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杜卓君和尹可心傻傻地笑了好久才停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口气，并肩坐在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

    尹可心揉了揉小腹，她连肚子都笑酸了。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杜卓君，金色的阳光让她的脸庞显得更加柔和。

    “卓君，为什么你不把家里的事情告诉我们？”尹可心忍不住问。

    杜卓君扭头面向尹可心，挑起了眉毛，“为什么非要告诉别人呢？”

    “可这么大的事情……”尹可心不知该怎么表达。

    杜卓君靠着长椅，注视着远方，脸上的表情很平和。她娓娓说道：“其实，我知道的。”

    “嗯？”尹可心不太明白。

    “你昨天说大家都不理解你，只是说你会发小姐脾气，我可以理解你当时的心情。”

    尹可心张了张嘴，却没有吭声。看来，杜卓君是想转移话题了。

    杜卓君伸出食指，在尹可心面前晃了晃，“别以为我只是说说哦，我真的理解。就拿我家里这件事来说吧，如果我像是开了喇叭一样，到处找人去倾吐的话，说得多，人家会烦的。也许，有的人会说：杜卓君是个很可怜的女孩，让我们帮帮她吧；可也有人会说：她是用家里的不幸来扮可怜，博取大家的同情。初中的时候，我脸皮特别薄，不想别人可怜我，更不想别人讨厌我。我对‘你好惨’、‘你好可怜’之类的字眼最敏感了，就好像你讨厌听到‘小姐脾气’这个字眼一样。所以说啊，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昨天的心情。”她嫣然一笑。

    这怎么可能一样？尹可心的脸发烫了，她感到自己渺小至极，不就是练个球吗，有多辛苦？犯得着发小姐脾气吗？现在居然还要真正是身世可怜的杜卓君来安慰……

    风轻轻吹过，春天潮湿的气息已经不见了，夏天热烈的温度在风中见了端倪。杜卓君望着远处榕树轻轻摇摆着的苍翠叶子，继续缓缓说道：“其实，时间长了，我渐渐发现，比起很多人，我还是很幸运的：我有疼爱我的爷爷，还有妈妈留给我的美好回忆，因为以前买了保险，爷爷的医药费还好应付……”杜卓君耸了耸肩，“如果一味地想寻求帮助，人会变得懒惰的。我很高兴我可以照顾到爷爷，这让我感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如果连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都觉得难过的话，我就真的太可怜了。现在，我不介意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待我的身世或者说我可怜了，可谁知道，我看开了，知道我身世的人反而越来越少了。”她费解地挠了挠后脑勺，望着尹可心，憨憨地笑着说，“所以说啊，你不用介意别人说你是娇小姐。”

    “卓君，和你比起来，我……我什么都不是。”尹可心的眼睛湿润了。活了18年，她惟恐因为自己富家女的身份而被排挤，因而处处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生怕让人觉得她是娇娇女。可纸包不尊，她没有杜卓君的豁达，越想隐瞒，富家女的身份就越容易暴露。现在，整个班的同学都知道她家境颇丰。当她被嫉妒、羡慕、不屑的目光所包围的时候，她烦躁极了，甚至埋怨自己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这么有钱。对比杜卓君，她要幼稚得多。

    “卓君，我好羡慕你。你好豁达、好勇敢。”尹可心幽幽地说。

    “你也可以啊！”杜卓君睁大了眼睛，不大不小的眼睛绽放出动人的神采。

    “我？可以吗？”尹可狐疑地望着杜卓君。

    “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就不可以？”杜卓君说得理直气壮。

    尹可心愣住了。从小到大，她都是静静走着父母为她安排好的路，为自己过分优越的环境而困扰。换个角度看，人生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值得去尝试、去争取、去坚持的东西。

    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可以呢？尹可心的心弦被触动了。

    应该试一试。

    她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冯湛，“明天早上有空吗？我想在早读前请你帮忙练练扣球。”

    没等多久，她的手机有了一条回复信息，很简短，只有两个字，“可以。”

