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位移 连亚丽

    去年我空了一年没有写稿子，其实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其中最重要也影响我最深的是我的挚友罹癌病逝。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非常搞笑的人，不管面对什么事，即使再难过，一定都是用幽默的口吻描速一切。仿佛这么说就不感伤了，自己轻松，听的人也觉得这只是一件好笑的事，这样我就不需要面对太多情绪问题。

    我的好友不但是这世界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最熟知我一切的人，平常我对我的工作是绝口不提的，连家人都不提，也没人敢跟我讨论，唯独他能打破这项禁忌，他几乎是我对外吐露心事的唯一窗口，我们无话不谈，而他早已习惯在半夜三点接到我打的电话。丝毫不觉得奇怪。

    他为人极度风趣，加上我这个人超嘴贱曲，每次我跟他聊天。其他人光是在旁边听，都会笑到倒地不起，我的心情则会非常high我是这世界上随时都可以找到他的人，他也是世人发现我消失时唯一能知道我的去向的人。

    他的双腿不良于行，但是依旧乐观，每当我觉得人生遇上低潮时，跟他聊天之后，就会告诉自己，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怎么可以让好友来安慰我昵？他有比我更多更伤感的事，却不像我成天抱怨。

    我答应过他，如果哪天中了乐透头奖，一定要带他去美国看大联盟比赛；要是我真的中了头奖，买了大房子，我家一定是无障碍空间，而且一定要有电梯，因为他会来我家玩。我把他当成家人，考虑在那从来没中过的乐透头奖里头。

    有一次他问我，“如果中了乐透头奖，要分我多少？”

    我直接告诉他，“你要多少，就分你多少。”

    由此可见，我们的交情之深厚。

    他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个你学不会。”永远都是跟我说：“拜托！这么简单的事，我教你。你半个小时就可以搞定。”所以我人生中如果有那么一些会的比别人多，有很多时候是因为我有个非常棒的老师。我是个很标准的宅女，所以只要电脑坏了，保证十分钟内绝对拉肚子，屡试不爽，每次电脑出了问题，我总是十万火急的打电话给他，因为他永远都有办法透过电话教我如何因应，而且他总会很了解的跟我说：“拜托你不要一边拉肚子一边讲电话，厕所里的回音好大喔！”

    他完全了解我每次一急就拉肚子这个习惯。所以打从他过世后，我总是一边拉肚子一边怀念着过去一出状况马上就找得到支援的美好时光，拉完肚子还得哀怨的抱着电脑去送修。

    有时我想写写关于他的事，还是会忍不住搞笑，因为不想让气氛太沉闷，但我是很难受的。到这个月，他离开就满一年了，这一年我得习惯在心情有所波动时不能打电话给他。所以有时候觉得快要内伤了。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但我的事是全都可以告诉他的，他一走，我几乎要憋坏了。

    最后一次跟他说话是我们用耳麦在玩Xbox，他跟我说隔天有事要远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我是个天天都跟他联络的人，一旦他失踪，很快便觉得不太对劲，加上之前他有跟我提过他有一回消化道出血的事，我下意识觉得不太妙。而没有朋友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等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在加护病房里，当时他已经插管，再也没办法说话。

    我出现在医院，他也是一脸震惊，因为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他的病况，用手写板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还是一如往常、装出得意的模样，生动的跟他描述我明察暗访的经过。其实那天进病房看他之前，他女友已经跟我提了大致的情况，因为他知道自己病得很严重，所以不想跟任何人说，他女友还特别交代我要有心理准备，因为已经不太行了。

    癌末的病人在身形样貌上会有很大的改变，看着我的好友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我一滴眼泪也没掉，依然开朗的跟他说话，把没见到他的这阵子所发生的事一次讲完。讲得他想笑又不能笑，他的血压打从看到我便开始升高，仪器不停的发出哔哔声，护士都叫他冷静一点，他还是乐开怀。

    最后他在手写板上写着：你最棒！

    而我也只是嚣张的笑着，跟他说：”废话！谁不知道我最厉害了！”接着他在手写板上画了一个人形，背部画了很多交错的线条，我们都在猜他想说什么，最后我看懂了，真是被他弄到好气又好笑。因为他躺在加护病房里，加上身体肿胀，又插了一大堆管子，洗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很容易发痒。想一想，躺在床上发痒，该怎么办？搔又搔不到，整个人动弹不得，就算请人帮忙，还是搔不到痒处。

    这让我想起了我们以前常开的玩笑，有一部搞笑电影，里头的人在背部画上棋盘，然后讲座标，请人帮忙抓痒，所以我看见他画的东西就懂了，一说出答案，只见他狂点头，一副“你真了解我”的表情。他就是这种已经躺在加护病房里，全身插满了管子，还想得出这种搞笑方式要抓痒的人，也因为他的个性这么妙，才跟我这个怪胎这么麻吉。

    见过他之后，我一度内心交战，一直考虑着是否该把消息传出去，后来我还是告诉了其他朋友，大家也纷纷去探望他，一位球评朋友还邀了一位棒球明星去病房探望他，要他好起来之后进球场看球，无奈最后他终究还是没能战胜病魔，而我也失去了这样一个神奇的挚友。之后当然生活照旧，只是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就像是出门发现摩托车被偷了，只能怀着很无奈的心情徒步行走。

    到现在我的MSN上还是留着他的名字，手机里也留着他的号码，好像删掉了就真正遗失了这个好友。

    我常说如果哪天真的中了乐透头奖，也只会告诉他一个人，现在想想，还好我没中头奖，要不然肯定会因为藏了太多秘密而爆炸吧？也因为这位挚友的离开，让我的人生出现了位移，就像是地震或是风灾后的大定山，不过日子还是要继续，不是都说了天有不测风云吗？你看，地震和风灾发生那么多次，地球还是照样在运转，所以也只能接受了。

    我相信他现在应该在天堂玩GAME玩得很开心，只是上去那么久了，也没报个明牌，实在有点……难道是在训练我自立自强？还是帕我真的中了头奖，兴奋到内伤，因为隐瞒太久而自体炸毁？汤汤。我宁愿冒着爆炸的风险，还是很想中乐透头奖，拜托！保佑我吧！

    最后，希望大家在人生中都可以遇到相似神奇又有趣的朋友，并珍惜彼此的友谊。我常想，我人生中如果要提起几件最重要的事，过去十几年来有这样一个好友的存在绝对是其中一项，我非常想念他，也非常想念过去那段欢乐曲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