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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娘俩分别收拾好了,才传了暖轿出门。

    也是不巧,到景仁宫的时候正赶上佟夫人入宫,皇贵妃的贴身宫女杜鹃面色铁青地站在正殿廊下,敏若一见就知道保准是有事了——杜鹃在皇贵妃身边历练多年,等闲事情还真不至于叫她变成这样的脸色,竟然轻易将情绪显露于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再注意到杜鹃看到自己时一瞬间复杂的神情,敏若微不可见地一扬眉:这是和她有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部分内容引用自《康熙朝实录》,原文记载得很有意思,我贴上来给大家看看。

    九卿等议覆、监察御史钱珏、遵上八九日指实陈奏、山西巡抚穆尔赛、多加文水等县火耗。嫁女时、索属官礼物。革职通判张谦、交结该抚家人、妄诈属官财贿。布政使那鼐、收兑多徵银两事。请将穆尔赛、那鼐、及本内有名官役、俱提至京师严审。上命依议行。因问尚书科尔坤曰、前者谓穆尔赛、为人朴实、不生事、孰倡此语耶。科尔坤奏曰、穆尔赛为人朴实、众人皆知。左都御史陈廷敬、山西人也。先言穆尔赛不生事。上问陈廷敬。陈廷敬奏曰、臣等同内阁诸臣会议时、臣止言穆尔赛平常、并未言其不生事。上复问科尔坤、是谁为此言者。科尔坤奏曰、侍郎蒋弘道、亦有此言。上问曰、蒋弘道、尔所见若何。蒋弘道奏曰、臣离家年久、并不知穆尔赛行迹。上曰、凡人臣事君、以竭尽忠诚为本。尔等皆朕信用之人。既已同议、今又推诿陈廷敬等、是何理也。即今居官者、更有如穆尔赛贪污者乎。如此之人、尚谓其不生事、嗣后九卿何可信用

    2:满语姑祖母的意思。

    第六十七章

    杜鹃的情绪也只是一瞬间的,再一眨眼时,她已经脸上堆着笑迎了过来,只是笑容难免略带局促。

    “娘娘您怎么来了?府上夫人在里头同我们娘娘说话呢,奴才这就使人通传去。”杜鹃忙道,敏若摇摇头,“这孩子惦记着他四哥,今儿我活动便宜了,带他来瞧瞧。就让你家娘娘慢慢和佟夫人说话吧,你带我们娘俩去瞧瞧四阿哥。”

    杜鹃连忙道:“不敢怠慢贵妃娘娘,奴才还是去通传一声……”

    见她甚至不顾尊卑礼节如此坚持,敏若就知道里头定有猫腻,面上却淡笑着点点头,果然见杜鹃长松一口气,对她轻声道:“贵主儿稍候——”然后躬身连退数步快速转身上了台矶。

    兰杜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着,敏若扶着她手臂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也没多久,正殿殿门大开,皇贵妃身边数名有脸面的贴身宫女四下涌出一齐迎了过来,蹲身请安后恭敬道:“贵妃娘娘请——”

    敏若欣然抬步入了正殿,佟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在她进来的一瞬间极力改换神情,佟夫人身边还坐着一位妙龄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清雅简单的豆青旗装,鬓边戴一朵剪绒玉兰花,清秀稚嫩如枝头豆蔻一般,样貌约与皇贵妃有几分像,打扮气度像得更深了几分。

    敏若曾听颜珠媳妇说皇贵妃容颜肖似其姑也就是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佟氏,想来这位格格也是有几分像先慈和皇太后的。

    见敏若进店,二人忙起身请安,小姑娘行动举止落落大方、端庄有度,与皇贵妃更为相似了。

    敏若心里瞬间明白了佟家打的是什么算盘,她也从原身的记忆中拉出这个人是谁了。

    正是“未来”会在皇贵妃病逝后入宫的小佟氏,也正是未来的悫惠皇贵妃。

    而杜鹃方才的行为也说得通的。

    一瞬间的别扭与怨怪是因为佟家因她产下瑞初受了刺激,然而皇贵妃已经不能再生育,便试图再送一位佟氏女入宫产子稳固地位,或许这个想法从前就有了,但却在这一回表露出来,将这件事怨到她头上也是有的,只是杜鹃实在生嫩了些,这样明晃晃将神情显露于外,或许在杜鹃自个看来是掩饰得不错的,其实能瞒得过谁?

