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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归故里(1)

    临一水人尚未入家门,他老爹的拐杖就丢出来了——

    “不肖子、没良心、死在外头算了”此类骂声不绝于耳,这倒也算了,相比之下老娘的欢迎方式更让他受不了。不消半盏茶的工夫,他的衣襟上便沾满了老娘的眼泪、鼻涕,湿答答地贴在胸上,那个难受啊!

    早已嫁出门的八个姐姐全都回来了,连同那八位姐夫齐齐上阵,可谓全家出动,举国声讨。

    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在家的地位如此之重。

    骆舫游这时候倒是很识趣,知道今天是他们一家团圆的大日子,居然没有跟上来,静悄悄地独自回家去了。

    这也算把她甩开了吧!

    看来,这趟家倒是没回错。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骆舫游追着满天下地跑,现在他得学会反击,而反击的第一步就是将这些支持她的家人拉到自己的阵营上来。

    酒足饭饱之后,他借着那股子酒劲拉着老娘的手又是哭又是嚷:“老娘啊,儿也不愿离开您啊!您可知道儿在外有多想念老爹老娘八位姐姐和这座我看着它长大……不是,它看着我长大的宅院啊!儿想回来,儿午夜梦回梦见的都是这里啊!可儿不敢回来,儿怕回来之后您又让儿娶骆舫游。”

    停下来他吸吸鼻子,顺道使个眼神给临守身,让他把那微微咧起的笑吞回肚子里,泄了天机他可不会放过他。

    “说实话骆舫游没什么不好,她会经商,能赚钱,有胆识,重气魄,可她不是儿心仪的人选。你们要是硬逼着儿娶她,儿别无他法,只能永远活在远方,默默地为二老祈福了。儿不想,儿不愿,儿心中苦啊——”

    瞧他说得多委屈,表现得多孝顺。为儿子的归来哭红了双眼的临家老娘不明白,一辈子经商开辟码头的临家老爹还能看不出来吗?

    这分明就是威胁。

    说白了一句话:你让我娶骆家舫游,我就永远不回来。

    他一个老头子可以硬下心肠不接收儿子的威胁,可这份威胁的背后却让他隐隐地明白了一件事。

    儿子是真的对骆家舫游没意思。

    若硬把他们扯到一起,怕只怕委屈了舫游那孩子啊r许,他可以找个机会跟骆迫谈谈儿女们的婚姻大事,毕竟儿女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他们为人父母的想做主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哄着老娘的临老九耳朵可没闲着,竖起来等着老爹的反应。如他所愿,老爹末了那一声叹息恰巧落在他的心坎上。

    他知道,老爹这头是彻底放弃了要他娶骆舫游为妻的愿望。

    现在就等骆家老爹那边了……

    他可以想象,作为女方家的长辈,骆家老爹断不会让他等太久。

    骆老爷子推开闺房的门,乍一看吓了一大跳——这是哪个臭小子在他闺女房里呢?想死啊!

    他随身抄起一件花瓶欲砸过去,恰巧那人回头望过来——

    “阿爹,你……你想干什么?”

    “是你啊!”在他女儿闺房里的人还能有谁,穿着男装的本尊呗!

    “你没事干,在家着男装做什么?我还以为谁进了你的闺房呢!”他这要是一花瓶砸过去还不要了她的小命。

    她扯扯身上金色的男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常年在外着惯了男装,穿女装不太习惯,再说相比之下还是男装更方便些。”那又是裙又是褂的女装她总害怕将自己的脑袋绊开了花。

    “可你这样走过来走过去,全城的人都以为我骆家生了三个儿子。”他也想有个细心、体贴的女儿伺候在身边。瞧人家临老头,一顺溜八个闺女贴在身边,活得多滋润。

    阿爹那点心思她岂会不知?可惜她没心情成全他,“多少年前大家就以为骆家三位小爷,不是都说……骆家大爷骆舫游常年漂泊在外吗?!”

    她也没空招呼阿爹,随手收起花瓶,从画舫中带回来的工具箱里摸出斧子、榔头什么的——许久不曾回家的缘故,她的闺房里很多家具都要修整修整了。

    骆老爷子冷眼瞧着那举手投足皆是男儿气的舫游,怕是她穿回女装别人还以为她是男扮女装,还是……算了吧!

