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等人走了好一阵,他才渐渐回过神,万元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心虚,原来心虚的人会张皇到这种地步。
许缙云目光一扫,扫到了桌上,他看过的书籍都被他整齐地码在桌子的右上角,只是最上面一本好像……
许缙云大惊,手撑着轮椅俯身,抻着身子急切地在桌子上寻找着什么,他不信邪,忙挪到了桌子旁。
没有!都没有!他试图将每本书都翻开来看,始终没有找到那本,万元刚刚明明将书放回到原位的。
许缙云骤然想起万元离开的动作,他把那本书给拿走了!
先前答应过张洵借书的,万元也不知道啥书好,问许缙云他也不说话,反正许缙云能看,张老师肯定也会看,万元这才随便拿了几本。
刚进自家院子,隐约听到了爹在说话,像是还有点生气,万元赶忙加快了脚步。
一进屋,姐就坐在一旁,别着脸,默不作声,万元老爹脸红脖子粗,像是气的。
“咋了?”
万福安把手里的烟斗磕到了桌上,“还不是为了你姐的婚事。”
先前万元跟许缙云提过姐姐的事情,许缙云出过主意,万元也觉得可行,他以为又是段家闹上门,便开口道:“实在不行,爹你叫支书出面跟段家说说,支书的面子他们家总要给的吧,让段老娘别再闹了。”
这回还真不是段老娘,万福安绷着一张脸,“我琢磨着还是得给你姐说一门亲事。”
“哎,我都说了,我姐有我养着。”
万福安瞪了万元一眼,“你那都是气话,以后等你爹死了,等你成了家,你姐一个姑娘家,还能去哪儿,还能继续跟你住?总得有个依靠。”
这话多少有点道理,万元能成为他姐姐依靠,但家里总得有个男人,有个说话的人,当初金民爹死得早,金民年纪又还小,他娘拉扯几个娃,别人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连田地都能占了去也就是金民大了,才没人敢欺负了。
“你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说啥都不肯。”
万玲先前一直没吭声,在这个时候忍不住了,“爹,你别管我了,反正我不嫁。”
“你总得有个原因吧?”
像段家那么欺负人的,万福安指定不会让闺女过去受气,那好人家也不嫁了吗?
“我心里有人了。”万玲撂下一句话,便从屋里跑了出去。
留下父子俩面面相觑,万福安先开口问他儿,“啥时候的事?谁啊?你姐说的是谁啊?”
万元也一头雾水,他哪儿知道啊,赶忙追了出去,他姐也没走远,就在三岔河边。
“姐?”
万元一喊,万玲就想逃,他赶忙追了上去,挡在他姐前面,“姐,你跑啥啊?谁啊?你早说呗。”
城里都流行自由恋爱,说媒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万元不觉得有啥丢人的。
这种事情,哪有女方开口的道理,再说了,自己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万玲看了眼她弟,“我配不上他。”
这话说完,万元再怎么问,他姐都不肯再开口,到底是谁啊?
第二天就是赶集的日子,万元正好把书拿给张洵,学生已经上课了,也就是趁着中午午休,才能见到张洵闲下来。
“张老师,上回你给我要的书。”
张洵没想到万元还能记在心上,在这种穷乡僻壤,书这种东西属于稀有物资,很难见的。
接过书后,张洵本能地开了一下,那本没有封面,最破烂的就搁在最上面,他一翻,脸色一顿,抬头看着万元。
“你啊,不务正业。”
万元正踢着地上石子,说谁呢,说他啊?万元指着自己,“我吗?我咋了?”
“这里头都是些。”张洵敲了敲书面,压低了声音,“可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你咋学会……”
说到这儿,张洵顿了顿,万元确实开始识字了,但他识字不多,那会儿读得懂这些,兴许买错了都不知道。
万元眨了眨眼睛,视线停留在了那本书上,反应片刻,对所谓的“不正经”心领神会,忙解释,“这都是我托别人帮忙买的,都是给……”
都是给许缙云的,许缙云看了吗?这本书当初就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许缙云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他也看?他还不声不响地看?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张洵用书敲了一下万元的脑袋,拿出老师的做派,“这本我没收了,学点儿好。”
万元缩了一下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本书不放,趁着张洵一个不留意,一把夺了回来。
“诶!”