    皇贵妃身边确实是一群给她扯后腿的。

    佟家是,杜鹃也是。

    如今不过是皇贵妃在宫中地位稳固,无人敢开罪于她罢了,若真有一日皇贵妃失势,或者无法再庇护身边之人了,杜鹃的下场如何便不好说。

    敏若懒得与人计较这种小节,但宫里可不乏睚眦必报之人。

    至于极力请她入正殿的行为也很好理解,皇贵妃将身边宫人都打发了出来,只单独与佟夫人、佟格格说话,杜鹃怕皇贵妃在内为难又不敢擅自打扰,然而这时敏若来了,敏若身为贵妃,来到景仁宫由皇贵妃亲自接待是理所应当的,佟夫人即便身为一品诰命,也没有让敏若在殿外等、或者有意避见敏若的资格。

    这样算来,她是隐隐被杜鹃利用了一回啊。

    敏若眨眨眼,唤了佟夫人与佟格格起身,对皇贵妃微微欠身后被让着在炕上坐下,宫女奉了茶来,敏若端起呷了一口,似是感慨地与皇贵妃道:“你身边的人——那个叫杜鹃的,真是热情啊。才我说既然你与佟夫人说着话,我便直接去瞧瞧四阿哥,不打搅你们母女俩叙话。她倒是守规矩得很,可见你平日御下有方。”

    她这个人一般不攒隔夜仇,有看不顺眼的当场就还回去。

    皇贵妃听她阴阳怪气意有所指的,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蹙,瞥了杜鹃一眼,见杜鹃脸色不自然得很,心里就知道必是有事了。

    她当下只觉额角直跳,心道:一个个的都不叫人省心。抬起头对敏若笑道:“我替她谢谢你夸了,贵妃难得开口夸谁,回头我得赏她才是。”

    意思就是账回头再算。

    敏若瞥了眼似乎尚未品出皇贵妃话中深意的杜鹃,感慨皇贵妃这王者带青铜也是怪累的,不过想想皇贵妃这些年在宫里可谓是顺风顺水,偶有挫折,以皇贵妃的性子与康熙的偏爱,想来皇贵妃身边的这一波人也没在宫里受到过什么委屈。

    没有挫折,没有长进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只是在这偌大的皇廷中,没有长进,本身就是最大的错。

    敏若没再说什么,皇贵妃便笑道:“这是我妹子,你还没见过吧?茉雅奇,来见过贵妃娘娘。”

    名唤茉雅奇的佟家格格上前请了安,敏若无奈笑道:“我这也没什么准备……这只镯子是太后赐予我的,今日便转赠与你吧。”

    其实是牌桌上太后输出来的,私底下的往来,没有登记造档,转手赠人倒是也没关系。

    那是一只金绞丝嵌珠镯,也只有这季节敏若才戴金手镯,做工倒是精细上乘。

    茉雅奇有几分受宠若惊地恭敬拜谢过,才双手接过手镯。佟夫人显然认为敏若这个行为有炫耀的嫌疑,然而身份天差地别,她背后说嘴是有的,却不敢在敏若面前张口说什么,憋得脸色涨红。

    敏若瞥到了,感慨这人聪明与否真是和年岁无关的,想了想,故意开口道:“今年宫里的地龙是都烧得热了些,夫人可是觉着热了?”

    佟夫人不想她竟猛地开口,噎了一瞬,讪讪道:“是啊,是啊,是有些热。”

    佟皇贵妃额角又开始跳了,敏若没多做这搅屎棍,直接对皇贵妃道:“不打搅你们娘们热闹,我带着安儿去瞧瞧四阿哥,这小子一直惦记他四哥,今儿我总算能带他来瞧瞧了。”

    “才去看的时候四阿哥读书呢,应该没睡。罄音,你带着贵妃去四阿哥屋里。恕我招待不周了。”皇贵妃客气地道。

    敏若笑笑,“有什么的。”

    说着起身,牵起安儿的手,同皇贵妃的另一位心腹罄音离去。

    这位看起来可比杜鹃段位高多了,一副沉着内敛的模样,引着敏若与安儿来到四阿哥所居住的偏殿前,先是轻声唤小太监通传,引敏若入内后又对四阿哥说:“贵妃娘娘与十阿哥探望您来了。”

    然后躬身退下半晌,带着人用小茶盘捧着盖碗进来,奉与敏若一盏、安儿一盏,“冬日天寒,小厨房备的牛乳茶。”

