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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小楼外观挺阔点缀秀气,或许因为地方不算很大的缘故,建得也颇秀巧,上下两层都是面阔三间,在二楼窗前推窗向南边看,入目便是大片大片的莲池,整个西花园的景致,山水亭台栏杆树木尽览无余。

    还能看到皇子们住的阿哥所、再伸伸脖子,隐约还能瞧见他们上课的无逸斋。

    安儿从阿哥所那边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座小楼便格外惊奇,趴在二楼窗边翘着脚看,兴奋地给敏若介绍:“额娘额娘,你快看——那就是我的院子!我挨着四哥住!”

    因是头次来园子里,五阿哥放心不下弟弟,揪着九阿哥在他身边住,安儿便顺势捞到了和他四哥做邻居的机会。

    敏若笑着听他絮叨,瑞初也趴在窗边看,她人小,还得踩着椅子,乌妈妈满不放心地守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

    康熙的一腔痴心没有错付,他一靠近院子,他的宝贝女儿就发现了他的身影,不过瑞初也并没有很激动,淡定地拉了拉敏若的衣袖,等敏若转头看她,才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往窗外指了指,道:“阿玛!”

    安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康熙的身影,他可比瑞初热情多了,雀跃地道:“是汗阿玛!额娘,是汗阿玛!汗阿玛——”

    他扯嗓子喊了一声,康熙果然循声看来,冲他们用力招了两下手,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敏若短暂的被打动期还没过去,这会还记着康熙的好,没在心里腹诽什么,非常配合地带着安儿、瑞初他们走了出去。

    娘三个一出院门,正好康熙他们也走到跟前了,康熙兴冲冲地拉住要行礼的敏若,指着院门廊檐下的匾额给她看:“瞧瞧,晌午可注意到了?朕特地给你写的匾额!”

    安儿好奇地仰着小脖子看去,正见白底冰裂纹的匾额上有墨黑碎金的三个大字——“养乐斋”,正是敏若自己取的院名。细看养乐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安儿也算是认字多年的人了,一边辨认着一边读了出来:“宸翰之宝,丁卯年园初成,赐贵妃钮祜禄氏。”

    康熙得意地看向敏若,问:“怎样,可惊喜吗?”

    敏若:“……妾自然是惊喜,皇上的字真是写得愈发得好了,兼有颜、柳、董三家风骨,不失二王神韵,大气磅礴不失俊秀风骨,真是一笔好字啊!妾就是再练十年,怕也没有这一手气韵。蒙您厚爱,赐下这块匾额,妾都不知该如何回报您了。”

    个屁,晌午过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注意到底下还有一行小字,那也不能怪她啊!主要是白底日头底下反光,她就匆匆瞥了一眼院名,骄傲了一下自己起名的水平,然后奔着进去看院子,也没看得太仔细。

    这不能怪她……吧?

    康熙被她这么一夸,简直是神清气爽得意极了,“哪里哪里。”他故意谦虚了一句,然后忍不住道:“你的字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就是平日太懒怠了,拿出偷懒的时间多练练,勉强也能有朕之七八。”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敏若心中连续默念三遍“是老板”,摆出诚恳受教的神色来,康熙心里更是飘得恨不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等进了正屋里坐下喝了口歇夏茶,他才想起一事来,道:“法喀他们初四便启行了,明日他过来,他媳妇也会过来向你请安、陪你说说话,你们三个一齐用顿晚膳。后日法喀再过来,咱们三个再一处吃。”

    敏若点点头,又有些疑惑:“原不是订的初三启行吗?怎么又初四了。”

    康熙道:“你不知道,也幸好法喀谨慎,昨儿个他去查了随行兵士的火器,发现有许多都不大当用了,现从别处调来好的,得两日的功夫,启行的日期便延了一日。他们带去的这些兵将、火器那都是要震慑罗刹国人的,也是他们安全的保障,半点不容有失。也多亏法喀去看了一眼,不然等到了那里再发现问题可晚了。”

    朝堂之事,敏若一般不会顺着他继续往下说,康熙也就此住了口,又说道:“那边的延英楼你们都瞧过了?朕吩咐他们按着永寿宫那边的样子布置的,你们用着应该也习惯。”

    敏若忙道:“多谢您用心,也多谢您为那边赐名了。延英,延英……”

    属实是个好名字。

    无论康熙是怎么想的,她私心里希望那个“英”字就是英才的英。

    康熙听她这么说,却有些感慨地道:“你确实将绣莹她们教得很好,前日在宫中,朕偶然考校了她们一番,真是惜她们不为男儿身。容慈自不必说,子史经籍各家经典信手拈来;静彤的史学得真是极好,有些话鞭辟入里,便是保清,原比她多读两年书,也不及她学得通透;恬雅虽小她们两岁,可朕考校《通鉴》中邹忌、田忌之恶,她也学得很精、感悟上还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当真不凡……”

    他说起几个女儿的学识,话里充满了遗憾与惋惜,“她们三个若生为男儿,必是我大清的栋梁之材!”

