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席烽没再出声,陪着她的缘故,一碗面吃得很慢,享受两个人夜晚互相作伴的安宁平静。
慕黎黎喝下最后一口汤,味蕾还浸在汤头里回甘,忽然偏头问他:“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子在老房子里,很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夫妻的感觉。”
第六十五章 女人的穿透力
“说什么傻话。我们以前不是夫妻?家里的结婚证是伪造的不成。”
慕黎黎摇摇头:“不是指这个。就是刚才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还挺……幸福的,不那么孤单了。”
其实她所想到的还要更多,自从上次两人闹别扭联系渐少之后。
见不到人的时候很多思绪会雪片一样在脑中翻飞起来,想想从前,想想以后,想想在一起的时候,想想分开后的样子。
即便在婚前领证的前一天,慕黎黎也很少在心中描绘将来想要什么样的家庭生活,和什么样的男人渡过余生。没到那个渴望成家的年纪,这桩婚姻来的并不是时候。
对男方没有太多期待和牵绊,太太不过是一种角色、一种职责,无感的时候更多一些。
但是人都是有依赖性的动物。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对席烽何时有了情感上的需要和依赖,而且这个越来越习惯是怎么回事?
这番心路她不能说,说了他会像室外的水结冰一样迅速冷却下去。只是心中有感而发,一种书写不出来的异样情绪。
“唉,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慕黎黎撑着脑袋,人有点发呆。
看着席烽放下餐具,看着他望向她,眼神郑重而认真:“我懂。”
“不,你不懂。”
女人独有的多愁善感的细腻,也许难猜些,但他也身处其中,如何能感知不到。
席烽笑一笑,“也许以前不懂,想不到那儿去。从上回你给我下最后'通牒' ,我不懂也懂了。”
“哦?”慕黎黎睁大双眼,好奇问,“你懂了什么?”
他感慨良多:“夫妻之间不能硬碰硬,愣往石头上钉钉子,哪儿钉得下去。我以前也是没看明白,你呀,”他笑着摇头,“柔软好说话的表象只怕是给外人看的,心里闷着一本细细的帐,让你妥协一步比登天还难。”
而他再成熟也有他的棱角,特别是在无往不利、没经过多少挫折的男女方面。
“小姑娘家这也没什么,很好很有个性。但是黎黎,我想和你说一句话,希望你有空时能想一想。”
“你说。”好严肃的口吻。
“无论再怎样对我不满,我情愿你找我发泄,而不是开口扔给我那句一拍两散的话。矛盾时这样处理固然痛快,之后呢?”席烽不想显得强硬,检讨自己,“这个头我也没给你带好,上次不该一赌气— — ”
他瞥她,“找不相干的人来搅局。当时该寻求更良性的解决方式,不是逃避、不是只顾自己解气,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我妈说那句没错,不管我们因为什么吵架,我的责任一定更大一些。”
听着像在做自我批评,也有点像公司会议室里的发言似的严谨,但话音肯定不止于此。
慕黎黎低下头去,忍住鼻间的酸意:“好,我会认真想想。”
低眉的样子顺从极了,席烽忽地越过餐桌,探身啄吻了她一口,捏起她的下巴揉了两下:“这下更像夫妻了吧,这是不是也算— —相濡以沫?”
肉麻兮兮的缓解气氛,但他说得没错,有些心结可能直面一些会更简单。慕黎黎太明白,人心和人心的疏远,只要刻意中伤和分离,会变得极其容易。
她在他坐回去后,望着近在咫尺的人:“那你愿意,听我聊几句钟易吗?”
曾经的青春时光没什么可隐瞒的,但… …也不用细说,否则他一定黑脸,她可不想再次不欢而散。慕黎黎简单几句话带过,再说现在,“那天他说给我看个东西,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他突袭地拉我手,我有多惊慌失措你没看出来吗?”
是有个下意识躲开的动作,席烽说:“后来冷静想想,让我生气的地方主要不是这个。不是钟易迟来的告白,不是我的女人被人觊觎,甚至不是你没坦白过这段历史。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别人前仆后继地欣赏我的太太,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那是什么?”