    然后方向敏若欠身行礼告退。

    敏若端起盖碗呷了一口,甜滋滋、热乎乎的口感滋味一路从口腔暖到胃里。

    敏若与安儿过来,四阿哥明显有些兴奋,算来安儿的哥哥还是四阿哥教会的,兄弟二人有一个多月没见过,这会见了亲热得很。敏若与安儿坐到晚膳时分,前头皇贵妃又使罄音来请敏若用晚膳,敏若知道佟夫人与佟家格格没走,她看佟夫人不大顺眼,同桌吃饭怕是倒胃口,便道:“不必了,我与安儿也该回去了。这会子瑞初该醒了,见不到我会闹的。”

    然而再转过头,看两个孩子依依不舍、难舍难分的样子,敏若实在是有几分无奈,便对四阿哥道:“改日,你的风寒大好了,就去永寿宫找弟弟玩,散了学过去也好,毓娘娘叫小厨房预备你喜欢的点心。今儿给你带的玉粉团,趁新鲜吃。”

    又对安儿道:“你今日已与哥哥玩了许久了,哥哥的风寒尚未痊愈,若是消耗精神过度,怕是病势又要反复,咱们今儿个先走,或者明后日额娘再叫你迎夏姑姑带你来玩。”

    安儿撅着小嘴不情不愿地点头,敏若又看向四阿哥,指了指炕桌上的书本,道:“病中要好生休养精神,读书用功是好的,自己的身子也重要啊。”

    四阿哥忙道:“谢毓娘娘关怀,胤禛知道了。”

    “那我们就走了,你好好养病,明儿个我再叫人送他过来。”敏若不得不放低底线,才把安儿带走。

    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喜欢黏着大孩玩,平日容慈她们在永寿宫上课的时候,课间空隙,安儿也爱黏着她们。可惜敏若生育瑞初,算来公主们的课挺了有一个多月了,安儿实在是想念哥哥姐姐们得紧。

    让他回去等四阿哥病好了、再碰巧赶上那天散学后有空再过去实在是太难了!听敏若说明儿个再叫人送他来找哥哥们,安儿才乖巧地跟随敏若回去。

    罄音送敏若到景仁门外,敏若似是随口一问:“佟家夫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位茉雅奇格格行几?”

    “府上夫人一早就入宫来了,茉雅奇格格行四,年正幼于贵府上四奶奶两岁。”罄音毕恭毕敬地答道。

    敏若笑了笑,她恭敬欠身,待敏若走出好远去,才转身回到景仁宫内。

    敏若记得颜珠媳妇塔尔玛是康熙五年生人,与颜珠相差一岁,那这位茉雅奇格格应该就是康熙七年生人了。

    算来今年虚岁十八,正常满洲女子这个年岁应该已经参加过一轮选秀然后订婚备嫁了,佟家如今还打算推这位格格入宫,可见是早有此打算的。

    敏若仔细搜寻了一番原身的记忆,终于知道在原身前世,这位茉雅奇格格入宫时虚岁已有二十三岁。

    佟家男人的野心耽误了她,也叫她落下一片“攀龙附凤”的名声。虽然明面上不好说,但那时京师、宫中私下确实都有不少针对佟氏四格格的闲话。

    敏若撇撇嘴,心中有些感慨,回了永寿宫,晚晌迎夏来报:“皇贵妃拿了杜鹃一个办事不力的罪过,趁夜罚了五板子、革去了半年的银米。吩咐不许向外宣扬。”

    敏若掐下开败了的红梅花,点点头没说话。

    隔日皇贵妃使人来送年下新得的缎子,来送的人是罄音,请了安笑着道:“本该是杜鹃姐姐来送的,偏昨日因办事不力的缘故,皇贵主儿罚了杜鹃姐姐,如今杜鹃姐姐养伤思过呢,才使奴才来送,请娘娘担待。”

    杜鹃是皇贵妃宫内的掌事姑姑,其他宫女又比她低了一等,正常来给敏若送东西理应是杜鹃送才显得恭敬正式,所以罄音解释这一句并不显得突兀。

    敏若笑着点了点头,道:“有什么的,这缎子我瞧着品质可真不错,迎夏——带罄音下去吃茶,等会你跟着罄音去景仁宫,替我道声谢。”

    迎夏应了是,带着罄音退下。

    安儿懵懵懂懂地坐在旁边,等人下去了,殿里只有兰杜、迎春、兰芳等几个人在侧,才扯住敏若的袖子撒娇道:“额娘!找四哥!额娘——”

    敏若怔了一下,旋即无奈地笑道:“好。正好她们还没走呢,你换身衣裳,穿上斗篷也跟着去了吧。小厨房一早做的肉松蛋糕卷和酥油饽饽,你一道带了去,和你四哥吃。”

    “好耶!”安儿兴奋极了,蹦着就要下炕,动之前不忘抻脖子在敏若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额娘最好了!”然后就要蹦下炕,被敏若揪住衣领子,“你好好走!”

