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后,向净雪还是在忘忧谷待了下来。
她没逃的原因,一方面是阎无极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江湖上讲求一个信字,为了还他恩情,所以她留下,何况,暂时她也不晓得要往何处去。
算算日子,她也在江湖上闯荡了一年半载,倦意正浓,刚好藉这个机会待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再做打算。
而且,初入此地,她便已被这苍翠灵性的山水幽谷给深深迷住了。
淙琤的泉流清澈见底,四处鸟语花香,看着蓝天白云,一身的烦忧突然释怀,受尘世缠扰的心灵,也被眼前的美景净化了杂思,沉淀了心绪。
她思量着,既然决定暂时待下来,她就好好干活吧,这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
提着装满清澈沁凉泉水的木桶,向净雪花了一整日,才把这沾染灰尘的院落彻彻底底的打扫干净。
据说,那编号第五的人,原本是负责打理阎无极起居的人,自从他归乡后,阎无极所居住的桃花斋,就没人打理过了。
“主子有怪癖,不是他允许的人,是不能待在桃花斋的。”画押九年的九哥说道,他的人长得跟熊一样魁梧剽悍,下巴蓄着大胡子,专职负责守卫谷口。
“喔?”向净雪一双眼儿好奇的瞧着九哥。
“没有主子的允许,擅自跨入桃花斋,被主子发现了,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是吗?”向净雪一双眼儿又改往画押七年的七哥瞧去。
和九哥不同,七哥则生得一张瘦长的马脸,两个鼻孔像豆子那般大,也是负责守卫谷口,大伙儿都笑称他俩是冥王的牛头马面。
除了六哥她见过了,还有负责灶房的八哥,打扫大杂院的四哥,柴房的三哥。
他们个个其貌不扬,不是脸上有疤,就是一副大奸大恶的样貌,倘若走在街上遇着他们,绝对是连鬼神都敬而远之,吓得百姓遥遥避而远之的凶神恶煞。
一开始,她对这些人还挺畏惧的,但相处之后,向净雪发现这些人其实性格爽朗,并不如外表那般令人畏惧,而且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酗子”十分照顾呢。
大伙儿趁着午后的闲暇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一方面给新来的向净雪接接风,二来也把忘忧谷的大小事,全说予她听。
“平时咱们干自己的活儿,只要勤快认真,不给主子添麻烦,就一切平安无事,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哩。”
“也要小心别犯了他的忌讳,例如切记别在他午睡时叨扰他,出谷前记得通报一声,说何时回来就绝对别迟到。”
“用膳的时间要拿捏得准,食物里不可以有鸡头、鸭头、鱼头,总之不管吃什么,去头就对了。”
向净雪好奇问:“如果犯了他的忌讳,会怎么样?”
现场突然倒抽了好几口气,仿佛她问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原本就其貌不扬的人,突然面色狰狞,看了还真会把人给吓一跳,若非现在是白天,不然她还真以为见鬼了呢。
“千万别犯他的忌讳!”
大伙儿面色凝重的争相警告她。
“如果你不想呼天抢地的话。”
“什么呼天抢地,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啊!”
她吞了吞口水。“有这么可怕吗?”
众人点头如捣蒜,像是曾经历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上回六老弟出谷,回来时不小心晚了半个时辰,结果你猜怎么着?半个月,他整整半个月,无法闭上眼睛睡觉。”
说到这里,只比她虚长一岁的老六也露出惊惧的表情,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地说:“也不知主子是用了什么方法,让我整整半个月闭不上眼,想睡却睡不着,那种磨人心智的招式,几乎要把我给逼疯了。”
从此以后,老六再也不敢耽搁回谷的时辰,冥王给他的教训,让他连作恶梦都会吓醒。
一旁的七哥插嘴道:“那还不算什么,八兄才惨哩,有一次他不小心忘了把鱼头拿掉,就这么把煮好的汤给五兄送去主子那儿,结果你猜怎么着?”
向净雪更加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发现大伙儿全变了脸,还唉声叹气的,让一旁的八哥也是一脸凝重尴尬,她忍不住心惊胆跳地问:“怎么着?”