    尹可心望着手机的液晶屏不出声地笑了。杜卓君忍不住偷偷瞄了眼尹可心的手机，可惜什么都没看到。到底是什么短信？杜卓君好奇心大起。

    “扑哧！”尹可心望着她抓耳挠腮的模样，笑了出声。

    “可心！”唐萦喊了一声，排球在她手里轻轻一弹，向网前飘了过去。

    “糟糕，太贴网了！”唐萦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尹可心不慌不忙地向上一跃，纤细的身段在半空中舒展开来。她果断地挥动手臂，灵巧地一拐腕，又高又贴网的排球落在了对方场区界内。这个直线扣球清脆利落，一气呵成，大家的眼睛都看得发直了。

    “专业水平！”杜卓君目瞪口呆，机械般地鼓起掌。

    廖静仪说得有点不一样，“可心，你鬼上身了吗？”

    她这句大煞风景的话换来四个大大的白眼。

    “怎么这个表情嘛，那我说‘美少女变身’好了吧？”廖静仪抿着下唇，耷拉着眉毛，做了个比窦娥还冤的表情。

    “哈哈……”尹可心被她的鬼脸逗乐了，双手叉腰，爽朗地笑着。

    阳光下，她的肌肤散发出健康的小麦色，苗条的身体里蕴含着一股活力，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此刻的尹可心美得让人无法直视。女生们的嬉闹声低了下来，大家凝视着尹可心的脸庞，不知不觉中已被她的魅力所吸引了。

    “排球赛有救了！可心，你是我们班的赵蕊蕊！”廖静仪石破天惊地又来了一句。

    马上就要晚自习了，韩雨若忽然想起，今天语文老师嘱托过她下午去拿一份基础知识练习卷，自习的时候发给大家做，她居然忘了个一干二净！

    韩雨若跳了起来，飞快地向教师办公室跑去。

    暮色渐浓，教师办公室旁边的排球场依稀有一个人影，正像练习跳发球一般自己练着扣球。从她跳跃的姿势和齐耳的短发来看，韩雨若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人是唐萦。

    “唐萦，快晚自习了！”她大声喊道。

    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唐萦一跳，韩雨若明显地看到她打了个哆嗦。

    “哦，是你呀，雨若。我知道了！”模糊的夜色中，唐萦向韩雨若挥了挥手。

    韩雨若百米冲刺似的冲进教师办公室，顶着语文老师责备的目光，把基础知识练习卷抱了出来。当她回去的时候，“啪！”一个凌厉的响声从排球场上传来，韩雨若全身一震，这种感觉似乎是一只排球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心坎上。

    “唐萦……”她迷茫地叫着正在练球的少女的名字。此时此刻，唐萦的背影看起来有点疯狂。

    “我知道了。”唐萦把球放好，不紧不慢地走到韩雨若的身边。韩雨若可以听到她沉重的喘气声。

    “干吗练得那么猛？”她仔细端详着唐萦汗津津的鬓角，问道。

    “呵呵……”唐萦笑了笑，多啦A梦般的脸蛋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是不是也想当扣球手？”韩雨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一直以来，她们班就数唐萦球技最好，现在尹可心异军突起，成了班里的主力。唐萦虽然看上去一副傻乎乎的老好人样，可暗地里会不会觉得不是滋味呢？

    “我？”唐萦愣住了，“啊，当然不，就我这身高，怎么可能？”她耸了耸肩。

    “其实如果你想当扣球手的话，可以试一试啊，反正我们都是玩票性质，身高没有问题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唐萦制止韩雨若继续说下去，“我刚才扣球只是发泄而已。快点，要迟到了！”她含笑推着韩雨若的肩膀。

    承受着唐萦的推力，韩雨若只觉得一片茫然，她越来越不了解唐萦了。其实，她们很有缘分，小学的时候同校，初中、高中都是同班，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可到了初三，这段友谊开始变质了。原因很简单：竞争。

    韩雨若和唐萦的成绩不相伯仲，都很优秀，自然成了老师和同学们比较的对象，班里有的同学甚至在大考前打赌谁会拿第一名，输方要请胜方喝汽水。有意无意地，她们两个开始暗暗地较上了劲，友情似乎没那么纯粹了。

