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晃,被陆水用力推进了游泳池,透明的水花四溅。
张钊正全神贯注看跳台,虽然大家都是运动员可是海陆的悲喜并不相同,纵是他每天几万米的跑量也不理解跳水运动员如何在1秒内完成起跳、翻腾、展开,还能潇洒入水。那10米跳台他站上去肯定双腿发软,谁也别想让他从上面往下跳。
正美美观赛时,只听另外一侧一声无法忽视的噗通,等他循声望去,刚好能看到一片不起眼的水花。
下一秒,六菜一汤双手撑住池边,绷着形状完美的上臂上了岸,张钊看着场上唯一还没跳水就落水的那队,干,跳水运动员是不是都有肌肉记忆,他往池子里摔的一瞬间都没忘记压水花。
张钊前面两排是教练座位,明志鸿和金武坐在靠右侧,再往前是本校新闻社团,闪光灯和快门声彼此呼应,齐齐捕捉到方才的精彩画面。
“顾风怎么回事?”明志鸿看向自己的队伍,“怎么摔水里去了?”
金武摇摇头。“脚底打滑吧。”
脚底根本没打滑的顾风再次站回队伍当中:“你推我干什么?”
陆水很生气地看向另外一侧,他可以忍受很多,唯独不能忍受顾风说这个。忽然,他脸上有零星几点冰凉,陆水立刻往后一步:“你不要甩我身上。”
“你怎么不说不要了?”顾风又甩了一下,手指插入发际线当中将发丝拢向后方。
站在顾风前面的是水泊雨,回过头说:“你俩小学生吧?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还好吧。”顾风换上他平日里的表情,认真且严肃。
水泊雨已经转了过去。“你俩老实点。”
跳台上的训练赛还在继续,很快进入第二轮自选动作。规定动作之后运动员纷纷上了自选组别,陆水将注意力放在了刘波身上,他的自选动作是407c,向后翻腾3周半抱膝。
这也是一个高难动作,难度系数3.2,是现在跳水比赛中的常见组别,可以说是运动员冲金逃不过的一套动作。空中翻腾3周为1080度,再加上半周180度,总计1260度。
头部入水全靠最后的半周。
虽然很讨厌刘波,可是陆水并不打算冒进,5156b这个动作没练好之前他不准备展示。高难度动作组别全部用来冲金,露一手之后很容易让人猜测到运动员的整组动作甚至推算出难度系数加成,陆水没有那么傻,理性永远占据他大脑的制高点。
只要不是哥哥出事,他可以永远这样理智。
而顾风这个动作是不得不做,因为他是队长,是北体院跳水队的旌旗。别队没有主场优势都能拔高高难度,主场队伍必须有一个人迎战。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必须。金牌之下是荣誉。
刘波的动作算是比较流畅,稍稍倒肩后坐臀,水花也不错,可以推测出这是他近期主要的打磨项目。等到陆水再次上台时周围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像是提前沟通好了。但是这个鸦雀无声并不是什么好事,也有人是等着看好戏,一个脑袋不清楚的运动员上场了,结局难辨。
路乐的心提到嗓子眼,小璞玉你别栽,一定稳住,稳住了以后给你开小灶,稳不住谁也不能扑上去救你。
“你刚才说什么?”赵顶峰在这时问,“他是你们队的副队长……”
“你闭嘴吧。”路乐一把捂住赵顶峰的嘴,恨不得明天将他毒哑。
此时此刻,陆水已经起跳。
只见他手臂大幅度下摆,连续上带到头顶,身体重心漂亮地垂直于台面上,半秒后蹬台到了空中,身体在地心引力作用下下落,在抵达标准位置时梗头、躬背、提臀、屈小腿,几分之一秒内再变为向前划臂,抱小腿。
身体团紧!好样的!路乐松开赵顶峰的破嘴,用力地挥了挥拳头。
入水角度垂直,身体线漂亮!跳水不仅是技术项目,也是肌肉美学的完全展示,每个小队员入队前都量过身体指标,他们为了竞技而生,也是为美而生。
三周半的翻腾,小璞玉不到三周就身体打开了,在别人还在苦苦空中翻跟头的时候他就能打开,完成度高,很轻松。不仅路乐激动,他怀里的赵顶峰也激动:“诶我去,这孩子吃什么特效药了吧。”
“你闭嘴吧。”路乐决定一会儿就毒哑他,运动员最不愿意听的字就是“药”,哪怕是开玩笑,“这绝对是我们北体院跳水馆的风水好。”
确实是风水好,北体院的难度动作比其他院校都多,水泊雨直接上了难度系数3.5的626b,臂力向后翻腾三周屈体。当他倒立撑在台边时全场静默,当他脚尖绷直朝上时,全场忍不住屏住呼吸。
但是陆水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他和水泊雨断断续续一起训练10年,作为水泊雨的专业替补,他最清楚这个人的实力。
“状态不错。”随着水泊雨的入水,站在他前方的顾风鼓了鼓掌。
陆水看了他一眼,伸手捏红了他的后腰肌。
等到水泊雨去冲水,顾风已经走上10米跳台,在他的动作还没展开之前,明志鸿和金武已经确定了他接下来的组别,必定是5156b。
可能是因为顾风的发挥一向稳定,俩人并不紧张,相反,他们都同时关注到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陆水。
第22章 发光体
“听说陆水军训时不太配合?”明志鸿问, “他的精神状况怎么回事?”