    可即便她再像男儿,归根到底她总是女儿家,总得嫁人吧!

    “我说舫游啊,你二弟、三弟都成家了,你也该把婚事订一订了吧!你年纪可是真的不小了。”二十好几的人了,再蹉跎下去,怕再无男人肯要她。

    自打阿爹进门,瞧着他脸上的神色,骆舫游就猜到他必定要提她的婚事问题。这些年,她每回来一次,阿爹就提一次。她但凡在家一日,他就说上一日。他不嫌烦,她听着都腻味了。

    拿起榔头,她忙活着手里的活是正经。

    骆老爷子不由得沉声一叹,相比那两个成天给他惹是生非的儿子,他这个大闺女什么都好,就是在婚姻大事上太执拗了些。

    “我知道你和临家老九早早地便定了亲,可当时那样做不是为了让你祖父走得安心吗?如今人家有人家的想法,你这追来跑去都这么些年了,再继续下去有何意思呢?”

    说到这一步,他只得把话再往重了说:“就因为你,临家老九多少年都不曾回来过,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别再逼着他背井离乡……”

    “临家老爹来过?”不等阿爹说完,舫游忽然冒出的这句话打断了阿爹早已准备好的规劝语录。

    骆老爷子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在女儿注视下又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的回答早已在舫游的意料之中,看来临家那边全都放弃他们这桩婚事了,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做无谓的坚持。

    拿着榔头的手顿了顿,她到底还是将心思转到了手中的活上。

    这下骆老爷子可就摸不清女儿到底想怎样了,“我说大闺女,你到底听明白阿爹的话没有?临家老九的事你到底怎么想,你也跟阿爹我透个底,给句实话……”

    舫游蓦然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瞅着骆老爷子,“阿爹,你也说我年纪大了,是不是?”

    “啊?呃……”老爷子眼神闪烁,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她可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像我这般年纪怕是很难找到好人家嫁了去,对不对?”

    “这个……”

    “阿爹你也知道女儿的脾气,是断然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所以为防那些人以女儿年纪大了为名欺负女儿,女儿只能找位上门女婿是不是?”

    在闺女的紧迫盯人之下,骆老爷子的下巴不由自主地上下点了点,“好像……好像也是……”

    “阿爹,你也知道,一般有才有能有德的男人是不会轻易做人家家里的上门女婿,更何况还是给一位老姑娘倒插门。所以若我要嫁出去,怕只有无才无能无德的男人才肯要我。”

    她眨巴眨巴眼睛,骆老爷子就昏了头地直叹气,“怎么说呢?这事倒也难办哦!你看这……”

    她看这件事只会有一个结果,“像这种男人大多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样样皆来,咱们这么大的家业,他还不加紧速度地败,有多少败多少。”

    “说得是啊!是这个理啊!”听闺女说着说着,骆老爷子就觉得此事已在眼前。他那辛苦挣来的家业啊——

    舫游紧接着得出她想要的结论——

    “所以女儿宁可不嫁,也不能嫁个这样的人是不?”

    “是!当然是!”骆老爷子跟着舫游后面斩钉截铁地点头,“我爹,你们的祖父没替你爹我把名字让,叫什么不好,叫‘骆迫’?!我岂能真的让咱们骆家就此落魄?不能嫁,一定不能嫁。”

    舫游摊开双手摆出接下来的问题:“既然我和临老九男未娶,女未嫁,那就依旧有可能,是吧,阿爹?”

    “……”

    骆老爷子瞠目结舌地瞪着舫游,这会子他才有点开窍——他似乎被闺女给绕到什么里面去了,到现在还没转出来呢!

    自家老爹老娘都被临老九搞定了,骆老爷子那头也表明立场,只可惜长辈的威信度太低,骆舫游坚决不从父命。

    这样的结局已在临老九的预期之内,她若是那么容易被说服,也不会追在他后面那么多年都不嫁人了。

    无所谓,他早已有其他准备。命临守身守着路口,他独自朝记忆里的方向行去。

    望着头上写着“青庐”二字的匾额,临老九停住了脚步。

    是这里,就是这里。

    叩了叩门,没人应声,院子大门是虚掩着的,他随即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院子里的摇椅上坐着一位状似正在晒太阳的女人,他恭敬地上前问道:“请问这里是骆家青庐吗?”