“结果隔天八兄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全身不能动,整整一个月,都像个废人似的躺着,还得咱们喂他吃、喂他喝、帮他抓痒,这些都不打紧,最痛苦的是要抬他去茅房,因为他不能动,所以得帮他——”
“别说了!”八哥出声制止,一张脸早红透了。
向净雪突然会意,瞬间恍悟大伙儿为何唉声叹气了,她又是震惊又是想笑,瘪着嘴,努力忍着不笑出来。
男人帮男人,这……的确不是一个惨字可形容。
“所以说,十八老弟,千万别惹火主子。”
其它人也连连同声附和,大伙儿那害怕的表情和严重的语气,仿佛她若犯了忌讳,会遭遇比天谴更可怕的事似的。
向净雪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了,咕哝道:“他这么会记仇,那我在他身边服侍,好比在侍候一头老虎,岂不是要更加小心翼翼才是。”
说着,大伙儿全用同情的目光朝她投来。
“咱们很好奇,十八老弟,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惹得主子要你待十八年?”
她心儿暗惊,故意装糊涂。
“我也不知道,大概他希望找个人服侍他久一点,省得麻烦吧。”她搔搔头,故作一副疑惑样,其实心下叫糟,她打了阎无极一巴掌,那家伙不知道会怎么整她?思及此,连皮都绷紧了。
众人点点头,觉得很有可能。
“这也难怪,主子会挑中你,是有原因的。”
她顿住,呐呐地问:“为什么?”
“因为小老弟你长得斯文俊秀啊。”
“对对对,主子挑人伺候,也是要看人的,那个五兄,也是相貌斯文、干干净净的,不像咱们这几个老粗,像人的没几个,像鬼的倒是一堆,哈哈哈。”
向净雪也禁不住失笑,同时心中恍悟,原来这是阎无极挑中她的原因啊。
“在你来之前,三个月没人伺候主子了,主子也不要咱们任何一个人进他的桃花斋,就连每日的膳食,咱们都是放在桃花斋的入口。”
难怪呀,那屋子的灰尘那么厚,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冥王的脾气也未免太固执了吧。
“小老弟生得英俊秀气,比女人还好看哩。”老九那粗犷的面孔,突然往她这儿采近,让她心儿扑通一跳,忙压低声音抗议:“别逗我了,老子才不秀气呢,打起架来,也是很凶悍的。来,喝酒。”
说着,拿起酒来,豪迈的要跟大伙儿干杯,对往后服侍阎无极一事,心中也有了底,只要自己小心伺候阎无极,应该就可以平安无事吧。
接完了风,大伙儿各自又回自己的岗位上干活。
向净雪走回桃花斋,晾衣场上的竹竿,挂着今早才洗好的衣袍。
她摸摸衣袍,上面有阳光的味道,阳光早将衫袍给烘干了,趁太阳西下、露水出来之前,把竹竿上的衣袍收回屋子里。
一脚才跨进门槛,她就呆住了。
躺椅上,睡了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是阎无极。
他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胸膛上放着阅了一半的书卷,闭着眼,看似在午憩。
千万别打扰主子午睡!
大伙儿的警告言犹在耳,令她心儿一紧,战战兢兢的瞄着那张睡得安详的面孔,她告诉自己应该立刻走开的,可她双腿不听话,眼儿像黏住似的偷瞧那熟睡的俊容。
她心中很清楚,自己没打算逃出忘忧谷的真正原因,是为了他,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对阎无极有着一分奇妙的感觉,她想弄明白,为何阎无极一接近她,她的心就跳得好快?
她想接近他,想了解这个男人,明明有着高明的医术,却为何要救一人,杀一人?又为何待在这人烟罕至的忘忧谷,过着隐居的日子?
为何救回谷里的人全是男人,而没有女人?
这些,她都很想知道,也大惑不解。
那看似冷漠无情的面孔,为何对这世间如此愤世嫉俗?
每当她看着那双墨黑的眸子,为何感到一股莫名的心痛?她总觉得那双看似绝情的眼神,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
而其中,她最想知道的是……他可有喜欢的人?
思及此,双颊竟莫名的热了。
偷偷瞧着他的睡颜,她想起了其它人的告诫;阎无极不喜欢被人打扰午睡,她还是等会儿再来好了。
手上捧着烘暖的衣衫,轻轻转过身,正要循着原路轻手轻脚的离开,身后却传来低沉的嗓音。
“慢着。”
向净雪身形一僵,犹豫了会儿,还是鼓起勇气缓缓回过头,瞧见卧榻上的阎无极,正半敛着慵懒的俊眸,锁住她。
既然被发现了,她也只好镇定的回身,神色恭敬的应对着。
“主子。”
锐眸如剑,与他一身的慵懒成丫鲜明的对比,即使低着头,她也能感到那眼神中逼视的精芒。
她可惹恼了他?
