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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新账旧账一起算

    二楼自己的办公司里,乔司看见了林疏。

    唐镇竟然没为难他——至少他看上去还是全须全尾的样子,被绑着上身跪着,一把手枪顶在他后脑上,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拿枪压制着林疏的是景洲,加上跟在乔司身后进屋、知道到这父子俩底细的无赦,屋子里除了林疏,其实都算不得外人。

    唐镇倚在他的办公桌边,点了根烟,“阿乔,你跪下。”

    他声音很淡,语气也不强烈,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在跟乔司说“你刚回来,去洗把脸”那么不以为意,可是在此之前,无论怎么生气,唐镇也从没让他当着别人的面屈过膝。

    唐镇是那种越生气就越沉得住气的人,情势当头,乔司没有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坚持,垂下眼睛不看他,屈膝就跪了下去。

    可是唐镇不满意。

    他另一手上不知把玩着什么东西,硬物敲击桌面的清脆节奏感像是敲在人心尖上的鼓,“太远了。跪过来点。”

    乔司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拳,咬着牙龈深吸口气,站起来,朝他走近几步,又跪了下去。

    唐镇吐着烟雾,“再近点。”

    “”第二次站起来,第三次跪下去,这一次,乔司干脆跪在了他手边,抬抬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唐镇夹着烟的手指就手摸了摸他被岛上正午的太阳蒸腾出汗湿的头发,淡声问他:“出去是想干什么?”

    这差不多就是已经完全撕破脸了,连之前粉饰的太平和逢场作戏似的妥协也不复存在。乔司厌恶地偏头躲过他的手,“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弃离开集团、离开你的打算。你是知道的。”

    “按你对‘逃家’这件事的谨慎程度,不会在没完全准备之下如此冒失。”唐镇收回手,漆黑幽沉的、让人看不出情愫的眸子自上而下地牢牢把他锁在自己的目光里,“除非是有什么你非要铤而走险的理由比如,你着急要去求证某件事的真伪,或者赶在谁之前去取个什么东西——我这么说吧,你在那个杀你父亲的女人嘴里,问出了什么?”

    乔司垂眸不语。他本来就话少,遇上这种打死也不能说的情况,就跟尊石头雕像似的,油盐不进,连个障眼法也懒得打。

    唐镇点点头,“好,不说,我们换下一个问题。半年前你跑出去的时候,是谁给你当的内应?”

    乔司羽翎般长直而浓密的睫毛狠狠颤了一下。

    他回来也有一阵子了,唐镇对半年多以前的那次逃跑只字不提,他本来以为时过境迁,唐镇对当初的过程没了兴趣,这件事儿就这么掀过去了,他本来对这件事存了侥幸和庆幸,却没想到他今天竟然打算新账旧账一起算

    乔司依旧闭口不言,唐镇弹了弹烟灰,不置可否,“好,第三个问题——这个林疏,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来了。

    乔司慢慢地吸口气,片刻的静默后,他抬起头,不染杂质的清冽眸子直视着男人,决定在上楼之前就做好了,所以现在说来十分干脆,“放他走。我任你处置。”

    唐镇凉薄地笑了笑,“他有他的罪,你有你的错,怎么能一概而论?”他说着,放下手里始终把玩的东西,一手夹着烟,一手轻轻捏住了乔司尖尖的下巴,“另外,我不放他,难道就处置不了你?”

    这一次乔司任他捏着自己,没挣扎,他的嘴角抿紧了,“你怎么才能放他?”

    唐镇的拇指轻轻捻过他温暖而柔软的唇瓣,语气有点怜惜,又有点暧昧,可是偏偏身上气场逼仄,压得人不敢稍动,“看你说不说实话。”

    乔司知道林疏之于唐镇不过是只蚂蚁,搓圆梁扁生杀予夺,简直是比眨眼睛更轻易的事情。他没什么东西好问林疏,所以随手把人杀了,也没有顾忌。乔司不能让林疏死,可前面两个问题,他一个也不能说。

    女杀手对他说的事情,告诉了唐镇,他势必要插手,一旦他插进来,乔司就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知道当年父母被杀事情的真相,这是乔司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的。

    至于半年前逃跑,唐镇当时对他已经严防死守,没有那个人帮忙,他根本没机会逃脱。而那个人提着脑袋帮了他,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再把那人的脑袋送到唐镇手里去。

    唐镇问了他三个问题,看上去给了他三条路,实际上条条都是死路。

    “阿乔,你总在挑战我的底线。”唐镇捏着他的手指重了几分,钝痛逐渐从颌骨传来,乔司是豁出去了,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地给他捏,后来觉得他力气大得仿佛要碾碎骨头似的,“本来,你回来了,老实待着,以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追究,可你偏要逆着我。你以为我舍不得把你怎么样,就拿你没办法吗?”