    那女人眼都不睁地答道:“你来找骆品?他去城里买书,尚未归来。”言下之意:公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然,世事并不总在她意料之中。

    细细打量了她好半晌,临老九躬身道:“我不是来找六先生的,我来的目的是……您。”

    不是吧!她在心里惊呼,有一帮小丫头片子整日瞄着她丈夫就已经够让她怄的了,这还半路杀出个跟她抢孩子他爹的男人?

    “莫要吃惊,我真是来找您的。”

    下一刻,临老九赫然单膝下跪,他虔诚地匍匐在她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斜日女主,金族临一水特来邀您入宫共商安国大计。”

    他足足在地上跪了一盏茶的工夫,等他实在跪不下去,抬头望向她的时候,窝在摇椅里的女人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啊?什么?你在跟我说话吗?”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我的确叫斜日,可我不是什么女主。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懂得什么安国大计,你跪错码头了。”

    “我临一水一生都在做码头生意,怎么可能拜错码头呢!”想在他面前蒙混过关,女主算是找错人了,“我在斜阳殿里见过您,女主贵人多忘事,大概不记得我了。”

    她没见过他,她极肯定。她的记性,向来是过目不忘——这样推断出的结论就是,他在撒谎。

    可是她不能反驳他,那等于承认她就是他要找的人——她可不会中了他的奸计!

    这小子看着实诚,没想到骨子里奸诈着呢!

    她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临一水的追问吗?要不是事关重大,他也不会找到这里。

    “女主,所有关于您失踪这几年的消息,我查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您失踪这段日子都跟青庐里的六先生待在一起,我还知道您为他生了一双儿女……”说起来这六先生还是骆舫游的六小叔呢!这世间真小,绕来绕去都绕到一处去了。

    可惜,这回他得好好利用骆舫游的这位六小叔成全一下他的自由。

    “够了。”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既然他已经查到这分上,斜日深觉再装下去就不像了。当务之急她要知道,“还有谁知道我现在的一切?”知道的人越多,骆品和孩子们的危险就越大,她可以抛开一切,躺在摇椅里晒太阳的日子算是到了头。

    临一水也不是傻瓜,那边封锁了消息,这边就急着赶了过来,“女主放心,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女主落住此地,应该不会给六先生和少主们带来危险。”

    连她的担忧都看在眼里,到底是几年安逸的生活让她疏于掩饰自己的心境,还是眼前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更难缠?

    “你独自一人来此找本主,有何目的?”既然已被他识穿了身份,她自然得端起架子,把谱摆上了。

    “请女主回宫主持大局。”

    他??嗦嗦,又是分析时政,又是权衡利弊,讲了一大通。

    斜日只有一句回他:“与我何干?”

    她做她的六夫人,舒服地倚在这青庐里晒日光,王宫里是腥风血雨,还是血脉相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这关乎天下百姓啊!”

    临一水一副为天下苍生谋幸福的博爱面孔,斜日着实看不下去,“别说那些没用的话,简单一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愧是斜日女主,直来直往,休想蒙骗她半分,“我助您登上王位,您让我掌握革嫫王国所有的码头。”

    说出目的来了吧!这世上就没有人当真为天下百姓谋幸福,不为自己谋私的。国内码头尽归他所有,这可是天大的一笔财富。

    不过他的算盘打错人了。

    “我对当王做主的事没什么兴趣,你还是跟罢月去谈条件吧!她应该会跟你达成协议。”

    斜日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临一水倒也不失望,“这世上能跟我达成这笔交易的人绝不止您一个,可我愿意跟他做交易的人却只有您一个。”

    话说到这分上,也不怕再聊得深些,“女主,既然我能找到您,相信其他人也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您的行踪。如果您还是女主,自然有能力保护您想保护的人。如果您只是青族里一个教书先生的夫人,那么一场血腥屠杀应该离得不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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