万元抱着书往外跑,那不行他得回去问问许缙云,又冲着张洵大喊,“张老师,那几本就给你看吧,这本我拿回去了。”他倒要看看,里头到底写了些啥。
跑了一半,万元停下了脚步,他咋看啊,字都认不全,还是得找张洵把字典借过来,等他看完,一定得好好说道说道许缙云。
万元赶忙又折回了学校,正巧遇上张洵从学校出来,还是同样的位置,还是先前那个巷子,张洵站在巷口跟里头的人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万元心里咯噔一下,他隐约觉得,巷子里的人他认识,他忽然想起他姐说的话。
“我配不上他”。
第16章
同样的说辞说了两回就没人信了,况且昨天在家还闹了一出,万玲看到弟弟时,整个人都慌了神。
张洵也没想到万元会倒回来,还被他撞了个正着,“怎……怎么又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万元的脑子是宕机的,他没有完全想明白,下意识开口道:“想找你再借一下字典。”
张洵连没收那本给都忘了,故作恍然大悟,“哦!那……那我去给你拿。”说完,便匆匆走进了学校,留万元和他姐杵在原地。
有些问题的答案好像呼之欲出的,万元没像上回一样问他姐为啥出现在这儿,他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却先把张洵等了回来。
“来。”张洵推了一下眼镜腿,将手里的字典递到了万元的面前。
一下子,三人都沉默了,幸好学校的铃声响起,张洵像是松了口气,冲着万元说话,眼神却小心翼翼地瞥了万玲一眼,“午休要结束了,我先去忙了。”
赶集还得是早上热闹,一到中午,卖完东西的小贩收拾好摊位,随便在路边吃点东西,就得往家里赶。
万元走在前头,万玲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大街,万元的脑子像是忽然灵光,他原地转身看着他姐欲言又止。
万玲差点儿一头撞在万元的身上,她知道万元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怕万元开口问,绕过万元打算往前走。
“姐,你说的是张老师吗?”万元是个直肠子,身边没别人,他直截了当地开口。
万玲停下了脚步,肩膀也跟着放了下来,她没说话,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那张老师怎么说啊?他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啊?”万元赶忙跑上前,看到的却是他姐为难的表情。
你情我愿,但是张洵是老师,还是城里来的,说不定哪天就会回城里去,两人无论从家庭背景和文化程度来说,都不够般配,空有一腔喜欢,万玲从没有想过要张洵拿出一个态度来。
“我的事你别管了。”万玲有点自暴自弃了,还是自卑,还是因为出生和学历。
万元急了,他怎么不管啊?自己亲姐的事情他能不管吗?
“现在什么年代了,自由恋爱,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他难道也觉得你配不上他?”万元觉得张洵不是那样的人。
万玲自己也不知道,特别是身上多了个二婚的名头,她更没脸跟张洵提任何要求。
这些道理,弟弟哪儿会明白,万玲轻声说了句“算了”,便快步离开了。
怎么能算了呢?姐姐这边说不通,万元第一时间想到了张洵,他又一次折回了学校。
这个点儿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万元怕耽误学生学习,只在学校门外等着,等到下课放学后,还是学校里的大爷帮忙叫来的张洵。
“万元?”
学校不是说话的地方,正是放学,学生又特别多,万元拽着张洵就往外走,张洵毫无防备,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一边慌张询问怎么回事,一边跟上了万元的脚步。
从巷子出来,再走个一小会儿,能到镇子西边的山丘上,四下无人,万元开口直奔主题。
“你跟我姐怎么回事啊?”
