你真的没有注意到那些细节吗?

    浑身上下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林漫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犯错的预感让她手脚冰凉。毫无疑问,第一眼看到刘美时,她就不加任何思索地投以同情之情,基于刘美是受害者的立场去考虑之后的每一句话,可是这真的错了吗?

    回忆,仔细回忆。

    如果你是一个被常年家暴的女人,从恶魔般的丈夫手里逃出,你第一件事是做什么?陆斯回加快语速,让她用直觉回答问题。

    跑!跑得越远越好。林漫双手攥紧,将自己代入情景,她似乎看到了自己仓皇地跑出了惠民小区。

    南枫路离惠民小区就只有两街之隔,你为什么要在这么近的地方停下?陆斯回的提问声犹如伴随着逃跑的林漫。

    「是啊,为什么在这里就停下了呢?难道是没了体力了吗?还是因为身上没有钱?」林漫在心里思索着。

    她好似望着南枫路的马路边,人流车声疾驰而过,是想寻求帮助吗?

    向警察还是路人求帮助?

    「超市老板说上次警察就来家里了,刘美恐怕认为报警没用。」

    路人。林漫犹如抓着那个电线杆。

    怎么求救?

    拉住一个人,随便一个人都好,借钱买逃走的车票。林漫的想法已与刘美产生明显不同。

    「刘美为什么只是对着那么多人哭诉呢?报警都没用,她不想逃吗?离家这么近的地方,不害怕再被抓回去吗?不害怕她的哭诉会激怒丈夫,被抓回去打得更狠吗?她好像希望事情越闹越大。」

    警察把你带走做完笔录,你

    为什么想要接受记者的采访?

    更多的人关注,会帮助到我。林漫觉得这个理由是合理的。

    「可是刘美真的只是这么想吗?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讲出陈玉艳母女的信息,有没有可能主要是为了利用关注者,来发泄自己的恨意呢?」

    既然如此,你为何在采访中没有一句表达过自己渴望帮助的想法呢?陆斯回说完打了一下响指,让林漫抽回思绪,站在第三视角回想。

    当我靠近刘美时,她有一丝惧怕吗?你递给她纸巾时,她光滑的手像是一个常年做家务的人吗?被家暴频率高的人,会只留下了脸上的伤痕吗?林白路让她回忆昨晚家暴的过程时,她有任何痛苦的情绪吗?陆斯回一句一句尖锐地提问着。

    还有你问她这次较轻的家暴为什么会促发她逃跑的念头时。那些被林漫忽视的细节全部一股脑地浮现,她声音渐抖,她无话可答。

    所以,真相是什么?车中昏暗却掩不住陆斯回锐利的眸光。

    林漫喉头哽住。

    记者是记录的人,无意识的偏见,不加思考的同情,带来的只会是冰冷的轻慢。陆斯回知道她的共情能力强,而客观与理性是她必须学会的,心有些发软。

    他伸出手去,想要她明白自己不是在凶她,手掌轻压在她的后颈部,认真地凝视着她道:林漫,真相有时被泪水浸泡、淹没着,如果你只看到所谓的弱者呼天抢地,那沉重的、发咸到苦的真相,就永远浮不上来。

    车内只有呼吸声,林漫在静思,这时邢亮的电话打来,陆斯回按了免提键。

    这事儿还真是出乎意料。邢亮下午在张朝工作的修车间了解情况时接到陆斯回的电话,本来没当回事儿,后来跑遍了张朝的亲戚家都不见他人影儿,这才想起来查查报警情况。

    联系了当时的出警员,得知详情后惊得他下巴一时都没合上,三个月前,确实收到了报警电话。

    邢亮派人去找已离开警局的刘美,只是,当时报警的人不是刘美,而是张朝。

    虽然有点儿难以相信,但换句话来说,真正被家暴的人,恐怕是张朝。

    听着电话里略微失真的声音,林漫感到渗人的麻意从脚底如藤蔓般疯狂缠绕而来。

    在凌点过后,那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儿终于出现在店门口前,卷闸门一点一点嘎拉嘎拉小心地向上卷起时,原本她认为的无意义的等待,是如此重要。

    当她看到美如画的女人嘴角渗血,有些呆板的男人断掉的发烂的无名指时,她回忆着刘美的面孔与哭声。

    原来丰沛的情感下,也会隐藏着最险恶的人心。

    走上前,听到陈真冲着他们嘶吼质问,你们这些无良媒体滚开啊!是不是想要逼死我们?

    「不是,不是的。」林漫因自己的草率,而讲不出话来。

    你们调查过事情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吗?你们就只会乱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个女人假装自杀你们就相信她,那是不是也要我和我妈现在去死,你们才会相信我们?

    「不要,请不要。」

    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

    「弥补、机会。」

    请你们给我一次机会!林漫放声说道,她用力地拉住陈真的手,诚恳地央求,一次了解真相的机会!

    那一刻,林漫终于明白,无情慈悲这四字真正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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