吵架吵得满拧,纯粹没有价值的发泄情绪而已,“是连走得很近的朋友,你也没袒露过已经结婚的事实。我问过你这个问题,而你没有告诉我实话。”
慕黎黎沉默下去,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像是忽然做好了决定似的。
“不管别人知不知道,婚姻的尺度在哪里我很清楚,这你放心。我说钟易的事是想告诉你… … ”
两人各坐在餐桌两侧,你一言我一语有了一点谈判的意味。慕黎黎不喜欢,扶着下巴往前更靠近去看他。
“我在感情上第一次成长来自他,但— —后来重要的是你。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亲密关系很难投入进去,大脑总会发出信号说那不过是沉没成本。”她剖白的慢慢道,“现在我觉得心里对长久关系没那么胆怯了,虽然感觉上缺点什么,但我很肯定,你是第一个打破那道界限和不安全感的男人。”
她绕开了他的焦点,而转换了另一个重心,席烽怀疑又被灌了迷魂汤。但不能否认的是,这迷魂汤的滋味,比他的面条更让人入迷。
她身上有一种不强悍但柔韧的穿透力,他想,这是老天专门派来对付他的也不一定。
隔天早上晚起,慕黎黎催他快点开车。席烽说过她几次,卡点上班是员工最让老板讨厌的坏习惯之一。
而今天席烽踩油门的右腿像是突然肌肉无力了一样,匀速前行、不急不躁,还心情极好的吹了个口哨,脸色比高悬云后的日光还飞扬耀眼。
“……请把你的笑收一收好吗?”慕黎黎看得无语,男人的稳重换成了厚脸皮的轻佻,帅则帅矣,席总的高冷人设眼看要塌方。
“我笑了吗?”席烽在后视镜中照了一下,“哦,那可能是得意忘形了。”
她白他一眼,不理睬他,低头浏览手机上的新闻。他的右手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见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在慕黎黎的余光里滑到中控台上又敲了两下。道路行驶地平顺,很快他的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拖她的左手。
物感让两人都觉得被硬硬地硌了一下子,席烽却再次笑开,执起手指夸她:“好看,你眼光不错,很衬你。”
慕黎黎撇开他的手,心说一大早他真的好无聊。
片刻之后,忍不住自己伸出五指,对着挡风玻璃外的阳光瞧了又瞧。钻石折射出的光芒璀璨炫目,在她的指尖倾泻出熠熠的光辉。
不得不承认,他没说错,她挑的戒指是真的好看。
到公司时席烽接了通电话,是丁助理催他到会议室和几位副总碰头。
上午席烽有位重要的客人到访,是投资方派来的新董事候选人,过来烽火做个简单的考察。他让丁助理提前把高层召集起来,先开个短会。
十点钟前台打电话上来,说客人上来了。
席烽在电梯口迎接,对方姓陈,他在前期的几次会谈中露过面。典型的精明犀利的香港人,三十七八岁,这个年纪最不好对付,老谋深算有了一些,还有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不畏折腾的干劲。
首次和高管集体会面,会谈的气氛开始时很轻松,聊聊天气,聊聊酒店,聊聊本城暴堵的早高峰。
然后是惯常的套路,大厦上下参观一圈、听听历史介绍,一个多小时过去,再在会议室里坐下来,才算正式进入主题。
大家都等着聆听这位新董事的高见,而对方显然对烽火的情况极其了解,各项数字熟悉到信手拈来。
“现在市场上热点一个接一个,大家喜欢一窝蜂地上去抢份额、把钱洒出去,但入资之后如何为投后企业赋能、推动更高的价值,我认为这才是机构的真正本事。”陈董说,“企业青睐我们有很多原因,除了常规的动作之外,我们帮企业开放大平台入口、打通用户链路,或者签下龙头企业的定单,这是选择战略投资的意义所在。”
他用他带着不明卷舌音的港普继续说道,“但另一方面,我们对企业的期望也会水涨船高,这一点希望席总和各位同仁多多理解。我们给烽火做了一套模型,借鉴国际酒店和国内上市酒店的发展图谱。”
他连上自己的计算机,投屏在公用显示器上,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数据:“烽火的历史增长率和早年成长期的benchmark酒店类似,从三年前开始却走了下坡路。但没关系,根据我们模型的测算,依据其他被投企业的普遍实绩表现,今年——在刚刚过去不到两个月的这一年,烽火的增长率至少可以达到20%以上。”
在场几位副总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毕竟这位香港人有些口音,说快了还要人反应一阵。
李火亮和他确认:“您是说20% ?这两年的惨淡行情大伙都清楚,不涨不跌顶多算正常,10%已属业内罕见。”
“没错,就是20% 。”
席烽问:“模型可以请投资部回头仔细看看。你说的这个指标,是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就能达到,还是作为投资方要求我们必须做到?”
