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有一段怀歆看得略微入迷,某一瞬间突然想起,这可是她和郁承第一次面对面一起看电影。
和线上打电话不同,此刻的他是真实的,呼吸在身侧,轻缓而悠长。
原本以为这大概就是个小男孩在异世界冒险的故事,谁知情节上有一个非常巧妙的设计——如果现世里没有人再记得逝者时,他们的灵魂就会在亡灵国度完全消散,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米格和埃克托来到旧友家拜访时,虚弱的老友躺在床上,在柔浅的吉他乐声中听完了他此生最为挚爱的一首曲子,然后安详地闭上双眼。
他化成了无数片亮着金光的万寿菊花瓣,随着扬起的风轻飘飘地散了。
“他怎么了?”年轻的男孩睁大双眼。
“他被人遗忘了。”埃克托说。
“如果在活人的世界里,没人记得你了,你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生老病死是自然常态,无力抗拒也无法逃避。其实死亡与分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遗忘。
被自己所爱的人彻底忘记。
已经是亡灵的埃克托,摩挲着一张几十年前的残损旧照片,上面是女儿可可孩提时的模样,彼时她还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而现在已经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一直希望能够再见到她。”他的语气轻而怅惘,“希望她还会想起我。”
埃克托是在外出闯荡的时候不幸离世的,他没能见到女儿长大时的样子。但是他为她写过一首歌,每当想念她的时候都会轻轻哼唱。
remember me
请记住我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说再见是不得已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
希望你别哭泣
for even if i'm far away
i hold you in my heart
就算我远行
也会将你放在心底
怀歆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忽然就哭了。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极力想要克制,但却无法掌控自己氤氲的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年轻的埃克托单膝跪地为女儿可可弹唱吉他的画面。
此时此刻,最动人、最真实的情感轻叩心扉。
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
eaight we are apart
每个分开的夜晚
我都要偷偷唱歌给你听
know that i'm with you
the only way that i be
until you're in my arms again
要知道是我与你在一起
在你重新回到我怀抱之前
那是我存在的唯一方式
窄小的放映厅内,细微的啜泣声却显得格外清晰。
怀歆下意识地掩唇,觉得尴尬,却也无法抽离自己——那些因缘际会,阴差阳错,她总觉得好可惜。哪怕知道只是电影,只是为情节服务的人物角色,还是忍不住为他们的命运嗟叹感慨。
有时候太强的共情能力不见得是好事,她的那些细腻柔软的情感在别人眼中可能只不过是矫情又病态。
也不知怎么回事,或许是太冷了,怀歆抱着膝盖簌簌地发着抖,同时伸出手指,试图悄无声息将汹涌的眼泪抹去。
可是忍得有点艰难。
黑暗中蓦地伸过来一条手臂。
温热的,带着安抚意味的修长手指缓缓搭在她的手背上。短暂地触碰一瞬。
“冷么。”他说,“坐过来一点。”
男人的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有一道轻而温沉的吐息落在耳畔,将散未散。怀歆含着水汪汪的两包泪,本能地蹭过去一些,将将挨上他。
沙发扶手上放着一条薄毯,他将它展开,延伸,也搭在她的腿上。
柔和的木质沉香气息铺天盖地地将怀歆包裹在内,这一瞬间她像是得到了庇护和默许,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她想起许多事情。
她想起自己已故的外婆。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忙于打拼,每逢暑假老人便会专程坐火车过来照顾她,每次都会给怀歆带一盒新鲜烘烤的绿豆饼,用报纸精心裹好,拿出来时还尚有余温,外表和着铅墨的余香。