    “虽是女子,身为大清公主,日后远嫁离京,以君身临臣子地,或亦可替您守疆土、镇疆域也未可知。”敏若起身来替他添茶,康熙抬手的动作一顿,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轻松淡定的模样,摇头笑道:“你啊,满口惊世骇俗之言,又总是这样从容淡定的模样。静彤她们若真能做到如你所言那般,倒也算是朕之一幸了。”

    敏若随意地道:“反正是您的闺女,教好了我受您的夸,若是教砸了我可不全认的,生的和教的责任得□□开!”

    被她这么一弄,康熙原本那点正经的感慨一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颇为无语地看了敏若一眼,“合着朕还生出过来了。”

    敏若叹了口气,哥俩好地坐下拍拍他的肩,“妾这不是要找个人推卸……分担一下责任嘛。您堂堂七尺男儿、九五之尊,正是天下最有担当之人!您不替妾分担,谁来分担?”

    康熙拉着她的手撂下来,无语地道:“青天白日的,你正经些。”

    敏若又试图哥俩好地拍拍他,康熙道:“朕是你夫君!”

    “夫君?”瑞初怀里抱着果子盒,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夫君什么?”

    意思是夫君是啥玩意?

    安儿从她身后冒出来,拉了因为歪头而险些摔倒的妹妹一把,无奈地接过她怀里的攒盒,拉住妹妹的手,摇头晃脑地上来先背了一句诗:“人世悲欢不可知,夫君初破黑山归。1傻妹妹,夫君就是相公啊!”

    瑞初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松子仁来使劲剥,小眉头皱起来,“相公什么?”

    意思是什么是相公啊……安儿一时也被她问住了,那边敏若眉心突突直跳两下,冲安儿招手:“过来。谁叫你的那句诗?”

    这才搬出去不到半个月,她崽怎么还学会背闺怨诗了呢?

    敏若:就是很不理解。

    安儿骄傲地扬起小下巴:“大哥给大嫂背!我和小九听到学会了!”

    敏若嘴角轻微地抽出两下,看了康熙一眼——您大儿子可真是太有文化了。

    康熙明显感到有些丢脸,但他对儿子还是很端得住的,皱眉沉声道:“这不是你这么大应学的,你也不要再给人背,知道吗?”

    “噢——”安儿瘪着小嘴应了一声,瑞初歪着小脑袋继续问:“那到底什么是夫君?相公?”

    敏若忽然站了起来,“我去瞧瞧乌希哈吃食预备得怎么样了,皇上您才高八斗博通古今,妾相信孩子的一点点小问题您一定能给解答清楚吧?”

    这不就跟后世给孩子解释老公老婆是什么一样尴尬吗?敏若说完,不等康熙反应,便脚底抹油般地溜了,等康熙回过神来,正屋里已不见敏若的身影。

    他好生无奈,叹息着摇了摇头,倒是想含混过去,架不住小女儿清凌凌的眼儿盯着他,叫他没法糊弄,只能绞尽脑汁地给二人解释称谓问题。

    回去之后转手送给敏若一箱字帖,来送东西的赵昌笑容可掬,“传皇上口谕:贵妃常日无事时多临帖习字,为人师表,如字笔反不及容慈等人,岂不丢脸?”

    小心眼的男人。

    敏若淡定地接下了字帖,康熙想在这上面找回场子来可是失算了。

    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缺乏自信心!怎么可能因为康熙这几句话就动摇底气,闷头练字去了。她要写字,只能是自愿地怡情冶性,谁都逼不了她动笔。

    打开箱子一看,十来幅字帖,都是名家名笔,敏若不由在心中感慨:这就是割大款的快乐吗?

    明天就叫容慈她们来挑挑。

    她先挑挑拣拣出两本留在外面,沏了一壶清茶,执杯在延英楼二楼的窗边坐了,一面品茶、一面慢慢欣赏字帖,抬头就是湖光绿意夏花绚烂,园中山石嶙峋亭台楼阁尽在眼中,夏风徐徐,煞是悠闲。

    感谢大佬友情赞助的字帖!

    容慈姊妹几个相携来到,被人引到跨院里来,就见敏若坐在楼上窗边悠闲地欣赏字帖,不由感慨道:“每每见到毓娘娘,好像这时间走得都慢了,心里又平静又舒坦。”

    又见瑞初坐在另一个窗边拄着下巴往出看,便笑着冲她挥手,“太子他们带了些京师里的新鲜果子点心进来,我们顺路把给毓娘娘与你的这一份捎来,可要下来尝尝?”

