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很快身后也传来脚步声,她淡淡勾了下嘴角。
许琮回到自己的梳妆间, 瞧他进来, 抬了抬下巴:“关门。”
郁承依言,仍背对着她的时候, 就听许琮不紧不慢地出声:“我料得不错,你是肯定会回来的。”
郁承稍顿一瞬, 将锁扣仔细搭好, 这才从容不迫地转身,用白话讲:“这周末父亲生日, 我怎能不回?”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怨怼的痕迹,银丝框眼镜稳稳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反射出些许微光,只叫人猜不出他心中想法。
许琮盯了他须臾,扬声:“这么说,你不是来为郁家夫妇抱不平了?”
“本意不是如此,但既然来了,也想问母亲一句。”郁承温和道,“这么多年,您当真一点都不了解您儿子的脾性?”
“什么意思?”许琮沉下声,有些警惕。
“我并非什么重情重义之人。也不会受任何掣肘。”他平静出声,“不然这么多年,您想要我做的事早该做成了。”
许琮一滞,胸口微微起伏。
当年郁承出国以后,郁卫东因为侯素馨被工地重材砸伤求到潘家,被她使了离间计。当时她就是想试他一试,看看郁承的软肋到底在哪里,便也好将他拿捏。
可谁知后来郁承得知这件事后,竟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愤怒、悲伤,没有替郁家夫妇鸣不平。
看来他本质同她一样冷情冷性。这是一件好事,许琮稍稍放下心来,但这样一来,就没了制衡他的方法,郁承油盐不进,当真是颇为棘手。
潘家子嗣单薄,算上外面两个私生的,统共也就四个儿子。
前几年潘晋岳精力尚且充沛,将大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潘隽是个不成器的,不足为惧,外面两个又受潘晋岳提防,暂且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所以许琮也就任由郁承去了。
但近年来情势急转直下,潘晋岳积病在身,身子骨不如原先健朗了,再加上家族公司开始出大大小小的问题,明眼人都知道他需要开始挑选继承人,或者至少将权力分担一部分出去。
郁承再不回来就晚了,许琮也是心急,再度向郁家夫妇下手,原意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可没成想那头临时派去的人告诉她,郁承那几日也恰好回去看望他们了。
虽然房门紧闭,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这件事仍然让许琮很在意。
难道这么多年他都是装给她看的?骗她这么久,放松了警惕,竟不知最好用的把柄早就握在自己手里。
许琮审视般地打量郁承:“若真是如此,你还回去看他们做什么?”
“母亲这就高看我了。”郁承微微一笑,“养条狗还能有感情,更何况他们养了我这么多年,老太太生了重病,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去看一眼,不然岂不是叫别人看了心寒。”
他瞳仁漆黑深暗,言外之意露出一丝罅隙,许琮颦了眉:“……你说什么?”
“我说过,您并不了解我。”郁承靠近她,轻声慢语地问,“您该不会真的以为,这么多年我对潘家一无所图吧?”
许琮蓦地眯起了眼。
她想到一个可能性,但由于太过震惊,一时之间无法相信。
“您说,如果一个猎人养了一匹狼和一条猎犬,那么只剩下一块肉吃的时候,他会把它给谁呢?”
许琮的呼吸沉下来,突如其来的重力压得她心跳加速。
郁承没等她回应,便勾起唇,淡淡道,“您应当并不知道答案,不然也不会做出以郁家夫妇为要挟这么愚蠢的事情了。”
“……”
狗比狼更无害,饥荒年代,猎人会选择对狼设防。因为狼的野性可能会突破人为的驯化,但是听话的狗不会。
许琮意识到,郁承这么多年的不争不抢,也许都是为了让潘晋岳卸下防备,为了让自己被定义成一条乖顺的猎犬。
他定期看望郁家夫妇的这个举动,若落到潘晋岳眼中,便是一剂强力定心丸,是他不会逾越本性的证明。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儿子的认识过于偏颇,他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要深沉得多,也比旁人更能够隐忍。
“你从未对我说过。”许琮抑制住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嗓音。
“若让您知道,那也未必能瞒过父亲了。”
郁承观察她的神情,似笑非笑地说:“这么多年我们的配合算得上默契不是吗?现在时机恰好,所以我才回来。”
“……”
许琮沉默。
郁承利用她演了一场足够以假乱真的戏,潘家内忧外患之时,他临危受命,不会引起太多忌惮。
这本是她为郁承设计安排的戏码,谁知他早就是如此打算,还提前许久布局谋篇。虽说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许琮还是感觉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您也无需太过介怀,下次有什么事我会同您商量。”郁承平静道,“毕竟我们才是对方唯一的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荣损与共。”
许琮深深地望着他,他亦坦然回视,过了片刻,她才轻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除开他自作主张这一个小点,这个儿子比她想象中要更合心意。她原以为他冥顽不化,执迷不悟,现在反而是意外之喜。
她将潘家现在的情况细细说与郁承听。
潘晋岳身体大不如往,家族一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便交给潘隽打理,也算是给予他一定的权力。外面的两个私生子,潘睿和裘明帆,也各执掌潘家两三家子公司。
