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戴亦莘抬起眼睫, 眼里有着伪装的伤心, “忽然想到我父亲了, 前两天我接到医院电话, 我父亲的病更严重了。”他揉了揉眉心, 又愧疚道,“抱歉,我不该说这些。”
周围人自然是纷纷安慰。
戴亦莘则是在脑海里想了下上次见到自己父亲时的场景。
一巴掌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
“混账东西!你以为我现在腿受伤了就收拾不了你了吗?”动手的戴父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面色铁青,可是挨了打的人却是平静地转回头。
“父亲为什么要生气?”戴亦莘把先前弯下的腰直起,身高压制让坐在轮椅上的戴父脸色微变,他咬着牙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看着对方轻描淡写地用手帕擦干净唇角的血迹,再丢在地上。
他不知道他的大儿子怎么成长得那么快, 站在他面前,落下的阴影几乎要将他罩住。
遗传他妻子的琥珀眼毫无情绪波动地盯着他,因为背着光,更显冰冷,看他像看无生命体,“父亲您应该为我感到骄傲,我现在终于有能力好好照顾父亲了,尽当儿子的本分。”
戴父因话而脸色扭曲,他低吼着要戴亦莘跪下来,像他以往做的那样,让人跪下,用皮带将人抽得血肉模糊,再丢进地下一层那间连床都没有的空荡荡房间。
可这句吩咐得到一个笑。
戴亦莘慢吞吞露出一抹笑,他让开位置,不知为何戴父的轮椅开始自动往前滑。前方是一处坡度不小的下坡,坡底是刚挖的人工湖。
戴父慌了,他疯狂想停下轮椅,可身下的轮椅不受控制,他的双腿残了,毫无知觉,根本站不起来。轮椅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他恍惚听到风声,风声尽头的人工湖像一个巨大的怪物,竖起诡异恐怖的双眸盯着他,等着吞没他。
“戴亦莘!戴亦莘!让轮椅停下来!”他疯了一般叫自己大儿子名字,可没人应他,眼看人工湖离他越来越近,求生本能让戴父拼出一股力气,他用尽上半身的力气向旁边扑去。
沉闷的声音响起,戴父疼得脸色又白又青,他从轮椅翻滚下来,而轮椅居然没有翻,继续往前滑,滑到人工湖前刚好停下来。
他看到这一幕,哪能不明白自己大儿子的心思,恶狠狠地转过头,却发现他的大儿子正露出忧惧的表情。
戴亦莘脚步动也没动。
他叹气道:“父亲这样子真让人担心,看来父亲还是一直留在这里比较好,父亲您说呢?”
他自顾自做了决定,当然不需要戴父同意。
孝心的儿子愿意花很多钱让父亲住最好、看守最严的疗养院,是一件很好的事。
-
戴亦莘分出心神看向一旁的龚琅,龚琅明显在走神,目光总往一个方向看去。他看到这一幕,眼神发寒,但转眸又是关怀的表情,端过一杯酒递到对方手里,“在想什么?”