“时好时坏的。”金武跟了整个军训全程,“他有时候是不太配合。”
“让江队医多注意下这个学生。”明志鸿说,中国跳水项目不缺后备军, 人才固然难得, 但是绝不能在稳定性差的学生身上押宝。
隔着几个座位就是路乐, 这也是他担心的问题。现在所有人都看出了陆水的潜力,关注度的聚集就是放大镜, 会将他身上的优缺点同时放大。他受到的关注越多,争议也就越大。
“其实也可以培养他上男双。”憋了一会儿路乐才开口,“如果有个稳定的人带带他, 也行。”
明志鸿和金武都没有给他答复, 路乐也不再多言。他只是一个助教, 听从安排是他的本色, 能不能上男双这事自己说了不算,还得小璞玉自己努力。
台上,顾风的腿已经充分蹬伸, 身体已经离台。他起跳优势很大,大腿肌肉的线条不用绷着就已清晰,在蹬台一瞬间爆发。这不是陆水第一次看顾风做5156b, 他这个动作成型在16岁那年,自己跟着他跳男双, 连他的呼吸节奏都能卡准。
两臂迅速前侧分,头部和背部到位之后立刻提臀,摆腿。留给运动员的时间少得可怜, 他们是水的宠儿, 却也是地心引力的囚犯,几千日如一日的锻炼只为了多多挣脱0.1秒, 在坠落的失重感里分秒必争。
摆腿后迅速连接转体,手臂和肩膀此刻变成了驱动力本源,带动身体,身体绷直成一条线,臀腿夹紧,在经历足够的头晕目眩后,顾风的两臂侧平分,最后一次提腿收髋,入水。
起跳、翻腾、转体连接合理,时间不局促,转体到位且顺畅,每一步都卡在正确的时间点上。时间是跳水运动的第一道命门,半秒卡着半秒,错一步环环错。
周围掌声如雷,明志鸿和金武同时欣慰地笑了笑,顾风这孩子是大心脏六边形战士,比赛情绪稳定,属于冲成绩的一把好手。只要他心态不崩,谁也没办法让他成绩崩。
有了顾风这一跳,北体院的主场荣誉保住了,场面瞬间欢快起来。别队的队员也过来祝贺祝贺,顾风客套回应,陆水冷眼旁观。这里面有多少真情假意陆水摸不清,但是他知道人心就如同这平静池水下的漩涡,不一定每个人都盼着对方成功。
要怪只能怪跳水这个项目太卷了,前景惨烈,可是金牌只有一块。
训练赛在掌声中结束了,学员们可以自由活动,绝大多数周日继续泡在跳水馆里,可是陆水反向逆行,朝着更衣间走去。他只有半天自由,这宝贵的时间必须留给哥哥。
“四水,你干什么去?”水泊雨去拿浴巾,刚好和他擦肩而过。
“我回家。”陆水说。
“哦,那注意安全啊。”水泊雨戳了戳他湿淋淋的脸蛋。
“嗯。”陆水点头,转身看到了张钊。
张钊知道他要去冲澡,便停在更衣间门口一边等他一边打电话。20分钟后陆水就出来了,乖乖地跟着他往外走。
“头发吹干没有啊?”张钊上手摸了一把,“吹半干容易头疼。”
“我哥也这么说的。”陆水也摸摸脑袋,哥哥现在也是封校集训,跳高队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我大宝贝儿也这么说,每次我吹半干睡觉他都唠叨,拿吹风机不厌其烦地给我吹啊吹啊。”张钊的语气显然不是抱怨,而是显摆。
陆水皱起眉来,张钊口中的大宝贝儿叫苏晓原,他见过,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男生,著名大学高材生,简直不知道张钊当初怎么拐骗人家的。
苏晓原肯定和哥哥一样,都是被对象骗了。
“你哥和他男朋友挺好的吧?”张钊热心肠,谁的事他都想问问。真是怪了,周围这一圈好兄弟都是gay,直男就一个陶文昌。
“挺好的。”陆水咬牙切齿,那个顶级绿茶精要是敢对哥哥不好,自己就咔嚓了他。
“那就好……”张钊走在他前面,忽然回头问,“对了,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陆水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砸懵,愣神两秒。“没有。”
“少来,你这表情分明就是有,而且不知道因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喜欢女生。”张钊自信满满。
陆水手里的小海豚钥匙链啪叽掉在地上,有这么明显吗?