正在惶惶不安时,听到他懒懒的命令。
“水。”
向净雪松了口气,立即放下手上的衣衫,走到茶几旁,倒了杯水端来他面前,恭敬的呈上。
大掌伸出,接过那茶碗时,很自然的碰触到她的手。
对他而言,因为同样是男人,所以不以为意,而她有着江湖儿女的豪爽,本就不拘小节,所以也不介意这样的碰触。
扮男人,像男人,她已把男人的行为举止,学得收放自如了。
喝完水,将茶碗递给她,她接过杯子,恭敬地问:“主子还要?”
“不用了。”他手一挥,瞧了桌上的衣衫一眼,知道她是把晾好的衣衫拿进屋里来,而他也休息得够了,便起身下了卧榻,打算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当他跨出门槛时,大概是因为才刚睡醒的关系,抬起的脚不小心绊着了门槛,害他一失衡,往前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的脸去贴地之前,向净雪飞快的赶来,及时撑住他的腰。
“小心。”向净雪轻道,将他的人给扶正,没让他摔着半分。
阎无极松了口气,俊眸转向她,眉心微拧,说出的话,不是感谢,却是质问。
“你在笑?”
“没有。”
那微微眯起的眸子,挑动一抹精芒。
“你笑我差点跌倒。”
“小的不敢。”向净雪忙低着头,表现得诚惶诚恐,适才她的确很想笑,可一被他瞪着,立刻识时务的将姿态摆得很低,表现得像个不值得主子计较的奴才一般,要是阎无极真的生起气来,她可受不起啊。
阎无极望了她好一会儿,才冷哼。“你功夫底子不错。”
“主子过奖。”
见她始终恭敬的低着头,他才没再为难她,收回被她搀扶的手臂,挺直身子,双手负在身后,冷傲的踏步而去。
直到他离开,向净雪才终于松了口气,俏皮地吐吐舌。
这阎无极也没大伙儿说的那么易怒嘛,虽然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但也没为难她,而且她还意外的发现,原来他没武功啊。
对一个没武功的人,何惧之有?
想起他刚睡醒的模样,又恍惚差点跌倒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失笑,突然觉得这男人也有可爱的地方嘛,并不如外表那般深不可测。
她笑了笑,继续干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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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怎么这么难吃?
向净雪挟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咬没几口,差点吐出来,五官全皱在一块了。
水煮的茄子,软得很恶心。
白饭,又干又硬。
炒蛋,太油。
肉,炒得太老。
该咸的不咸,该淡的不淡。
因为实在太难吃了,所以她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吞不下去。
来这儿三天了,每日三餐,餐餐难以下咽,最令她讶异的是,居然无人抗议这饭菜太难吃?
她的家世也算富贵,只是家道中落,可她的爹娘一向注重膳食的讲究和味道,因此她也懂得吃。
即使闯荡江湖,她也会挑好的酒馆吃一顿佳肴美酒,不亏待自己的五脏庙。
敢情忘忧谷的男人们,胃都是铁做的,对吃食完全不挑?
她端起膳盘走向厨房,再度把没吃完的剩菜剩饭,偷偷倒进馊水缸里,向厨子八哥要了几个馒头,决定饿的话,就啃馒头来充饥。
她一从厨房走出来,六哥就急急忙忙来找她,说有人求见主子,正在谷口大闹着,于是她立刻跟着六哥匆匆赶去。
来人是一名中年男子,在他身旁的轿子上,坐着一名老妇人,妇人脸色惨白,看似重病在身。
向净雪走上前,想看看老妇人怎么了,但她来不及靠近,中年男子便挡在前头,不准她再上前。
她这才想到,差点忘了自己是男儿身分,不该太靠近人家的。
“请问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她有礼的拱手请教。
“在下姓姜,这位是家母。”
“姜兄,再请教老夫人得了什么病?”