    “你们上来坐吧。”敏若从字帖中抬头,看向她们道:“正好是你们未来上课的地方,先进来瞧瞧吧。”

    几人连忙答应着,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从楼上看到楼下,见各处桌椅布置,都道内务府有心。

    只说初三那日,敏若忽然听说喀尔喀起了战火纷争,原是噶尔丹所为,奏章今日刚刚递到京中,而法喀他们使团原定的谈判出行路线,正要经过喀尔喀,在喀尔喀当地补充粮草修整军队。

    如今索额图、法喀、佟国纲等一众谈判团成员都在康熙那边议事,就是在探讨谈判还要不要如常进行。

    敏若微微坐直了身子,想到原本他们定的就是初三动身,心道:法喀这小子还真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1:《闺怨·人世悲欢不》

    唐代·高骈

    人世悲欢不可知,夫君初破黑山归。

    如今又献征南策,早晚催缝带号衣。

    第八十二章

    此时已近黄昏,如果使团一早出发,康熙必定会命人快马追上他们告知此事,然后为保稳妥,这场谈判会就此取消,另择时间地点。

    为保稳妥是指没有人愿意在皇帝心里留下冒进的印象,在京中尚且能到御前一辩,臣子在外,就只能极力揣摩圣心,做出最稳妥的决定,同时也失去了说动康熙的机会。

    其实康熙不是保守派,甚至在很多方面他的行为都颇为激进,从鳌拜到三藩,他赌对了一次又一次,敏若在猜测他这一回会如何选择。

    事发突然,她并没有机会提前知道法喀的想法,但凭对法喀的了解,她多少也能推测出一些。

    法喀不会看不出噶尔丹野心勃勃,大清和准噶尔部总有一战,这一次谈判如果不进行下去,再择机会,恐怕届时为了尽快解决纷争保证能够全心对付准噶尔,在领土问题上,大清便不能保持如今的强硬态度。

    同理,康熙也不会看不到。

    未雨绸缪,是作为国家给掌舵者的必修课。

    敏若闭了闭眼,兰杜轻声道:“园子门快落锁了,清溪书屋还是没有动静。”

    “恐怕一时半刻是不会有结果了。”敏若偏头吩咐道:“叫乌希哈预备些吃食,若法喀今晚不走了,便让冬葵给他送去。备冰镇的冰糖莲子羹,莲芯扔进去同煮。”

    兰杜应了是,依敏若的吩咐下去安排。

    莲子汤是备给康熙下火的,入了夏天气热白日长,敏若习惯晚上酉初刻吃一顿晚点,今日想了想,叫人预备的冷淘凉面。

    她与安儿、瑞初吃过一顿,娘仨在庭间坐着用消食茶。

    消食茶内有山楂、乌梅这等生津解腻的食材,也有甘草、陈皮等健脾养胃滋阴润肺之药,敏若自安儿出生后的许多年里一直都是用最简单的消食汤,就今年因瑞初也大些了,许多药品吃食不再是禁忌,花样才逐渐多了起来。

    这间小小的庭院外还有重重庇护,外间的风雨暂时吹不到这里来。喀尔喀部并未归顺寻求大清的庇佑,至少在他部依附大清之前,大清与准噶尔两方是不会发生明面冲突的。

    哪怕有远见之人已经预料到了以噶尔丹的野心,准噶尔部与大清之间必有一战,朝中还是有更多的臣子觉得准噶尔部必然不敢触怒天朝、不足为惧。

    敏若垂眸,目光晦涩不明,瑞初小小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额娘,出事了吗?”

    瑞初的话说得越来越溜,只是一般时候都懒得多说几个字,非必要言语能精简就精简。这会难得这样问,敏若就知道她是很正经地在问自己。

    她执着团扇轻轻摇着,侧头问瑞初:“何以见得呢?”

    “阿玛,没来。”瑞初认真地道。

    今日本来是说好了,康熙带着法喀过来、他们一起用膳的日子。

    瑞初的记性一向很好,何况那是康熙前天才说的话,她能记住并不令人惊讶。

    但她能因为康熙没来而从中做推断,无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否正确,都证明瑞初的逻辑思维发展得很快。

    何况她这结论做得也不算错。

    敏若不知道她是不是养了个小天才,这世上幼时聪明灵慧的孩子太多,她怕瑞初最终成了伤仲永,也怕瑞初因为被捧得太高而遭受更多的明枪暗箭,所以并未特别宣扬此事,只是一如对安儿一般,耐心细致地引导教育。

    安儿如瑞初这么大的时候,她从没因为安儿是个孩子而含混糊弄过他的任何问题——哪怕有时她被安儿的问题弄得头都快炸了,却还是会极力给安儿解释、引导安儿。

    对比安儿乖巧许多、属实令她省心不少、提出的都是正当问题而没有大鹅为什么一边吃一边拉屎、猪为什么不能帮他打架这种令人吐血的问题的瑞初(此处拉踩安儿),她当然更不可能糊弄过去。

    她笑看了女儿一眼,温声道:“阿玛是碰到了一点问题,不过瑞初可以放心,并不是出什么大事了,你阿玛他们如今商量解决的方法呢。等他忙完了,自然就来陪瑞初了,瑞初不要着急,额娘陪瑞初一起等,好不好?”

    “不用等了——”康熙从垂花门穿过来,身后的宫人除了赵昌和梁九功都留在外院。

    他大步进内,直接抱起了瑞初。院子里置了风轮,凉棚下又有冰盆,近些便觉凉气袭来,伴着一股幽幽暗香,是风轮旁茉莉的清香。

    ——无论到哪里,把自己所处的地方变成宜居环境是敏若三辈子练就的本领。

    他眉间的燥意因此一扫而空,抱着瑞初在敏若身边坐下,道:“确实有些事情,所以你舅舅今日不能同你一起用晚膳了。不过没关系,日后还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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