“别瞒了,我高三出柜,gay了3年,作为一个陈年老gay这点事还看得懂。”张钊替他捡起钥匙链,“谁啊?”
“没……没谁。”陆水接过钥匙链,整个身体呈现出很僵硬的反应。这一下张钊更确定了,陆水是个乖巧甜gay。
“是不是水泊雨啊?”张钊问,“你俩挺亲热的。”
“啊?”陆水继续懵着,这时手机响了,是队长来电。现在来电没好事,他赶紧拒绝通话。
“是吧!”张钊还在盲目分析陆水喜欢谁,鉴于他刚才和水泊雨说话自如,没跑了,是水泊雨。
下一秒,陆水的手机又开始玛卡,他接起来还没说话,只听顾风说:“你人呢?赶紧回来,下午加练。”
“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please try it ter.”陆水说完迅速挂断电话。
接下来他真把手机给关了,表情淡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骗人是他的熟练工种,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看到哥哥。
“你刚才说什么呢?”张钊已经分析完陆水的恋情,“谁的电话?”
“卖房的,问我8000万的临湖别墅急降100万要不要考虑一下。”陆水将电话收好,心思已经飘出了学校,“咱们走吧。”
张钊点点头,伸手拎过陆水的运动包,边走边打听:“听说你以前是水泊雨的替补啊?”
陆水迎着太阳。“嗯。”
“你们认识多久了?”张钊再次肯定了内心的猜测,什么都逃不过陈年老gay的智慧双眼。
陆水眯着眼睛。“10年。”
“那你们认识时间可够长的……”张钊意有所指,“你很了解他吧?”
陆水快步往前,仔细思索之后点点头。确实是很了解,自己的所有动作都是按照水泊雨来练的,他是顾风的镜面人,自己是他的复制人。
“那你们这岂不是……”张钊将近水楼台先得月咽回去,“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嘛。”
“哦。”陆水再点头。
“我从初中开始练长跑,想不到你7岁就开始练了。”张钊打开话匣,跑步初期有腿就行,跳水是技术性工种,隔行如隔山,“搞跳水得花不少钱吧?”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自费竞技体育等于烧钱,特别是对场地有特殊要求的,成绩每上一个台阶都是用钱摞在脚下。陆水的眼皮深垂,瞬间变回了他以前的情态,脸部表情像是盖了冰一样的保护罩。
“我哥。”他忽然蹦出两个字。
“什么?”张钊疑惑。
“我哥供我训练的。”陆水轻轻地说,“训练费用都是我哥给的。”
“你哥人挺好啊,我又不是没见过。”这一圈人都是认识的,张钊第一次见陈双和陆水还以为俩人是双胞胎,后来才了解原来同父异母,年龄差1岁。他送陆水到校门口:“你叫车吧,我陪你等一会儿。”
“不用。”陆水拿回运动包,“我坐地铁。”
既然他这样说了,张钊也不好再干涉,只好询问了几遍地铁路线才放心,毕竟陆水的高智商点没落在地图识别技能上,是个小路痴。
告别张钊,离开本校,陆水只觉得自由。运动员的自由度很低,他们的身体是学校或者国家的,枯燥的训练组成了他们的童年和青春期。连寒暑假的概念都没有,只有周期训练计划、年度训练计划、阶段训练计划,从远景到现实,从框架到具体,从稳定到多变。
陆水现在充分享受这份快乐,身穿队服在北京的大槐树下奔跑。他按照提前做好的路线规划换乘地铁,离哥哥越近越开心。等到终于抵达首体大附近站,他不急着去学校,而是拐弯去了超市,用省下来的生活费买了好些水果。
首体大的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是周末来给孩子送东西的家长。陆水挤过层层人群,终于看到熟悉的面孔。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