    初三有各种名目的学科竞赛，韩雨若和唐萦都想参加全国物理竞赛，如果获胜，对考入重点高中大有帮助。全校选拔的时候，她俩一起复习。韩雨若的物理要比唐萦好一点，她脑筋灵活又有点虚荣心，一起讨论时，常喜欢说出一些唐萦没有想到的另类方法。然而，唐萦的优点是融会贯通的能力非常强，有一次，竞赛辅导老师出了一道很难的题，只有唐萦用一个很巧妙的方法解决了，这让老师赞许不已，也让韩雨若暗自磨牙——唐萦用的解题方法根源于她。辅导老师让唐萦直接代表学校参加比赛，而韩雨若却在校选拔赛上表现失常，没能获得参赛资格。

    韩雨若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从那一刻开始，她对自己说：“唐萦不是我的朋友。”

    天意弄人，她们又进了同一所高中的同一个班，随着时间的流逝，之前的芥蒂淡化了不少。表面看来，她们是感情不错的朋友，可韩雨若心中总还是有一条刺。

    “铃——”晚自习的铃声把韩雨若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唐萦从她身后越过，抢先跑向教室。

    “总是这样……”一丝不悦在韩雨若心底泛起，别看唐萦平时憨厚得可以，到了关键时刻，却总能出其不意，赶上前头——她是个工于心计的人。

    “快啊，雨若！”唐萦在前面吆喝。

    望着她多啦A梦般可爱的脸，韩雨若拧起了眉心。

    第二天早晨——

    “韩雨若，我好爱你，我再不告诉你的话，我会憋死！如果你不接受我的话，我现在就跳下去！”

    一个男生挡在韩雨若面前，靠着走廊的栏杆，壮烈地嘶吼。

    “别拿这些来开玩笑！”韩雨若板起了脸。

    “班长，别这么严肃嘛，都不好玩……”男生悻悻地站直了身体。

    “无聊……”韩雨若厌恶地撇了撇嘴，走进教室。

    今天是4月1日，愚人节。

    早读还没开始，教室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尖叫声、打闹声，大家都享受着愚人和被愚的快乐。韩雨若无意间向唐萦看了一眼，唐萦和这喧闹的场面格格不入，正闷头整理着自己的书桌。

    她以前很享受愚人节的呀，今天是怎么了？韩雨若心里打了个问号。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有了2年多的经验，人人都可以判断出：这是班主任卫东文驾到。

    卫东文跨进了教室，今天早上的他比平时严肃，“大家静静，我有事要宣布！”他沉声说道。

    望着老师凝重的脸色，大家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莫非刚才我们的打闹太嚣张了？

    “从今天起，我们班的唐萦同学会转到文科班。”卫东文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啊……”大家的表情空前一致了起来。人人都张着嘴，哑口无言，惊讶至极。

    “愚人节吗？”有一个声音突然问道。大家又都收回了惊讶的表情，心里既惭愧又佩服：老师就是老师，连开个愚人节玩笑都这么有水准。看，把大家都唬住了吧？

    “这不是愚人节的笑话，唐萦真的要走了。”卫东文用刻板的声音说道，“因为事出突然，我们没时间给唐萦同学举办欢送会，让我们现在祝愿她一切顺利。”他带头鼓起掌来。

    同学们没有立刻跟上老师的节奏。

    “不用这么逼真吧？”一个声音困惑地说，“还要鼓掌啊！”

    “可卫老师说了不是愚人节玩笑的……”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大家都无法相信卫东文的话。现在转文科？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这简直是发疯！

    “唐萦，祝你高考顺利！”卫东文大声说道。

    唐萦站了起来，低声说道：“谢谢大家。”然后，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她要转去文科班了＋雨若咬紧了下唇。在她印象中工于心计的唐萦居然会有如此疯狂的自毁举动！

    当唐萦终于抬起头时，韩雨若看清楚了她铁青的脸色。

    “大家再见……啊，不，其实我们每天都可以见。”唐萦勉强笑了笑，把收拾好的东西连书桌一起搬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