“家母两个月前,得到不明之症,求遍各家大夫都束手无策,想请阎先生为家母医治,这两人却将我母子二人挡在谷外。”
他说的两人,正是负责守在谷口的七哥和九哥,他们挡在谷口,恍若门神一般,全都肃着脸,文风不动的站着,对中年男子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
向净雪忙安抚道:“姜兄别见怪,我家主子有令,未经允许是不准任何人随意进谷的,请待我去通报一声,有劳姜兄先等着。”
中年男子见她说话客气,原本难看的脸色也稍缓,拱手道:“有劳了。”
她点点头,立刻去找阎无极,但才走没几步,便被六哥拉到一旁。
“主子现在正在午睡,不能打扰啊。”
“那就叫醒他啊。”
“你疯啦,忘了咱们告诫过你,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打扰主子的休憩。”
“我没忘,可是现在有人来找他救命啊,我看那老妇人病得不轻哪,我相信主子不会怪我打扰他的。”说着就要走开,却又被老六拉回来。
“我说十八老弟啊,你没听懂六哥的话,不管那老妇人是半死不活,还是半活不死,都不能惊扰主子的休息啊。”
向净雪不禁一愣。“哪有这种事?人命关天耶。”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七哥和九哥才不让那姓姜的闯进来,要看病,得等主子醒来。”
这是什么鬼话!向净雪听了眉头大皱。“这觉可以再睡,可命只有一条啊,我不信主子不管那人的死活。”
“你千万别不听劝,真把主子给吵醒,不但救不了人,倒霉的会是你。”
“没关系,有事我来担,人命关天之事,我相信主子会体谅。”她拍胸脯保证,只当老六说得太夸张了,昨日她收衣物时,也不小心扰了阎无极的清梦,可他并没怪罪她呀。
不管六哥的警告,她迳自走向桃花斋,来到阎无极的卧房,站在门外用力敲着。
“主子、主子!”
敲了三下,她便站在外头等着,可里头安静无声,迟迟没有回应,她更加重了手劲。
“主子、主子,快醒醒呀,不得了啦!”
这门被她敲得砰砰作响,里头越是没动静,她敲得越大力,非要把里头的人给叫醒。
门被猛地打开,阎无极站在门口,铁青的脸色无比森冷阴沈。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扰我休息?”
哇,那英俊的面孔生起气来,还真的挺吓人的哪!不过顾不得得罪他,一想到人命关天,她便鼓起勇气,陪着笑脸解释:“主子,您先别生气,因为有人上门求你医治,对方病得很严重,我看耽搁不得,所以……”
阎无极眯着眼。“有人上门求医?”
她连忙点头。“是的主子,来人姓姜,他娘病得很重,看起来——”
“不看。”
门砰的一声关上,那震力还扫得她退了几步,不敢置信的张大眼瞪着门。
有人来求医,他连问都不问情况,就直接拒绝?
她一脸错愕,好一会儿才回神,不禁也有些冒火。太过分了吧,午憩有比人命重要吗?
向净雪卷起两边袖子,不死心的又在门上敲着。
砰砰砰!
这门,被她敲得又重又响,仿佛整个屋子都在晃动。
门再度被愤怒的打开,那张阴沈的怒容比适才更铁青了几分。
“你竟敢不听我的命令?”
“这午觉可以天天睡,人命只有一条呀。”她无畏地抬头挺胸,向他理论。
“你敢命令我?”阴鸷的眸底透着一抹杀气。
“你要气我、降罪我,都没关系,小的只求主子去看看那位老夫人好吗?她真的病得很重,都已经奄奄一息了。”
虽然大伙儿都警告她不能惹怒阎无极,但是眼下有人性命堪忧,她不怕阎无极降罪自己,只知道该做的事要做,该说的话也要说,迟了,就来不及了。
她昂然迎视,不肯退让,两人就这么四目对峙,僵持不下。
她的勇气让原本愤怒的俊眸闪过一抹光芒,不一会儿,紧抿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浅笑,意味深长的开口。
“很好,很好——”
他生气,她还不怎么怕,可是明明生气,却反常的笑了,就很令人发毛,不由得退后一步。
很好?好什么?
“这么多年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忤逆我了。”那笑,着实高深莫测得很诡谲,令她心口惴惴不安。
她觉得自己有解释的必要,毕竟他对自己有恩,忙收敛了脾气,回复恭敬。
“主子,小的只是——”
“罢了。”他挥手。“看在你一片热忱的分上,我就去看看吧。”
她听了大喜,感激的连声道谢。“谢谢主子,谢谢主子!”忙跟在阎无极身后,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
六哥真是多虑了,主子其实心地不坏呀,不过性子傲了些,瞧,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呀。
回想适才自己对他太凶了点,不免有些愧疚,心想等会儿一定要找机会向阎无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