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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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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日获得商岐凤首肯,接下责成胭脂醉茶砖买卖的大小帐目权力后,谈珠玉精神抖擞地使出浑身解数,不但将一条条帐目盘分列纪录得清清楚楚,甚至也将路上船夫伙食、茶资、薪饷外加打点沿岸关口的特费算计得分厘不差。

    她甚至提议负责的掌柜沿着顺流在川花镇上采买焙茶用的花卉,原产地所出的花材又比原价便宜了三成,种种筹划盘算之下,不单压低了成本,还足足为这笔丰厚利润额外添加了数千两的收益。

    而当首批胭脂醉大获好评,尽数于海外贩售一空,对方甚至抢着和凤徽号订下一纸长期供货的钜额合同,至此,谈珠玉经商能力可说是展现得十分成功。

    她在商府中的地位急速跃升,商岐凤面上虽然未曾加以夸赞,却已慢慢将一些其他路线的买卖商务交由她处理,暗中观察她的行事。

    她也十分精乖,当他破例准许她在众大掌柜议事时,在一旁斟茶伺候默默吸取经验,偶尔他也会淡淡抛给她一句:“以你看呢?”

    “是。”谈珠玉恭顺地欠身,先会思索片刻,这才娓娓说出几句精辟中肯的想法,最后仍不忘浅笑自谦,“贱妾才思浅钝,若有说得不对的错处,众位掌柜当听来笑笑也好。”

    可她所思所想之策,通常与他不谋而合,且一针见血。

    商岐凤眼底透着一丝赞许,但也只是点个头,尔后环顾众人表情:有惊为天人的,有心悦诚服的,自然也有满眼嫉妒,忿忿不平的。

    很好。

    是人才,方招嫉,若是庸才,怕连被人多瞧一眼的兴致也无。

    他缓缓呷了一口胭腊醉,心下颇为满意。

    谈珠玉将残了的茶汤倒于一旁青瓷茶海里,再度冲入滚烫热水,烫净壶身,皓腕葱指,起手翩翩,优美得如同一首诗。

    但她灵透如晶玉的眸光却时时流转投望向主座之上,深沉镇静、运畴帷幄的他。

    纵然在浓眉略蹙,神情严肃得令人心惊胆战之际,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不去看着他,流连着他的一挑眉、一沉恩。

    她看他看得专心到烫了手也不自知。

    议事方罢,众位掌柜恭敬退去,谈珠玉这才恍然梦醒,低下头,急急地收抬起茶具。

    一方雪白帕子出现在她视线内,“爷?”她迷惘抬头。

    “拿去。”

    “呃?”她仍是迷惑不解。

    商岐凤浓眉不耐地纠结了起来,紧绷着脸,索性拉过她的左手,稍嫌粗鲁笨拙地用那方帕子将她微微发红的手背扎裹妥当,在上头打了一个难看至极的死结。

    结束之后,他随即拂袖而去。

    这是包扎还是惩罚?

    谈珠玉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再低望着被密密缠绕打结的左手,心口不知怎地有点发涨,有点刺痛,又有些酸酸的、热热的。

    她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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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神情阴郁她啜着一杯蜜酿的果子酒,可此刻妒火中烧的她,完全喝不出半点儿滋味。

    终于,再也忍不住一甩银杯,酒汁儿溅得四处都是。

    “那小贱人直以为她攀上高技去了?”桃花咬牙切齿,盛怒难消。“爷充其量不过丢给了她几根骨头啃啃,她便抖起来了,自以为真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了?”

    “妹妹,爷向来最是精明的,可那狐狸精肯定有妖术,竟迷惑得爷一时昏头,非但把苏州十处分支店铺的帐由她盘管,日前还将本季最大的一笔买卖交托到她手里……”苏州大掌柜火上浇油,忿忿不平地道,“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说不定全凤徽号南北四十六州数百家总店分铺都落到她手里去了!”

    “大哥,你们也真是饭桶,一个没脚蟹似的女人,你们难不成还真输给了她不成?”桃花一口恶气全向兄长发泄去。

    “你怪哥哥?”苏州大掌柜顿时尴尬难堪了起来,好不恼火。“她还不都是倚仗着爷的宠爱?我说妹妹,你进府也一年多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能拢络住爷的欢心?再不,你肚皮也争气些,早早怀了爷的骨肉,届时当家主母的宝座就非你莫属——”

    “你懂个什么?”桃花脸色又青又白,又恨又气地尖叫,“每回侍夜之后就得喝一碗防孕的汤药,别说孩子了,我就是连颗蛋也甭想怀上!”

    苏州大掌柜倒抽了一口凉气。“当真?”

    “自然是真的,谁有那个兴致同你说笑?”桃花深吸了一口气,阴森森地笑了,“不过话说回来,府里任凭哪个妾室都得喝那碗药,就连那个小贱人也不例外。”

    “那就好,那就好。”苏州大掌柜霎时松了口气。

    “好什么?”桃花恶狠狠瞪了兄长一眼,随即狰狞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府里这些女人都是一根棉绳上拴的蚂蚱,谁也不想眼睁睁瞧那贱人耀武扬威,这早晚有她好受的,哥哥就等着看吧!”

