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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一双黑色瞳孔只收进了那惊慌失措的少年。

    “陛下知不知道,你抱人技巧真的很差,硌的我皮肉疼。”容穆控诉,扭了扭身子。

    多么熟悉的话语。

    商辞昼微眯着眼眸,缓缓凑近容穆,嗅了他一口才低声道:“孤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亭枝阙比不得龙床宽大,躺两个男人可谓拥挤至极,也因此,容穆几乎是整个人都被皇帝笼罩住了。

    商辞昼黑色的衣摆宽大无比,其上走着华丽繁复的金线,那衣摆就盖在白色小被面上,无端多了一丝诡糜禁忌之感。

    容穆屏气凝神,周身的莲香被繁重的龙涎檀香压制下去,他吞咽了一下喉咙,有些慌张道:“那你还不快放开我?”

    商辞昼不动。

    容穆缓声道:“陛下恐怕爱而不自知,我现在倒是能理解东叔说的话了,多年记忆遗忘,如今竟还能勾起心中暗情,可见当年情深义重至极,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认错了人,于你我是何等尴尬场面。”

    商辞昼看了容穆一眼,烛火氤氲,窗外小风吹动,薄雾散去,他声线低沉道:“孤虽为皇室子弟,但实不幸矣,但孤瞧着你福缘深厚,若真是你,孤最起码知道,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孤是被上天眷顾过的,因为有人那样护着孤,只为了孤,不像如今……”

    不像如今,孤家寡人。

    空中弥漫着商辞昼深沉的味道,容穆挣动的幅度缓缓慢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这一下盖过了以往表面上的轻描淡写,是从未有过的浓墨重彩,既酸痛,又涩然,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楚的垂怜在里面。

    容穆扭头,瞧着商辞昼深刻的眉眼轮廓,他的身份地位气质涵养都远超凡人,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万人之上是无人之巅,商辞昼曾有幸遇见过并肩的人,但又失去,不仅失去,现在好像还被迫忘记了,换做是他,估计此刻心态早就要崩溃掉。

    这暴君说到底,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三岁,如今情形,不知有几分逞强在里面。

    “陛下?”容穆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胳膊。

    商辞昼沉沉嗯了一声。

    “你盯着我,若我不是,你会生气吗?”

    商辞昼:“不会。”

    容穆又问:“若我是呢?”

    商辞昼突然道:“不论是与不是,孤都不会与你生气,你若真不愿意留在大商,孤便与你约法三章,若你不是,孤亲手将你与碧绛雪还给南代国君,再不追究。”

    容穆一朵清纯白莲,哪里玩得过真正心机深沉的黑莲花,他根本不知道,商辞昼这一生从未做过退让的决定,一旦说出这等决定,就意味着他心中对事情有了六七分猜测,只剩下那两三分,是他心存警惕,留给自己最后的转圜余地。

    商辞昼在赌,他赌一生气运用尽无人所爱,只为了等那不知在何处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两人呼吸交缠,容穆没有察觉,揽在他腰后的手悄悄试探的换了几个位置,最后停在了他感到舒服眉峰舒展的时候。

    楼下的花苞有绿白光点缓缓漫出,宛如萤火,寂静角落中,察觉安全的碧绛雪微微绽放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里面嫩黄的花蕊。

    花尖带紫,貌态绝美。

    它欢喜的摆了摆花枝,有祥瑞紫气从花蕊中跳跃而出,久别重逢一样围着它缠绕亲近。

    窗外闷雷炸然响起,有雨丝飘于玉湖之上,绿白光点绕着亭枝阙飞了几圈,才弹跳着钻出窗户,裹挟着紫气直奔玉湖而去。

    亭枝阙上。

    容穆看着皇帝那张俊美英气的脸,脑中忽然模模糊糊闪过一道高挑少年身影。

    那背影极像商辞昼,但对方却跪伏于漫天神佛下,一动不动,仿佛折去了满身傲骨,只求一丝神佛慈悲眷顾。

    容穆不知这模糊所见是否又是碧绛雪对商辞昼的共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真是天生劳碌命。

    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对着这暴君总是心存不忍呗。

    “陛下,睡得着吗?”

    商辞昼诚实的有些诡异:“孤难眠。”

    容穆想了想,今日这人确实是受了大刺激,要不然今夜加大一下剂量,先让这暴君晕一晕冷静冷静,别老是赖着他抱着他,还稀里糊涂说胡话。

    容穆轻轻的咳了咳,他鼻尖抵着商辞昼的侧肩,有些发痒,两人靠的极近,还能隐约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稍显鼓噪。

    少年声音温软,带着鼻音道:“陛下,或许,你想要,闻一闻真正的花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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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周敦颐《爱莲说》

    第27章 想开第27天

    大商七年, 京都下了夏初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这场雨从晚间开始下,一直到深夜,还滴滴答答的不得停息, 亭枝阙的布置装修精美至极,就连屋檐上接雨水用的雨漏都是铜制的莲花造型。

    东叔在东宫小厨房添着柴火,红泥火炉上温着一碗浓稠的药。

    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外面的黑夜,眼底深远, 像是在想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小厨房不远处的亭枝阙, 容穆轻轻起身,用剪刀剪了剪烛芯。