    唐镇手劲太大了,下颌上的痛感像是通过神经一直连到了脑仁里,疼的越发惨烈。乔司本来束手就擒还能忍,听了这话却连一分都忍不了了,抬手抓住唐镇的手腕狠狠甩开,他还是跪着,仰头看着唐镇的目光却透着凛然的嘲讽,“你不舍得把我怎么样?唐镇,你把我养这么大,不就是存着个用来操的心思吗?你拿我没办法?你用在我身上的手段还少吗?”

    他说着,迎着唐镇形若有质的逼仄眼神站起来,父子俩几乎就是个彼此贴身的距离,乔司本来也没比唐镇挨多少,这会儿微微抬着眼,眼底的憎恶清清楚楚印在唐镇瞳仁里,“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演什么慈爱纵容的戏码吧,你不适合这出戏,演出来也让我恶心。”

    对着唐镇说这些话,这简直就是活腻了求速死呢。深陷车祸现场的景洲和无赦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心里都清楚,唐镇跟乔司,再怎么被逼急了也不会真拿他开刀,但保不齐要迁怒。这屋里就这么几个人,虽然有个姓林的炮灰跪在这儿呢,但万一一个炮灰不够呢?!

    景洲和无赦偷偷地对视一眼,同时眼观鼻鼻观心地装物件,尽量把存在感压倒了最低。

    有那么一瞬间,唐镇眼底似是有风暴肆虐,但那沉郁阴狠的、似乎要毁掉一切的风暴还没有彻底蓄起,随即又被男人极尽克制地压了下去,他掐了烟,就着这种彼此逼视的距离,看着乔司被捏得红了一片的下颌,反而菲薄地笑了一下,“这些话,早就想跟我说了吧?能压这么久,也是难为你。”

    “除非我死,否则我永远也不会打消脱离你,脱离这个集团的念头。”乔司垂在身侧的手攥的骨节泛白,“我不是你的傀儡,不受你的控制。”

    唐镇带了点感叹地说:“从前那个永远跟我站在一块儿的阿乔,倒是只活在我的记忆里了。”

    乔司脸色冷的跟冰块似的,“过去的一年半,你亲手杀了他。”

    “是我亲手杀了‘他’,还是林安改变了‘他’?”唐镇菲薄地挑了挑眉,“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倒是中邪似的又对他弟弟上心。”

    “”乔司被唐镇噎了一下。

    他已经是在用最认真的态度和最强烈的情绪来跟唐镇说这些话了,可唐镇永远有本事举重若轻地把他堵得哑口无言,他所有的情绪都像打在了海绵上,连反作用力都没有,悄没声息地湮没进去,而那海绵层层裹住

    他,不至死,却让他绵密细致地难以挣扎,连喘息也困难。

    他恨透了唐镇这样,但又没办法不解释,“我跟林疏一共只见过两面!”

    “嗯,然后呢?”唐镇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你不知道他上来干什么吗?”

    乔司:“”

    “他包藏祸心,故意潜进来要杀我给林安报仇。你明知道他身份,要把他遣出去,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走。让他出营,已经是给他一条活路,今天他识趣的走了,一切我都当没发生,但他偏偏自己跳船跑回来,不自量力地对我行刺,这才落到我手里。事已至此,我不该处置他吗?”

