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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虞欢说:“再盘一次吧。”

    *

    辰时二刻,临街那头已传来喧天锣鼓声。

    辛益安排妥当,来齐岷屋里禀报,见齐岷仍是一身扎眼的赭红飞鱼服,不由打趣:“还以为头儿会换身衣裳呢。”

    齐岷不语,拿上绣春刀后,举步往这边来。辛益目光在他腰间一略,状似无意地问:“头儿先前找的东西……还没找着么?”

    “找着了。”

    辛益的偷瞄并没逃过齐岷的眼,他语气淡然,却自带令人闭嘴的威严。

    辛益没敢再多问,跟在后面:“今日逛庙会,王妃肯定会盛装打扮,再加上头儿这一身飞鱼服,周全山想不上钩都难。”

    齐岷想到要跟虞欢并肩走在大街上的情形,眉头拢着。

    燕王暴毙,按理来说,虞欢是要披麻戴孝的,可齐岷没见她穿过一次白。衣裳首饰,每次都是怎么华丽怎么来,仿佛不惹人眼就会死。

    今日逛庙会,不知又会有多隆重,多招人瞩目。

    “都安排好了?”齐岷尽量说服自己不去想跟虞欢相处的情形,问起公事。

    “放心,饵都已放好,就等着鱼上钩了。”

    锦衣卫里有一半人留下来看押驿馆里的王府家眷,辛益是负责留守的,以等候周全山那帮人趁着齐岷在外逛街偷袭驿馆。

    齐岷点头,走下曲廊,抬目朝月洞门那头看时,脚步微顿。

    辛益展眼,跟着讶然。

    庭院里栽着一棵参天槐树,树下生长着开得正美的花,瓣瓣雪白点缀在碧叶间,微风徐徐而来,吹拂着葱茏花木。

    一位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郎站在花丛里,正弯腰采摘花朵,侧脸落着斑驳柔光,如脂似玉,耳垂底下坠着的珍珠似清露荡漾。

    “王……”辛益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虞欢抚弄着摘来的小白花,闻声回头,看见二人,扬唇一笑。

    树底清光因风而动,拂过她的藕衣黄裙,粲然笑靥,明媚秋波;拂过她挑心髻上插着的一支珍珠簪,耳垂处晃着的两颗珍珠耳环。

    这是齐岷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清新可人的装扮,没有金镶玉裹,没有光芒万丈,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不可言的王妃,而像是……

    一个天真烂漫的、不谙世事的二八女郎。

    灿烂,纯洁,娇憨。

    齐岷屏息,半晌后,举步往前,刚走一步,目光倏地被她佩戴在腰间的一块玉佩吸引。

    风里,一条熟悉至极的金色流苏微微曳动,虞欢佩戴的玉,赫然便是他自己的那一块。

    齐岷眼神瞬间又变冷。

    身后传来辛益的脚步声,齐岷冷然:“辛益。”

    “在。”

    “去查岗。”

    “……是。”辛益不瞎,看着虞欢佩戴的玉佩,再偷瞄一眼齐岷,压下胸口翻江倒海的震惊疑惑,黑着脸离开。

    虞欢低头拨弄着手里的小白花,全不在意的模样。

    齐岷上前,脸如阴云。

    “指挥使知道这是什么花吗?”虞欢等他走近,晃一晃手里的小白花。

    齐岷盯着她,不言,眼神明显不豫。

    虞欢笑:“不知道?”

    齐岷摊开手,示意她还玉佩。

    虞欢便把摘来的花放进他掌心里。

    “茉莉。”

    说完,虞欢转身往前走,背影袅娜灵动。

    齐岷眯眼,看回手心里的茉莉花,微风徐来,雪白的瓣、鹅黄的蕊在他掌里簌簌抖动,馥郁幽香飘至鼻端,像无形的牵扯。

    齐岷掌一倾,花瓣跌入泥地。

    *

    日头高照,大街上游人如织,正是上午最热闹的时候。

    二人都没有带随从,并肩行走在熙攘人潮里,挨得颇近。

    大概是因为玉佩的事,齐岷始终一声不吭,虞欢想起他先前喝退辛益时冷着的脸,戏谑:“指挥使是在害怕,还是在生气?”

    齐岷不答反问:“王妃是希望我害怕,还是希望我生气?”