    于是瞬间优雅起来,规规矩矩地滑下炕,下了炕就变了个人,迈着小短腿欢快地往出跑,走到门口一个急刹,喊:“嬷嬷!我的斗篷!”

    这么大的小孩好像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敏若叫迎春送安儿去迎夏那,兰杜轻声道:“小阿哥若是日日过去,怕是不大好啊。”

    “没事儿,明儿个他就不想去了。”敏若笑了笑,兰杜摸不着头脑,只当她是另有安排。

    果然下晌容慈过来的时候,敏若道:“年底下了,我后头那棵红梅花开的极好,回去告诉你妹妹们,明儿个都过来,我要考画。让恬雅也来,她不是正想学画梅花呢吗?”

    容慈一时有些惊喜,又忙问:“您的身子……”

    “无妨,都养了一个月了,再说也不多授课,明日画梅花,后日考你们的琴。再有这一个来月我留下的策论文章,你回去收齐了,明日给我,我留下瞧瞧,后日与你们分别讲过。年底了,就这两天的空闲功夫了,把今年的事都了结了。”

    容慈连忙应是,陪敏若用过晚膳,才起身离去。

    兰杜一如往常送容慈传出去,回来对敏若笑道:“果然是好法子。”

    安儿最爱看容慈她们上课,容慈她们复了课,安儿可不就没心思乱窜了?

    敏若轻哼一声,神采飞扬,“我还治不住他了!”

    兰杜兰芳在边上抿着嘴直笑。

    她们永寿宫的这小孙猴啊,确实是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指山。

    愈到年根底下,宫里就愈忙,虽然敏若宫里有兰杜和迎夏这两个得力助手,让她不必日日忙碌于年节预备的事宜,但宫中的种种礼节习俗性流程和宾客往来却是兰杜迎夏不能代她出面的,所以即便是清闲如她,也只挤出三整天的时间来解决公主们的年终考核与积攒下的功课中的问题。

    仅是三天也足够拴住安儿的腿和心了,因为三天之后四阿哥这个学习斗士就又回到了书房读书,清朝皇子课业繁重,每年能休息的日子不超过五天,三节之外便是康熙的生辰与他们自己的生辰,除此之外便是除夕也得老老实实地跟随师傅们学习。

    敏若有时候想他们的文武满汉师傅私底下会不会痛骂康熙,毕竟一般衙门除夕当日也没什么事,下午都各回各家过年了。

    这群教授皇子功课的师傅却还得苦兮兮地在宫里上差,惨呐!

    安儿还在这可怜兮兮地做牛郎呢,那边横亘在他和织女之间的已经从银河变成织女要上学去了,他只能等待年节再与四哥一起玩耍。

    当然,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没两天就把四哥这个“小妖精”抛到脑后了,瑞初最近每天醒着的时间有所延长,在头一次真正有做哥哥的体验的安儿心里,瑞初简直是可爱好玩极了,每天与妹妹玩一玩、与额娘玩一玩,祸害祸害额娘的花花草草,他的一天就愉快地过去了。

    宫里的年过来过去都是那一个味,这个年对敏若来说有些不同的就是元旦那日,从慈宁宫出来在宁寿宫请安的时候,本是带领宗室有爵之人、公爵内大臣大学士等人至两宫行礼,问安后应直接去太和门接受朝贺饮宴的康熙却走进来,对敏若道:“朕等会去永寿宫接瑞初,回头直接送她回去。”

    敏若一怔,忙问:“怎么?”

    “朕带瑞初去见见人。”康熙面带微笑,敏若直觉他纯属是为了显摆——瑞初才多大点?认得清人吗?

    她为难地道:“只怕瑞初受了凉。”

    “没事,来去都乘暖轿,太和殿里暖气也足,你叫迎夏或兰杜哪个跟着也无妨,她们照顾得细心些,再有瑞初的乳母、保母都带上,你总放心了吧?”康熙大手一挥,不容敏若拒绝,敏若想了想,侧头吩咐兰杜几句,叫她亲自跟上了才放心。

    她倒是不怕瑞初受了凉或怎地,太和殿里怎么都不可能冷,康熙身边也都是细致人,来去路上不会叫瑞初受了风、着了凉,只是忽然康熙要带走瑞初,她难免有些放心不下,此时只顾担忧瑞初,她详细吩咐兰杜许多,等人走了,对着太后甚至隐隐带着些惊讶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今天去太和殿,那是元旦的大朝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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