    “就算他不是林安弟弟,他做的这些事情,放在集团哪个刑堂,他一样活不了命。我让你对我说实话,换他一条活路,你觉得我是在为难你——”唐镇说着摇摇头,眼睛里窜着火苗,嘴角却还是那无可奈何的线条,“那好,我不为难你。”

    唐镇说着,看了景洲一眼。

    那目光凛然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景洲始终没敢抬头,但男人那眼神莫名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力,向来对危险警觉无比的景洲几乎在感受到他视线的同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明明已经气急了,视线刚从乔司脸上挪开,一个眼神就锋利如刀像是要杀人,可偏偏对乔司强压着火,半分也不肯放纵。

    景洲也跟了他这些年,他了解的唐镇就是冷漠而残酷的,偌大的集团,生杀予夺说一不二,这些年来,唯一能让他师父妥协收敛的,也只有他师兄这么一个人。

    这父子俩要是想当初那样和睦默契,该是件天大的欢喜事,可惜,沦落到此,也是场牵扯不清的孽缘。

    心里的评价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被唐镇一眼扫过来的时候,景洲就对林疏扣了扳机。

    消音的手枪,在不大的办公室内也只是“嘭”的一声轻响,但子弹出膛,裹夹着仿佛烧尽生命似的火药气味儿,几乎就压着太阳穴穿透了颅脑——

    但是景洲这一枪竟然打偏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他亲眼看着亲耳听着唐镇跟乔司父子俩针锋相对,生怕惹祸上身,全身都绷得死紧,根本没关注他枪口下待宰的这个人。但林疏身家性命都在枪口下悬着,跟他的关注点必然不同。

    景洲刚有了一点扣扳机动作的时候林疏就反应过来了,手枪里面机簧带出的丁点琐碎声音几乎是个生死存亡的信号,原本枪口下紧绷着身体时刻蓄力却一动不动的林疏突然就动了。

    性命攸关,上半身被五花大绑的林疏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有那么快的速度和反应能力,几乎听见那枪管里零碎声音的同时,他就拼命在景洲手里挣了一下。

    生死大概真会激发出人的潜能,这一下竟然真的挣开了景洲,他下意识地躲枪,抻着脖子栽倒在地上,那带着灼烧热度的子弹就擦着他的头皮飚出一丝血线,险象环生地钉在了对面的墙上。

    景洲也是大惊,但再要补枪,那边乔司已经拦了上来——

    师兄弟俩照面就交了手,唐镇冷眼看着,无赦站在阴影里仿佛屋子里压根就没他这个人,林疏倒在地上粗喘着气,这时才感觉后脑头皮上被子弹破开的伤又凉又烫的,那灼烧的温度滚着粘腻的液体像是细细的一条线,顺着后脑流到后颈上,转头晕进衣领里,血腥味儿飘起来,林疏才反应过来,那是血。

    他再躲得慢哪怕一瞬,子弹破开的就不是头皮,而是头骨。

    三魂七魄像是都飘在头顶,鬼门关下抢回了自己一条命,却惊魂未定地忘了把魂儿拽回来。

    头顶上师兄弟俩打得难舍难分,他挣扎着想起来,被乔司拆招的空档里一脚又踹了回去。

    乔司跟他也是压着火,恨铁不成钢似的,不知道林安怎么就有这么个冒冒失失不顾后果还看不出眉眼同低的弟弟,那一脚也没留情面,踹在后心上,直接就踹得他呕了口血,没来得及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乔司的一脚,让唐镇把已经拎出来的枪又扣在了桌子上,却也让唐镇终于活动了下肩膀,走向了他跟景洲。

    彼时乔司正好跟景洲缠斗在一块儿,俩人从小打架就打不出个所以然来,谁也别占便宜别吃亏,但景洲看见唐镇,明白师父是什么意思,半点不带犹豫地收了手,他硬挨了乔司一拳,那边乔司被绕到后面的唐镇摁着肩膀一脚踢在了膝窝。

    这下不用打了。

    乔司一条腿膝盖直接磕在地板上,好大一声响,磕得乔司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

    唐镇轻而易举压下他的挣扎,声音沉的吓人,“差不多可以了。”

    乔司猛地回头抬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别碰他!”

    唐镇眯了下眼睛,“道理我刚才已经跟你讲得很明白了。集团少主也好,我的养子徒弟也罢,哪怕是这二营的教官——你觉得,你用哪个身份,有立场能护着他?”

    乔司又急又气,简直急火攻心,气得脸都白了,忌讳理智什么的,通通被扔到外太空去滚球儿,他早年间被唐镇亲自惯出来的驴脾气上来,简直是带了种破罐破摔的恶意快感,顶着唐镇冷笑,一字一句地说:“凭林安未亡人的身份,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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