    虞欢没想到他会这样接腔,抬头看他。

    日光很明亮,齐岷眉目轩朗,轮廓如雕,挺直的鼻梁令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更强烈,整个人明明是行走于炎日里,却仿佛一棵屹立在大雪里的孤松。

    虞欢笑一声,道:“我希望你欢喜。”

    齐岷唇角微动,很明显是一个嘲讽的笑。

    虞欢不以为意,手指勾起他的玉佩玩:“我怕弄丢贵人爱物,所以斗胆一戴,逛完庙会后,自当物归原主。”

    齐岷:“佩戴玉佩逛庙会,弄丢的几率,比物归原主要大。”

    虞欢嗯一声:“那就烦请指挥使看紧我了。”

    周遭人声喧哗,齐岷低头看向虞欢,瞥见她唇角一跃而逝的梨涡。

    这条银环蛇,又开始朝他吐蛇信子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第一次约会要来啦。

    周二见。

    第十六章

    ◎“神勇威武,令人心折。”◎

    庙会从辰时开始,至亥时结束,白天主要是行像、杂耍、上香礼佛等活动,夜里则火树银花,有猜灯谜的,有关扑的,有在墙垣底下搭台唱戏的,各式各样的摊铺鳞次栉比地沿街摆开,引得游人如潮,流连忘返。

    虞欢便是这流连忘返中的一位。

    白天,她主要是在购物,见什么买什么,胭脂水粉、玩具摆件、蜜饯糖人……总之看什么顺眼,便收入囊中。

    等到钱袋里的银两花完,那些战利品也垒得怀里不堪重负后,她便像散财童子似的,把买来的物件一样样地送给了行人。

    夜里,她不再买东西,却是漫无目的地走,四周有什么,她便看什么,像是很专心,又像是根本没有走心。

    齐岷能感觉出来,她并不是来逛庙会的,或者说,她并不在意这庙会上究竟有什么,她只是想这熙攘人潮里走一走。

    拐弯时,齐岷停下脚步,虞欢疑惑地看向他。

    齐岷背后是一堵墙,四下无灯,令他眼睛看着有些昏暗。

    “这条街走过了。”齐岷说。

    虞欢转头向要走的地方看一眼,街那头有一座高楼,从上至下都挂着花灯,底下人影簇拥,红飞翠舞。

    那是一家秦楼楚馆。

    虞欢忽然来了精神:“那就再走一次吧。”

    齐岷不多言,看着她的背影,跟上。

    大街两侧的灯火漫过来,二人脸庞被照亮,像是有预感,齐岷先一步开口:“王妃不想入宫?”

    虞欢正想打趣齐岷怎么对妓馆印象这样深刻,却不想被他抢了先,微微一愣。

    他居然能看出来她不想入宫?

    虞欢莫名又意外地看他一眼:“嗯。”

    “为何?”

    “我对万岁爷没有兴趣。”

    这样大胆的答案,估计也就只有虞欢敢说出口了。

    “对燕王呢?”

    “也没兴趣。”

    齐岷沉默,虞欢仰头来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对谁有兴趣?”

    齐岷目视前方,这种对他而言近乎于自取其辱的问题,他当然不会问。

    虞欢低哂,看向前面那家人来人往的妓馆:“话说回来,指挥使二十有六,身边却连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莫非是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吗?”

    齐岷不及答,虞欢凑过来:“还是说身体有什么隐疾?”

    齐岷放在前方的目光一凝,垂眸看来。

    虞欢盯着他深黑的眼,笑。

    她问这个问题,就没想要他回答,只是存心戏谑捉弄。

    “听说指挥使以前是原东厂提督冯敬忠的义子,该不会跟冯敬忠一样,都被……”

    一辆马车突然从身后飞驰而来,虞欢胳膊一紧,被齐岷抓着往内急拽,撞进他怀里,心差点从胸口跃出。

    马车冲开人群疾驰而过,四周被惊起不小的骚动,聒噪的指责声响在耳后,虞欢心似擂鼓,抬头时,看见齐岷被灯火映亮的眼眸。

    胳膊仍在他手里,仿佛一折便会断,虞欢娇声:“你弄疼我了。”

    齐岷手上的力道并不减:“王妃刚刚想说什么?”

    虞欢认真无比:“指挥使力大如牛,神勇威武,令人心折。”

    “……”齐岷眼微沉,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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