龚琅唇角一扯,“在想公司的事。”
“公司的事不用担心,我不是说了吗?我能帮你。”戴亦莘像个体贴的朋友,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龚琅的酒杯,“今天就不要想那些烦心的事,喝酒吧,好不容易出来玩。”
龚琅点头,喝了一大口酒。后来,他不知道他自己喝了多少酒,醉到他认不清霍佑青的方向,也找不到戴亦莘的身影。
他倒在沙发上,从喉咙里咕噜出近不可闻的两字——
“佑佑。”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喊佑佑。
只是这个人不一样,他置身于房间里。
霍佑青觉得热,所以当他碰到冰冷的东西时,忍不住抱上去。只是没抱多久,他就忍不住松开手。因为那个东西太缠人,不仅缠人,还很凶。
他感觉到自己的下颌骨到脸颊那一块被用力地掐住,因此他不得已仰起头,将脆弱的脖子完全暴露在他人视线下。
霍佑青曾在书上认识一种名为极地狼的狼种,它们的皮毛非常符合人类的审美,可漂亮皮囊下是穷凶极恶的本性,追逐猎物时它们有着极好的耐心,极强的爆发力。
尖利的犬齿将雪堆似的脖颈咬得轻微颤抖,就像是猎物在自己牙齿下发抖。
霍佑青手脚无力,连眼睫都无法睁开,他因疼痛而吸气,也因疼痛而发抖,可并没有得到怜悯。
疼久了,不禁落下泪。但因为这眼泪,他整张脸完全被舔了一遍,那只狼浑然不觉恶心一般,迫不及待地舔掉他脸上的泪水,甚至似乎还觉得不够,将舌头停在他上眼睑,用力打转舔舐,试图再弄出更多眼泪。
“不……”霍佑青终于发出声音,他挣扎着扭开脸,眼睫早就湿透。但他真的是喝醉了,不仅醉在行动力上,他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
后来,他听到对方说:“把舌头伸出来。”
他……他居然照办了。
-
睁开眼的时候,霍佑青第一反应是恍惚,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拉上窗帘的房间昏暗,房间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
第二反应是疼,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疼,昨晚喝太多的酒让他大脑异常迟钝之外,也让他的记忆有短暂性的断片。
等注意环在自己身前的光裸手臂,已经离他醒来过了五分钟。他看着不属于自己的手,又显然是男人的手,十几秒后,他浑身僵硬地转过头,对上的不是一张沉睡的脸,而是不知道醒了多久的人脸。
将他亲密抱在怀里的人拥有一双眼型极美的琥珀眼,现在这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珠子只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仿佛其他事都不会引起他的兴趣。
霍佑青眼神颤动,他不敢置信,也希望眼前是一场梦,可随着他清醒时间的变长,那些因酒精而被他丢掉的记忆开始回笼。
刹那间,狼狈、羞辱、恨意一起涌上他心头,他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转而惨白。
抱着他的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仿佛一点都不怕,还亲密地凑近,用唇摩挲他的唇瓣,动作亲昵如一对俗世情侣。
“要打这个电话吗?”戴亦莘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手机屏幕上显眼的三个数字,他语气温柔,贴心给建议,“现在打的话正好,你身体里还有证据。”
短短几句话让霍佑青愤怒值爬到巅峰,他气急败坏,不,是歇斯底里地将人推开,又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
一声重响。
霍佑青低头看了下手里的台灯,刺眼的血留在破碎的台灯上,他怔了一会,就连忙松开手,任由台灯掉在床上。
他脸色煞白,唇也抖得厉害,而房里的另外一人却在此刻低笑出声。
戴亦莘用手重重擦了下脖子上的伤口,再毫不在意地将沾上血迹的手指放入口中舔干净,一边舔一边盯着霍佑青,像在盯自己的囊中之物。
霍佑青见状不想再在这间房待下去,只是他脚刚踩上地板,就无力得摔到地上。那瞬间他表情实在难看,攥紧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经脉都鼓起。
一双脚进入他的眼帘,顺着脚往上看,是随便用衣服擦脖子上血的戴亦莘。
戴亦莘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伤口,他弯下腰来抱霍佑青,遭到严厉挣扎推拒后,动作一停,而后竟狠咬上霍佑青的唇。霍佑青的唇瓣早就肿了,被这一啃咬,立刻尝到钻心的疼痛。
可戴亦莘不管不顾,他将人控制在床边与自己的怀里,清甜的气息弥漫在唇舌间,他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于是愈发将自己的唇舌入侵对方的口唇里,津液都仿佛被他吞咽完。
霍佑青气得完全呼吸不过来,雪白的脸上漫上绯红,他终于寻到机会,牙关狠狠一咬,血腥味须臾间散开。亲他的人停了三秒,然后是愈演愈烈的报复。
霍佑青从没有尝过这种滋味,被人亲到落泪,他自觉丢人,可藏不住簌簌滑落的泪水。他仅剩的自尊不许他求饶,好在对方在他以为自己会死在亲吻下时终于放开他。
戴亦莘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他把可怜又可爱的青年抱入怀里,温柔地拍背给人顺气,但张嘴说的话却是——
“你听,隔壁的人起床了,你猜是谁?”