年前基金会出的事托了些关系解决了,眼下北京的几处地产置业资金链又有问题,这块儿本是潘隽负责,结果窟窿捅到潘晋岳跟前,他大发脾气。
“明日你父亲过寿,我替你准备了贺礼。”许琮淡淡叮嘱道,“第一次回来,表现好一点。”
“嗯。”郁承颔首,清缓道,“我知道了。”
潘家的庭院里有一处打理得极漂亮的后花园。
许琮与郁承商讨完毕,便在卧室里休憩。郁承坐在花园里的长条吊椅上,眸光极淡地看着眼前繁盛的景象。
一朵山茶花的绽放需要园丁每日悉心地浇水施肥,需要空气雨露和泥土中的养料,需要很多繁杂的步骤。它们被禁锢在高门深宅之中,看不见外面的天光,但凡稍有差池,便很容易就枯萎了,远不如野草的生命力顽强。
郁承垂下眸,笑一笑,起身进屋去了。
潘家二楼房间很多,有一处是专门给郁承留的卧室。面积只有潘隽房间的三分之二,家具摆件更简单,但是胜在朝向好,显得比较宽敞。
晚上郁承洗了澡,穿着睡衣上了床。时隔多年重新回到这里,感觉陌生又熟悉。
半晌后潘耀过来敲门。听说哥哥回来了,小家伙高兴得要命。
郁承陪她聊了一会儿天,问问在学校里的情况,又问和爸爸妈妈相处得是否愉快。
小姑娘巴拉巴拉讲了好多,恨不得把平生见闻都拿出来和哥哥分享。谈及和潘隽的关系,潘耀一副大人模样,用粤语脆生生地说道:“我一向同他不亲的,巴不得不要碰到他才好。”
郁承淡笑着听她讲这些,潘耀想到什么,雀跃说:“不过最近另外一个哥哥对我很好,总是送我很多好玩的东西。”
“另一个哥哥?”郁承抬眉。
“嗯嗯!明帆哥哥!”潘耀语气昂扬,“我的小兔子还是他给我买的呢。”
“这样啊。”郁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他经常来家里么?”
“嗯……不过怕惹妈妈不高兴,所以总是悄悄地来看我。”潘耀一五一十地说,“有时候还会去接我放学呢。”
说完又吐了吐舌头,纠结道:“哥哥不要告诉妈妈呀。”
“嗯,当然。”郁承眉目低垂,轻笑,“这是哥哥和小耀之间的秘密,是不是?”
潘耀重重点点头,眼睛弯起来:“嗯,是秘密!”
郁承去了香港之后,怀歆周末闲来无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
赵澈跟她说自己有个一起打商赛的北大朋友近日刚转系到了光华管理学院,听说怀歆是学姐,很想一起吃个饭请教一下经验。恰好这两天没事,怀歆欣然应允。
赵澈的这个朋友与他同级,小怀歆两岁多,名叫喻景畅。一米八几的个子,阳光俊朗,眼睛是很好看的内双,有种奶油小生的即视感。
席间他跟着赵澈一起叫怀歆姐姐,画面非常赏心悦目,怀歆快乐地应声,赵澈在一旁酸不溜秋地说:“我姐一年给我的笑脸还没今天多。”
喻景畅立马笑逐颜开,弯着眼睛道:“是吗?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弟弟人帅又谦虚,请教了怀歆很多学业上的问题,还把她哄得开开心心。饭局结束的时候,他大方地掏钱请吃饭,怀歆拦道:“你还没工作呢。”
“姐姐也没工作啊。”喻景畅摆摆手,“没事的,今天是我麻烦阿澈请歆歆姐出来,理应我来请客。”
他的态度颇为坚决,怀歆只好作罢。
临别时喻景畅问:“之后在学院上课我还能多来找姐姐请教问题吗?”
怀歆点点头,笑:“当然,随时可以。”
周一怀歆照常去博源上班,没有看到郁承。
他也没说会去香港多久,是以她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只能偶尔瞄一瞄他的办公室。
偶尔跟她简略报备,聊上两句就没再继续,只说一切顺利。
晚上六点怀歆就收拾东西下班,剩下的工作带回家做。乘电梯下到一层的时候,竟在外面碰到了喻景畅。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好奇地问。
“我来这里面试学期中实习,刚刚结束。”喻景畅挠了挠头,睁大眼睛,“姐姐呢?”
怀歆解释:“哦,我在这个写字楼实习,博源资本。”
“哦哦,我听过的,是很有名的私募,姐姐好厉害!”
“哈哈没有没有。”怀歆顿一下,关心道,“你面什么公司?”
喻景畅说了一家中资投行的名字,正寒暄的时候碰到大领导陶总和王安冉并肩出来,怀歆恭谨打了个招呼。
几人说话的时候喻景畅一直很有礼貌地保持安静,待两人远去,他才出声:“姐姐现在是要去吃饭吗?”
怀歆迟疑道:“……嗯,想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那不如我们去对面的商贸一起吃?”喻景畅提议,“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新式创意菜。”
今天任务不重,怀歆斟酌片刻,没有拂他的面子:“好,那就走吧。”
喻景畅说的那家创意餐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店面装修很新,薄荷绿的卡座色彩明亮,菜品看着也很是丰富。
两人点了菜,闲聊了片刻,谈起未来的职业规划。
喻景畅年纪较轻,思考得没有那么清楚,怀歆便和他讲了许多自己的经验之谈。喻景畅认真记下来,还就自己的一些困惑向她讨教。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过程比较愉快,怀歆回家以后效率也很高,迅速把领导们派的活做完了。
戳开微信没有新消息,到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收到郁承的一条信息:【我明天中午回来】
怀歆:【哦】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没有发语音,还是用文字。但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种似笑非笑的兴味:【就一个哦啊?】
怀歆:【不然你还想要什么?[猫猫眨眼.jpg]】
老男人故意卖关子:【明天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