“一个意思,这是你们和我们要一起努力的目标。”陈董的中文不错,没被席烽的问题绕晕,反倒在众人吃惊的神情里轻松自如,“席总别把20%想得太难,烽火优秀的基本盘加上我们的流量和平台,只要找到最优的融合渠道、碰撞出激烈的火花,20%不高的。”
老唐在边上直抹汗,他们在和投资人推介时提到的增长率,连这个一半都不到。香港人给大家的感觉不怎么强势,看着挺有亲和力,这道理却压得人很难反驳。
“中国人有句古话,欲达高峰、必有梦想,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席总下来可以再和团队商量商量,烽火的未来在大家手里,股东的资产也在大家手里,想必一定能达成一致。”
送完陈董,几个人要找席烽,都被丁助理拦在了办公室门外。
从前他是烽火的第一大股东,这是第一回 意识到身份转变了。仍是股东,但手里的股份让出了许多,对新资方来说某个角度上他不过是个打工的总经理。
席烽相信这个20%里未必没有可以去讨价还价的空间,但另一重好处,他今天也切实领略到了。
这位陈董来不是示威,也不是压人,更多是来给高层灌输他们的理念。
而于席烽而言,有弊也有利。这几年对下属这些多年的老兵,每年谈指标都是几个轮回的博弈,不想亏待大家,又要保住趋势。
往往大刀高举,落下时反而和轻挠两下没有区别。这下也算新气象,有人强有力的推着烽火往前走了。
第六十六章 第一个十年
新董事的到来像在烽火内部刮过一阵猛烈的飓风,在很短的时间内消息就传遍了几个楼层,这位陈董第一次亮相带来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慕黎黎听人绘声绘色的讲完,一时觉得这也是位老油条,人没走马上任,先用高举高打的策略把一群人震住了。
既有先声夺人的意图,也给自己营造了高人一等的悬殊感。香港人的口碑偏向于务实,陈董想必在内地浸淫多年,御人的路子也学得足足的。
她忙里偷闲和人要了份陈董的简历,在微信上给席烽发过去,【专做投后的资深人士,快消类公司管理的大拿,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可理喻吧?】
【一般,很会讲道理。】席烽回。
一群人都没讲过他一个人,慕黎黎一想更觉难缠,【你还好吗,需不需要给你压压惊?】
他那边已经开始照常处理公务,狮子的心脏自然强壮,但不妨碍他很快回道:【how ?】
中英夹杂,上午和香港人开完半天会的后遗症。这是还很懊丧的意思?慕黎黎左思右想了一分钟,好吧,是她提的唐突了,搜肠刮肚也没有给席老板压惊的办法。
【午餐出去约会?上次那家就很好。】可惜老唐在边上当电灯泡。
【时间不够。想个新鲜的。】
【晚上我要去医院就没空了,只有中午… … 】
【那你再晚一点,再说。】
这个冷酷不多言的调调,让慕黎黎没有懂他的所指,很快把席烽抛在了脑后。
她这一上午也挺忙,忙着… …响应一传十、十传百的各种疑问,每个路过工区的同事都要说上两句。
“恭喜啊小慕经理,从此以后名花有主啦!”
“什么时候办的事,上个月元旦吧?动作真够快的,什么时候给大家补喜糖啊?”
“这么年轻就结婚啦,哎呀虽说女大当嫁,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再多挑一挑、多玩两年也不晚嘛!”
围城对每个人来说都有不同的解读,大家的观念也在悄然发生改变。时下一个普遍的现象是大都市女孩忙于个人事业和价值实现,入“城”之年往后一推再推。
三十岁正当年,三十四五岁也不在少数。她是稀里胡涂的结得有点早了。抱有同种看法的人不止同事,消息传到老唐耳里,叫她过去的时候也专门暗示了两句。
“真结婚啦?一声不吭办大事,你这算闪婚了吧?小伙子做什么工作的,看来很优秀嘛,才多大岁数就把你拐走了。”
慕黎黎没敢说,不是小伙子,起码不是人来唐总您当面能叫出来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