    灯火骤然暗了许多, 他回头看了看, 商辞昼眉眼紧闭, 已经睡的很熟了。容穆方才总觉着商辞昼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但又说不出那股子奇怪在哪里, 只觉得这暴君面对他,貌似好说话了许多。

    ……也诚实了许多。

    但容穆是万分不敢小瞧皇帝的。

    今日若不是闯入东宫的那个小少年,容穆压根不知道皇帝身边随时随地都跟着一队隐卫。

    商辞昼, 比他想象的要更深不可测。

    他那样高贵骄傲的一个人, 竟然也有一天会跪下祈求虚妄眷顾, 那画面太具有冲击力, 在容穆的脑海中迟迟不退去, 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也不知道是在烦自己的人设与那小公子太接近, 还是对当年商辞昼如此行事而心闷。

    容穆再睡不着觉, 从旁边摸了一把伞, 推开亭枝阙的门,往黑夜的玉湖边走去了。

    灯火晃动一瞬, 床上的男人手指微微动了动,但没能清醒,雨声滴滴答答从莲花漏而下,催人入眠至极。

    突然,好像有人又重新推开门,声音进入二楼。

    商辞昼微微睁开眼睛,“刘东……?”

    那人踢踢踏踏的蹦上楼梯,脚步轻快欢乐,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

    “什么东叔啦,东叔在给你煎药,我是亭枝!”

    商辞昼手指抓了抓白色小被,奋力睁开眼睛,就见一个模糊的小身影朝他凑了上来。

    对方光着脚丫,脚丫上还有一些泥水,绸缎的裤腿被挽起到腿弯,有一边还滑落了下来,像是刚下湖摸鱼回来。

    “太子太子,你今日在练武场为何又受伤了,是你的弟弟们又在欺负你吗?”

    商辞昼听见自己开口道:“不许叫我太子。”

    那小少年“喔”了一声:“阿昼阿昼,不要睡啦,你起来,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

    商辞昼想起来,却鬼压床一样半天动不了,那小少年见他不言不语,以为他在耍赖,便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往起拽了拽。

    这一下犹如梦障被打破,商辞昼发现自己突然能动了,但他却成为了旁人的视角,在一边看着那人二话不说就扒下了他的衣服,床上的他还未曾反应过来,一抹黑乎乎的绿泥就糊到了背后。

    还被一双小手重重的乱七八糟的抹了抹。

    “阿昼,你是太子,他们怎么敢欺负你啊!下次再欺负你,你记得还回去,别指望你那偏心父皇还能为你做主了!”

    商辞昼笑了一声:“我不想与他们计较,亭枝只看到我背后有伤,岂不知他们这会还起不了床呢。”

    背后恍惚没了声音,商辞昼心底急了一瞬,迅速转过头去,就见对方正站在铜盆前洗手,边洗还边叽叽喳喳道:“总有一日,阿昼会变成万人之上的皇帝,会从太子府搬到更豪华的皇宫中去,到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阿昼了。”

    “那亭枝与我一起去吗?”商辞昼听见少年的自己急声问道。

    那小人转过头,一张清秀小脸无比清晰的映在烛火下,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商辞昼看着那脸,心中就是重重一跳。

    “你不嫌弃我是你俘虏来的南代小奴?”

    商辞昼:“你不是南代小奴,我为你起了名字,你叫亭枝。”

    小少年哈哈笑了两声,含糊道:“你可别粘着我啊,我生来喜爱自然,才出一个宫殿,不想再被锁在另一个皇宫中……不过嘛。”

    商辞昼忙问:“不过什么?你快说。”

    “不过你要是能让大商皇宫全都种满莲花,我就陪你去玩玩。”

    “我可以种的!种许多,把御花园和乾坤池都给你种上,你会不会喜欢?”

    小少年捏了捏下巴:“那一定会很好玩。”

    商辞昼笑了一声:“对,一定会很好玩。”

    商辞昼正兀自沉浸,就听那小人叉腰闷笑了一阵,床上的他不解,问道:“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我一定会对你好。”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但是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皇室才会给宫廷种满莲花?你在大商皇宫中种植,不怕那些大臣上奏本参我?”

    商辞昼低声:“只要你喜欢……”

    只要你喜欢,种区区一点莲花又如何,只要这个人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你若是喜欢莲花,我把南代打下来给你玩。”商辞昼突然道。

    对,若是这天下都是他的国土,朝臣怎么还会管他种什么莲。

    没想到那人忽然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不可以打南代!你已经欺负了一次南代,以后不能再欺负南代!”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南代吗?还有南代的莲花。”

    那人嗫嚅道:“那是我的故土……你一打仗,南代太子就要上战场,你们王不见王,打起来就是昏天暗地的,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所以你要答应我,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和南代开战!”说着他跑上前来,抓住商辞昼的手,“你答应我,快答应我!”

    商辞昼看着对方那双微翘的湿润眼眸,喉咙滚了滚道:“……好,你别着急,我都依你。”

    对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有模有样道:“你生来就是帝王命数,以后肯定是要当皇帝的,到时候你好好治理江山,与南代万世修好,这才能创造太平盛世。”

    “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商辞昼气道,“小孩子别老气横秋的。”

    那人嘿嘿一笑,神秘道:“太师来给你上课的时候,我在窗外偷听的!”

    商辞昼无奈:“你可以进来,同我一起听。”

    “那不行,外人眼里我还是‘南代小奴’,没有规格同你坐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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