张洵还在整理着装,听到万元的话先是一愣。
万元见他也吞吞吐吐的,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是尊敬他才叫他一声老师的,“我姐不肯说,你个大老爷们儿脸皮也这么薄吗?还是真像我姐说的那样,你觉得她配不上你?”
张洵诧异地抬起头,连忙否认,“我没觉得万玲配不上我,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他和万玲老早就认识了,可惜先前谁也没说破,万玲爹就给万玲说了门亲事,后来段家老大又意外去世,万玲又没嫁成,两人走得更近了些。
虽说是自由恋爱,但又怕镇上的流言蜚语,这儿可不比城里,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俩就算是没有伤风败俗,也羞于让任何人知道。
“那你俩就这样偷偷摸摸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被人知道,我姐只会更难,你明知道段家不肯放过她,这你都不站出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张洵有点无地自容,“我不是没跟你姐提过结婚的事,只是你姐好像不太想跟我谈这件事。”
提过一次,万玲的反应似乎是不愿意的,张洵这样的读书人,又不是流氓地痞,也不会硬来那套,姑娘家不愿意,他也不敢问缘由,只能作罢。
万元知道他姐心里想什么,还是那句配不上,但是这种事情,男方该强硬的还是得强硬,你不说我不说,只会多想,一多想就会有误会。
“我姐要是不愿意,还会跟你有来往?”万元想了想,放下一句,“你要真心实意喜欢我姐,就找个日子上门提亲。”
这事儿张洵办得还算利索,没过两天,他的父母便从城里赶了过来,亲自上门和万福安提了亲。
张洵的父母也同样是受过教育的人,来之前,也听张洵解释过万玲的情况,他们理解,当父母也不想过多干预,只要张洵和万玲两人互相觉得合适就行。
人张洵父母为了儿子的婚事,特意留在了山里,张洵好歹也是学校唯一的老师,学校很重视他,还专门为他批了一间新房,结了婚就不好再住学校了,要说说闲话的,也算不上闲话,会有人茶余饭后提前两人要结婚的事情,更多的只是感慨,至于段家,果然还是欺软怕硬的,张老师在他们这儿多少有点名望,受学生尊敬,他们也没有再继续纠缠。
这等喜事,万元第一个想到的许缙云,这些天光忙着招呼张洵父母,好不容易闲下来一点,他得告诉许缙云去,等结婚那天许缙云也得来吃他姐姐的喜酒。
“许缙云!”
万元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前些天他是早上挑了水,劈了柴,也不等许缙云起床就走了,这两天早挑水劈柴的时间都没有,他看了眼墙角,柴下去了一半儿,缸里的水还没有见底。
听到万元的声音,许缙云赶忙出来看看,好些日子没跟万元见面,他的心也悬了好几天。
万元把人推进里屋,又轻车熟路往铺上一躺,“哎呀”一声像是松口气,“我姐的事情总算是有着落了。”
万玲要跟张老师结婚的事情,许缙云从胡婶嘴里多少听到一点儿,万元紧张他姐,万玲能有个好归宿,万元肯定高兴,万元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只是……等家里的事处理完,万元是不是就能了无牵挂地出门了?
“吃喜酒那天,你也要去啊。”万元侧躺在床上,用手撑着脑袋,看着床边的许缙云,“我几天没来,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的,水和柴是胡婶帮你添的吧。”
许缙云脑子一热,故意模糊了自己的意思,“省着用的。”
在万元听来,就是没人帮忙,自己要再不了,许缙云的生活又得乱七八糟的。
万元一听,连忙坐了起来,撩起许缙云的衣袖,捏着胳膊上的肉,“那胡婶按时给你送饭了吧?”
“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说得不清不楚的,故意让万元想琢磨,以为人胡婶继续虐待许缙云呢,他哪儿知道,水和柴都是胡婶添的,一日三餐也按时送来,连床铺也给换了一层单薄的床单,先前万玲借来的床单已经洗干净晾在了胡婶院子里。
万元搬起许缙云的腿放到自己腿上,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最近咋样啊?等我得空了,就陪你多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