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第12章 自闭第12天
郎喜的话不知道有多少艺术加工在里面,但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这太监总管虽不能完全看表面上的和蔼,但说话办事却是实实在在向着皇帝。
只不过,容穆原本以为这个大太监就是疯批皇帝最亲信的人,但今天这一席话,又让他知道原来在御花园小湖边见到的李隋川,或许才是真正了解皇帝的人。
如果皇帝曾经真的经历过什么事,或许这三贞九烈阴晴不定的狗脾气就和事里的某个人有关系。
他本来一心想跑去南代当咸鱼,管不了疯批暴君到底有什么大病,但容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受了那么多根正苗红的教育,心中比谁都明白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对江山百姓来说是多么大的恩赐。
如果皇帝一直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会不会真的疯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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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桌台上放着细竹节,彩纸,还有各色油彩,容穆见那人指节翻动,对着一桌子廉价的小玩意,像是对着国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谨慎。
他默了默,静步上前,看着皇帝将竹节用薄胶黏起,附上彩纸,后又抬手,用一截细细狼毫蘸上参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灯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喃喃念了出来:“辞……昼?”
修长指节瞬间失了力道,一个“昼”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灯毁了。
容穆见皇帝放下纸笔,侧眸看来,过了几息低笑了一声阴沉道:“侍君可知擅闯孤的地方,会有什么下场吗?”
第13章 自闭第13天
鎏金悬灯楼中,每隔一层都会有一圈水缸放置防止走火,每层的格子里都放着大小形状不一的花灯。
最底部的略显陈旧,越往上,灯越新,时间流淌的印记十分明显,容穆抬头看了看,就差一层格子,皇帝就要将这里填满了。
这些工程,对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怎么也得七八年磋磨。
他收回视线,道:“陛下这爱好可真独特。”
商辞昼眯了眯眼:“孤在问罪。”
容穆:“是,臣知道,但臣不是擅闯,陛下说过这后宫随臣走动,鎏金悬灯楼应该也算是后宫的一部分吧?”
商辞昼冷声:“不知死活。”
容穆皱眉:“陛下就不能好好和人说话。”
“孤不会,容侍君莫不是还要教孤如何说话?让孤好好说话的人,全都死绝了。”
容穆假装害怕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干脆在皇帝身边坐了下来。
“容穆。”
容穆垂眸拿起一节竹竿:“在呢。”
商辞昼看着自己被挤下半张蒲团的腿,神色危险道:“你是不是以为孤真的不敢拿你怎么样?”
容穆笑了一声:“那陛下多习惯习惯臣,没了我,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接这得罪百官的活儿,臣还没有同陛下计较担了骂名的事呢。”
少年满身平静,掺杂着淡淡莲香,商辞昼缓缓沉下心,“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问了明春,再求侍卫大哥带了个路。”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孤的人倒是被容侍君收买了个齐全。”
容穆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看着他道:“臣没有收买任何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真心,臣只是习惯对人好,这皇宫人情淡薄,大家得到一点都感恩戴德,所以都照顾着臣。”
商辞昼蓦地笑了一声:“你?你对人好?”他话锋骤然一转,冷道:“那侍君自己算算,你和孤吵了几次了?莫不是侍君眼中只有他人,倒不将孤这个皇帝放进眼睛里了?”
容穆顿了一瞬,只道:“那陛下对臣好吗?”
商辞昼看着他。
容穆道:“陛下于我,皆是利用,臣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惹了陛下盛怒,所以才不亲近陛下。今日也是,臣替陛下喝酒应酬,回来陛下却不管不顾的给臣灌苦药,臣心中郁闷,所以惹了陛下。”
商辞昼压下嘴角:“容侍君倒还有理了?”
容穆笑了一声,声音清朗:“陛下恕罪。陛下对臣好一点,臣也就对陛下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各自心知肚明,只盼陛下万岁无忧,守着江山安然无恙,到时候臣也算是功成身退。”
皇帝面上表情骤然全部消失,容穆以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总该知道他没有坏意只想哄他高兴一点,没想到下一刻,脖颈处就按上来了一只大手。
容穆后背咚的一声撞在桌角上,疼的他咬紧了牙根。
……这疯子又怎么了?!
商辞昼面上是容穆从未见过的麻木阴沉,嘴角的笑意也全都消失不见,他缓缓凑近,低哑着声线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孤疯的厉害……容穆,你自己都还是一团迷雾,孤直到现在还没杀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你若是一直踩着孤的底线,难保孤失去耐心,要了卿卿性命。”
容穆脸色有些窒息的涨红,这暴君气性上来就爱掐人脖子,他此刻要还是本体,绝对得被辣手摧花了!
他抬手,扣住皇帝的指节,声音细微道:“……陛下。”
商辞昼不为所动,眼神像是压抑的深渊旋涡。
容穆右手在旁边挣扎了一下,突然抓到了一把彩纸,福至心灵间仰头开口道:“辞昼——”
商辞昼浑身一滞。
容穆艰难试着转移话题道:“商……辞昼,是陛下的名讳吗?”
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容穆背后发疼喉咙也火辣辣,心道自己在这大商皇宫真是遭了大罪。
“你放肆。”
容穆深吸一口气:“臣放肆也不是这一回了,所以……这真的是陛下名讳?”
商辞昼冷着一张脸,漠然的看着容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气氛稍有所缓和,容穆悄然松了一口气:“很好听。”
商辞昼不语,眉峰稍稍动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