霍佑青不想猜,可他阻挡不住外面飘进的声音。他听到清晰的人声,才意识到阳台的落地窗没关,所以与之相邻的房间的人在阳台打电话,这边能听得很清楚。
“……嗯,我现在回来……”
是龚琅的声音。
戴亦莘轻笑着吻霍佑青的耳垂,“你可以打电话,也可以向外面那个人求助,都可以,我任你处置。”
第三卷 解铃人
第三十八章
目光在两位客人的脸上环顾, 霍佑青握着内门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等到客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才像是被烫到一般, 退后一步让开位置。
“请进。”语气不热切,甚或称得上冷漠。
但客人们似乎没发觉,个子稍矮一些的男生先走了进来,口中礼貌地赞叹,“房子看起来好漂亮好温馨。”
跟在后面的那位则是飞快地用余光瞥了眼站在门边的霍佑青,发现人脸色很白,不是他往日正常肤色的雪白,而是一种惨白, 像是将皮囊泡在水里, 泡到发白再捞出来。
等到三个人都在客厅落座, 霍佑青迟迟没说其他话。
“你身体不舒服吗?”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打破满室安静。
霍佑青抬起眼睫, 说话的人是戴沅, 他正用他惯有的天真模样望着自己。
霍佑青想他的确身体不舒服, 任何人脑子里一下子挤入几年的记忆都会不舒服。他看着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两兄弟,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初见, 然后今日之后,他却会深陷一场噩梦。
-
“我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所以有些不舒服。”霍佑青不冷不热地说。
戴沅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冷淡, 担忧地看着他,还说了好些帮助倒时差的方法。
霍佑青听入耳朵里,眼神却是时不时投向戴沅旁边的戴亦莘。戴亦莘就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双手紧握放在膝前, 垂着眸,偶尔他们的视线会对上。
一旦对上, 戴亦莘会先敛下眼。
次数多了,戴沅自然能注意到,他目光往戴亦莘身上转了一瞬,那一瞬神情似笑非笑,只是等他看向霍佑青时,又恢复自然,主动挑起话题。
虽然相貌一样,但戴沅性格开朗,他和自己哥哥一起出现,就算有人先被他哥吸走目光,很快也会落回他身上。
但今日他实在是碰了个软钉子,无论他说什么,这个叫霍佑青的男生都一副索然寡味的模样。
真奇怪,他明明来之前提前调查过的。
没等戴沅想明白个中缘由,他先听到霍佑青开口:“坐在这里是不是有些无聊?我房间有一些碟片。”霍佑青看向戴亦莘,唇角浮出淡笑,“戴亦莘,你要不要跟我上去挑一挑?”
这么明显的话,让戴沅就算想抢这份活都不行,他只能看着戴亦莘跟霍佑青一前一后上楼。
霍佑青把人带去了自己房间,他房间的确有些碟片,但他目的并不是这个。
一进房间,他就把门反锁了,然后为了防止被戴沅偷听到的可能性,他还把戴亦莘拉进了浴室。
手指在碰到对方的胳膊时候,他很清晰地感觉到戴亦莘在微微颤栗。
若是原来,他恐怕会以为戴亦莘是怕,现在……
呵。
戴亦莘从先前上楼前说了一个“好”字,就再也没开口,一直闷不做声地跟在他后面,哪怕被拉入浴室,也未发出任何抗议。
诡异的听话。
霍佑青把人带入浴室后,略微抬起头盯着眼前高大的青年。这个时候的戴亦莘还没有几年后的疯样,或者说现在的戴亦莘羽翼未丰,还能控制自己的疯样。
“你的名字很耳熟。”霍佑青缓慢道,“我在国内曾收到过两封信,寄信人也叫戴亦莘,你说是不是很巧?”
戴亦莘明明比霍佑青高,却在此时低着头。他听到话,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将唇抿了起来,然后很小心翼翼地看了霍佑青一眼。
这一眼不禁让霍佑青想到他瞬间多出的几年记忆里的戴亦莘,几年后的戴亦莘再也不会这样看他,那个时候戴亦莘的眼神大多都很直白,直白地说明心中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