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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2)

    「要回京城,让你怕成这样吗?」景四端不是简单人物,待她慢慢静下来之后,他悠悠地问,「你一开始所说,母亲与外人串通,米商沙老爷意图逼奸强娶…这一切是真的发生过,对不对?」

    雁依盼低下头,拉起滑落棉被,淡淡回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不会骗人。」

    这话中似乎有话,不过景四端确实有事相瞒,当下只是望着她,没有多追问下去。「我们还有几天会到京城?」她力持镇定地问。景四端还是眯眼望她,像在研究着什么。

    「你打算做什麽想在回京之前找机会离开我,继续逃?」他反问。雁依盼没作答,算是默认了。

    「既然这样…」他伸手轻扯棉被。

    她诧异抬起头,下一刻,娇裸的玉体被拥住,苍白的小嘴儿迎来蛮横的热吻,唇舌交缠中,两人都尝到了血的滋味。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回京城。」他粗声说。

    那一夜,降霜了。小客栈的房里,却依然浓情融融,火热如春。

    他们果然又改道了。在日渐萧索的北地寒冬一路边走边看风景。家家户户团圆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到了梅县,因为雁依盼想看刚开花的寒梅。

    景四端自然是顺着她的,所以就在梅县县郊的旅店投宿,一住就住过了年。

    一年了。他们出京已经整整一年。

    开春之际,皇帝的密令也到了。

    雁依盼知道一路上景四端偶尔会到驿站发信。是发回京城还是发给有暗盘生意往来的赵爷她不知道。

    自去年秋天之后,她对於他的事情不再过问。一路冷眼旁观。一个字也不多说。

    在众人面前,结伴而行的两人俨然恩爱夫妻;但彼此都清楚,除了肌肤之亲之外,他们就像回复到一开始时,保持带点戒备的距离,不追问对方的心思或做法。

    景四端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也没有逼迫她交心。雁依盼很清楚,他就是这样一个随意潇洒的人。

    夜里虽深情缋绻,浓情蜜爱,到白日看他与富商或地方官周旋,暗地里如火如荼地跟赵爷保持联系,进行生意——雁依盼都只是默默看在眼里。

    心寒,却离不开。她总是恍惚想起母亲夜夜哭泣的脸。

    情况好一点的时候,母亲会流着泪告诉她,女子出嫁有如豪赌,赌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一辈子全毁了。绣房里箱箱精致昂贵的精绣布料,全是她母亲出嫁前含羞带悦为自己准备的嫁衣。抚摸着绫罗绸缎,落下的却全是滴滴热泪。

    糟一点的时候,尤其在纨絝成性的父亲流连青楼多日都不曾回家,甚至醉醺醺地带着陌生妖媚女子回府时,雁依盼的母亲会发狂愤怒,夫君是天,自然不容拂逆顶撞,一言不合就是被夫君拳打脚踢,赏一顿粗饱。所以雁母的怒气只能全发在女儿身上。

    「谁要你不是男的!」母亲发起怒来如狂风暴雨,掐她、捏她、打她,一面狂骂着、哭吼着,把一切怪到独生女儿身上。

    小小的雁依盼从不出声,因为挣扎或反驳会招来更多的虐待跟责打。

    一次,她被母亲狠命摔过来的针线盒砸个正着,眼冒金星地扶住瓷鼓凳,雁依盼忍不住哭了。那年她才十岁。

    不料她的哭泣没有让母亲心软,反而更怒;雁母抽起房中散落的绚烂华丽刺绣腰带,把嘤嘤啜泣的女儿手脚都绑住一连嘴巴也蒙上,丢在床里,摔下帐子,关门迳自去了。

    雁依盼在黑暗中哭了一天一夜。直到下人进绣房找东西,才发现惊恐到尿湿了床的小姐。

    之后,她学乖了,不管多疼多难受,都强忍住眼泪,死也不哭,努力堆起虚伪乖巧的笑,柔顺地说:「谢射爹娘的教导。」爹娘教导了什么呢就是要她千万别爱上个不堪爱的男子,生下无辜的孩儿,毁了所有人的一生。

    但景四端彷佛是她命中的魔星。她还自投罗网,怨不得人。

    眼下他正坐在她对面,闲适地翻阅着信简。潇洒俊朗如旧,抬眼望她时,还是令雁依盼心跳缓缓加快。

    「怎么了这般看着我一表情这么怨,像是给抛弃了似的。」景四端随口开玩笑逗着她。

    前些日子他们一道去逛梅县的元宵灯市一人太多给挤散了。雁依盼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等到景四端闲闲逛回来时找到她。她自认没什么表情,但景四端一直笑她一脸给抛弃了的样子。

    「大概吧,你不是该回京城了吗?」她指了指他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多次的信简,淡淡说:「那应该是京里来的密令,要传你回去了,是吧?」真是聪明伶俐。景四端笑了笑。

    他手上握着的,确实是召他回京覆命的密令。不过雁依盼有所不知,像这样的召令,他已经陆续接过好几次了,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刻意拖延,只想多争取一些时间,陪伴佳人。

    她不敢、不想回京城,景四端就陪着她不回去。就这么简单。反正案子还没查到确切段落,不回去也无妨,进度全由书信往来报告。

    如今开春,军马买卖事宜迫在眉睫,已经无法继续拖延下去,景四端真的该回京了。

    「我是该回去一趟,跟皇上报告一声。」他表面上随意潇洒,但心底挣扎了片刻,还是把这一阵子盘算了不少回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如果你还是不愿回去,那就在这儿住吧。房子我已经谈好了,可以续租,请个丫头照料打点。等我回去处理一下事情,过一阵子就来。」

    雁依盼望着桌巾,长睫低垂,不出声。

    眼前的桌巾其实很粗,跟这房里的家俱一样。他们过年前从客栈搬到城郊这临时找的简单小院落,一住,居然就住了这么些日子。

    在这儿过简单日子也未尝不可,她身上还有一点珠宝金镯可典当,不至於饿死。只是,要她守着空闺等男人回来——

    她摇摇头。「不,我不要。」

    「那么,换地方住吗也好,我们到葫芦口那边看看房子去——」雁依盼还是摇头。抬起眼,清澄的水眸望着他,她坚定地说:「我跟你一起回京。」

    景四端诧异了一本来慵懒靠着的修长身子直了起来。

    「你要跟我回去?」他追问。

    「是。」雁依盼沉吟片刻后,毅然点头。像是经过千回百转的思虑之后,方才下定了决心。

    有些事,是该做个了断了。再下去,只有越来越糟。

    贪小钱是一回事,军马这笔大买卖,不能真的让他们得逞。

    所以即使知道京城可怕,这一回去大概是凶多吉少,伤心难免,雁依盼还是得硬着头皮——甚至是硬起心肠,走上这一条归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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