    “妹妹的心计手腕,大哥向来是佩服得紧。”苏州大掌柜搓着手,兴奋道,“那就等妹妹的好消息了。”

    “知道了。等会儿让蕊儿带哥哥打边门出去吧,别给人瞧见了。”桃花不忘小心叮嘱。

    “放心吧,哥哥自理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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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末夏初,蔷薇密密满满地开了一园的嫣红姹紫、醉香迷离,瑰艳得不可方物。

    见花开得如此美,又嫌屋里太气闷,谈珠玉索性让若儿帮忙搬了厚厚帐册,连同文房四宝一起到花朵如海的园子里。

    精致的花台内,一袭红裳衬得肌肤如雪似玉地莹白透亮,她一头长发绾了个松松的团髻,只用一支珊瑚簪子别住,余下的一绺青丝慵懒地垂落在颈后。

    她低头看帐,专注不己。

    一旁随侍的若儿偶然抬头,见到那远远踏步而来的高大身影,神情一喜,正要开口提醒主子。

    商岐凤随手一摆,若儿会过意来,忙乖觉退下。

    他并未走近,就是隔着漫漫花海,隔着幽幽花香,静静地凝望着花间纤巧美丽的她。

    她低垂颈项,凝神专注地执笔书写着,不时搁下笔,纤纤十指灵活地拨弹着算盘珠子,摇了摇头,再度提起笔在帐册上画圈儿批注些什么。

    有时候像是做得有些累了,她会疲惫地揉揉眉心,闭目须臾,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当真这么拚命?

    他注视着她,心底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不是滋味。

    但以一个东家而言,能拥有这样的伙计,当属幸运至极。

    他没有打扰她,尽管胸口鼓动着想再次触摸她丝般雪肌的冲动,想再尝到她甜润诱人的气息,回味那抵死缠绵交欢至极致的滋昧。

    然而破天荒地,他却有一丝踌躇了。

    虽然不论于公于私,她都是他的人,但他生性不喜将事情过度复杂化。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好的人才却难寻。

    他不想今夜睡了她,明夜又另寝他房之后,却惹来不必要的醋海生波,令她有借口将满腔幽怨发泄在生意上,徒生枝节。

    他并不怕事,只是嫌烦。

    最终,商岐凤还是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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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自去向苏州管事的大掌柜要了当月帐本的谈珠玉,在回程的软轿上,想起方才大掌柜那阳奉阴违的嘴脸,不禁有些疲倦地吁了一口气。

    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唉,罢了。

    只是她感到疲惫,倒也并非因为和那些势利之人打交道的缘故,而是这些天里,心底始终挂着一件心事——

    商岐凤已经整整半个月未曾在她的蔷薇轩过夜了。

    虽然每隔两三日,他还是会在晚间饭毕,前来寻她下三局双陆,但每每到新月初上就起身离开,丝毫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他真的已经厌弃我了吗?”她心情沉得像是压着重物,自言自语,“一定是吧?”

    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该怎么去想……

    就在此时,轿身微一倾斜,谈珠玉惊然回过神来,紧抓一旁,问:“怎么了?”

    “回主子,是条轿带断了。”随轿的若儿忙掀帘解释。

    “小的先把轿子扛到一旁,”轿夫在外头紧张地禀道,“还请玉姑娘在轿里稍候,小的马上让人买轿带去!”

    “不要紧,慢慢来吧。”她松弛下来,索性趁空看看窗外繁华街景,人来人往。

    果然是太平盛世,人人脸上都带着优闲愉快的神情,小贩起劲地嚷嚷叫卖,绑着冲天炮辫子的小丫头抓着糖葫芦在人群里快活地钻来钻去。

    囡囡。

    她心口像是被猛然踢中了一记,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鼻头更是迅速酸楚湿热了。

    不,不能现在,不是现在。

    她现在还不能去回想爹娘和囡囡,现在是大白天,是她武装自己和生活战斗的时刻。

    谈珠玉死命掐握着拳头,直到指尖掐得掌心几乎渗出血来,好不容易才勉强压制下那就要将她吞噬的痛苦。

    慢慢地,她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怎么了?”一个低沉有力的嗓音响起。

    她几疑自己耳朵听错,霍地望向轿门。

    “爷?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苍白小脸涌起了淡淡红晕。

    “路过。”商岐凤淡淡地道,皱了皱眉,“你的脸色像死人。”

    她苦笑,下意识地摸了摸颊边。

    定是丑板了,此时怎偏偏教他撞见?

    “来。”他朝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怦然忐忑又微带迟疑地将小手放在他宽厚匀称的大掌里。

    他的黝黑和她的雪白,他修长的手掌足足有她的两倍大,他暖得惊人的掌心温度和她指尖长驻的冰凉……

    他是个冷漠强势又危险的大男人,却有着如此温暖的一双大手。

    不知怎地,方才那绝望得几乎将她打沉的冰冷痛苦,在这一瞬间仿佛也因而消散蒸发了大半。

    她被他牵着下了轿,绣花鞋站稳地面的那一刹,掌心陡然一空,他已收回了手。

    谈珠玉怅然若失,随即振作起精神,这才瞥见了那顶檀木青帐的大轿,还有静静护卫在一旁的那名高手与四位轿夫。

    原来他是特意停下轿来的。

    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奇特神情,心窝又是一热。

    “饿吗?”他淡淡问。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商岐凤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高大挺拔身子抬步率先行。

    谈珠玉没有问他要去哪儿,也没有问他自己能不能跟,不知不觉,自然有股默契般,她款款轻移莲步,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

    他的步伐很大,一步抵得过她三步,可似有意无意地,他脚步放缓了些许,从客地保持在她能跟得上的距离。

    那名高手特意落后他们十步遥的距离,沉默而忠心地警戒着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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