她也好羡慕可可,她的爸爸从未这样为她唱过一首歌。他的世界有太多嘈杂的东西,只有很少的那一部分赠予了她。
而她的妈妈,离婚之后重新组建新的家庭,很快也渐渐淡忘了自己曾经这个女儿。这个和她有过争吵,有过不快,但仍旧爱着她的女儿。
新的爱人,新的家庭,她总是被他们忘记,胆怯畏葸地躲在记忆的角落,又要去和谁相依为命呢。
二十年来怀歆很少这么恣意地哭过,她一直都装得好累。所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得要命。
半晌,温缓的气息袭近了她——是郁承倾身靠过来。
柔软的纸巾沾上怀歆湿漉漉的眼尾,他抬起手,很温柔地擦拭掉那些滚烫的泪水,嗓音低而沉。
“别哭了,小朋友。”
怀歆恍惚地抬起眼,撞进郁承晦暗深沉的眼眸。
似海似雾,望不穿,看不透,如暮色融融。有那么一瞬间,她也在他眼中看到形似悲伤的东西存在。
郁承深深地望着她,片刻后又弯了下嘴角,如私语又似呢喃,轻轻浅浅。
“哭出来就好了。”
第28章 、骑马
第二天早上怀歆起来看了日出。
她裹着一件薄外套, 坐在窗台边,看着那轮火红的太阳缓缓升起,在清冷皑然的雪山间映上暖融融的光辉。
这种温度似乎也暖和了赏景的人。
出来旅行的意义就在于此, 思想沉静,忘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让心灵也涤荡片刻。
怀歆正坐着,忽闻隔壁稍远处一声啪嗒,有人走了出来。
——郁承披着件深灰色呢子长衣, 倚在栏杆边远眺。
他好像是在进行一通重要的电话。
纤长的睫羽低垂,眉宇似微锁,英挺的面容冷峻,看起来气场凝肃而紧绷。
他在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似乎说了什么, 怀歆看到郁承的眉眼舒展开来,神情放晴了, 如同云卷云舒的天色。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好事情。
少顷,郁承挂了电话。
怀歆转头,软糯着声线和他问好:“承哥, 早。”
他显然也看见了她, 隔着两间客房,远远的, 应该是勾了下唇:“早啊。”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她站起来,尾音略微上扬。
“这边待的差不多了, 收拾一下东西, 下午就往稻城那边开了。”郁承稍顿一瞬,问, “你呢?”
“我应该也要往稻城那个方向去。”怀歆苦着一张小脸,“可是还不知道怎么解决车的问题。”
顿了下补充:“这里打的应该不方便走长途,租车又感觉很难找……”
她的意思几乎昭然若揭,可偏偏又不说明白,明目张胆地耍着小心眼。
郁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屈肘倚在栏杆旁,懒散问道:“想让我给你当司机?”
男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勾,略含着点兴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怀歆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感觉自己被杀了一血。她干咳一声,堪堪维持面上笑容,索性不再曲折迂回,也支起身,颇为直白地请求:“可以吗?”
在熹微的晨光里,小姑娘像是被一圈暖融融的金边裹住了似的,纯白色的针织毛线帽,外层的发丝儿呈现棕栗色,漂亮白净的奶油肌,双眸清亮有神,卷翘的眼睫轻轻扑闪。
郁承凝视她片晌,漫不经意地笑了。
他不急不缓地摘下眼镜,放进前襟口袋,修长十指相扣交叠在前,对她温声说道:“下午两点发车,这位乘客如果确定要启程的话,记得准时下楼。”
他说完便进去了。
怀歆低下头,扯了扯自己围巾一端细碎的流苏,少顷,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隐秘地牵了下唇。
她把行李箱搬下楼的时候还没到两点,就在前台和老板娘聊了会天。
老板娘这两天经常看到她和郁承同进同出,八卦兮兮地问:“幺妹儿哦,你和89房的客人什么关系呀?”
怀歆将头发挽至耳后,自然道:“他是我领导。”
“哎,一起来的嘛?”
“不是,就是旅途中恰好遇到。”
彼时郁承恰好从楼上下来,老板娘朝她不动声色递去一个眼波,话音就戛然而止。
她想说什么怀歆也清楚,她半倚在前台边,脸上揣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英俊挺拔的男人阔步靠近。
“收拾好了?”郁承问。
“嗯。”
怀歆步伐轻盈,跟老板娘最终作别之后,跟着他走到那辆越野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