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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礼也送下山了。四月还没有过完,婚期也已经定下了。绰尔济年老体衰,巫木旗又是孩童心性,上上下下都是小亭郁一手布置。屈方宁亲去帮手,也被拦了下来,只说千机将军自领了工事营在此,让他不要太过劳累云云。他虽觉奇怪,也不甚在意。又遣人向桑舌赠礼道喜,连送了三次,都被婉言谢绝。他坐在帐中,望着亲兵费了老大劲抬回来的瓷器、金玉、绫罗绸缎,大感诧异:“我这几样东西,送一般的公主都可送得了,桑舌妹子如何却不肯领受?”
冯女英此时已传书折返,闻听前因,哈哈一笑,揶揄道:“这位姑娘,怕是喜欢过你罢?”
屈方宁奇道:“你怎知道?”
冯女英笑吟吟道:“将军这就是外行了。少女心思,最是细腻曲折。你曾是她心中所爱,如今她另嫁他人,你却不怜惜她的心意,反而大笔一挥,赠送厚物,以为贺仪。你送的礼物重一分,就是将她往别人身边推了一步。她往日待你绵绵之情、款款之意,悉数被你看轻。纵然得到金山银海,又有什么快活?”
屈方宁细一琢磨,哂道:“原来其中还有偌大学问。依你看,送甚么才合适?”
冯女英道:“不如就赠些寻常物什,与旁人无异便是。将军如记得她平素喜爱的果食花样,也可择一二相送。不知这位待嫁新妇,平日是贞静自处、怕羞少语的,还是放荡不羁、敢爱敢恨的?”
屈方宁好奇道:“这又有甚么讲究?”
冯女英笑道:“那些个断发赌咒、轰轰烈烈的女子,倒也罢了。那平日不敢与人言的,却须谨慎相待。这些女子口中不语,心内却最为坚决。送她的物事朴素为上,不必勾动伤怀。反倒是那些满口花月盟誓的,嘴里说得生生死死,几天不见便淡忘了。赠她的金丝镯子、珍珠衫儿,等闲便到了别的男人身上。”
屈方宁听他忽发怨音,心中莞尔,道:“冯公子于风月一道多年浸淫,真知灼见,今日领教了。”唤了捡了些寻常物什,并一朵凝雪流霜般的重瓣珠花,一并送往药帐去了。
冯女英却不忙就走,与他挨坐一处,呵气道:“冯某真正的风月功夫,远远不止于此,将军可愿一并领教么?”
屈方宁觑他一眼,道:“我也有一门公人捉贼的功夫,冯公子可想见识一下?”
冯女英向他抛个眼风,笑道:“将军好生不解风情。冯某千辛万苦跑了趟腿,见过了将军那位英姿飒爽的情人,不禁心如鹿撞,欲自荐枕席,求一夕风流。”
屈方宁也向他一笑:“不过也是个跑腿的罢了。我的情人,岂是那么容易见的?”
桑舌是在五月初一个暖风吹拂的黄昏出嫁的。屈方宁随送行的队伍来到妺水河岸,才下了棵子坡,只见狼曲山方向影影落落,似乎多了一些往日不曾见过之物。待要细看,却隐入日暮,看不分明了。
他兀自好奇,桑舌那边已经开始拦门歌舞,巫木旗穿得大红大绿,急得抓耳挠腮,却一步也抢不进去。
小亭郁却已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扶手上拴着一只流云般的天灯,灯面上贴着花鸟百兽,喜气袭人。
两人现在相处行事,与从前做朋友时大不相同。摸手摸脚地闹了好一阵,小亭郁才牵了他手,让他推自己上去。
到了棵子坡最高处,只见绿云繁枝之后,熏风远处,十余里棚盖遍布,来往人声如沸,连马队的鞭子、卖花的吆喝、骆驼的铜铃声,也仿佛在烤肉铺子后轻轻地响着。
他心中隐隐猜出大概,看小亭郁时,只见他也正向自己看来,脸上散发前所未见的光彩。
他说:“方宁,这是我送你的集市。”
屈方宁喉头上下动了动,只觉眼底一阵酸涩。
小亭郁将他抱在腿上,转动轮椅,一指集市方向:“从前我们在乌古斯时,我曾对你说:我这一辈子,有一天便足够了。现在我长大了,胃口也大了,比那时候强大得多,也贪婪得多。一天已经不够了,一个月、一年也是不够的,非得一辈子不可。乌古斯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他说得急促有力,屈方宁却从他喉音颤动中察觉出一股不安,一笑揽住他背心:“有人和你抢么?”
小亭郁低低道:“我不知道。”与他呼吸相闻地缠绵着,声音更低:“那天国会以后,天叔跟你在里面说什么?”
屈方宁这才明白过来:“他与御剑天荒不一样。他是甚么事都藏在心里的。明明在意得紧,偏偏不肯说出口。”即在他耳边笑道:“你说呢?”
小亭郁目光浓热之极,仿佛要将他吞进腹中,声音却是独特的冰冷阴戾:“方宁,眼睛看着我。”
屈方宁倚靠在他肩上,含笑看着他。
只见小亭郁缓缓俯下来,冷不防嘴唇凌厉一痛,竟是被他狠狠咬了一口,连血都咬了出来。
他的眼睛也仿佛烹了油着了火,将身后的载歌载舞衬托得无比轻薄:“你是我的!”
天灯从他漆黑的机关扶手上飘然而起,飞过繁华的集市,喧闹的帐房,飞过戴着一朵美丽珠花的新娘,将她脸上露水般的泪珠置之脑后,一会儿就不见了。
第94章 故音
小亭郁新建集市全长十二里,位于狼曲山、白羽营之间,匆匆造就,未经考量。乍看差相仿佛,其实规模气候,都与乌古斯相差甚远。只是这一年春季繁朔滴水未降,螟蛉草产量锐减,故千叶蚕业也受到波及,数量不到往年十分之一。沿岸族人尝了几年甜头,早将牛马转卖他人,此时闲得发慌,倒有不少前来凑趣的。小亭郁见来往热闹,也自欢喜。原本还想与屈方宁一同入市游玩,争奈二人如今名气太大,动辄为人瞩目,出行多有不便,只得作罢。恰逢阿日斯兰夫人怀上第三个孩子,小亭郁愈发没了顾忌,专程在狼曲山下设下别帐,与屈方宁夜夜厮混在一处。他独占欲极强,交欢时往往在屈方宁身上啮咬不休,留在点点醒目淤痕。对御剑刺在他颈上的女葵花更是百般不喜,千方百计找工匠来替他去掉,情浓时便在他耳边发狠道:“去不掉,就把这块皮剥了!”
屈方宁知他心性,只拿话半真半假地撩拨他。小亭郁愈发狂躁,平日国会见了御剑,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更无只言片语相交。御剑闭门不出,他便放心些。一旦闻说御剑出了鬼城,派来白羽营的人便一趟紧似一趟,催逼强请,非要人在他眼前才罢休。屈方宁偶一来迟,他便面如寒霜,话语带刺,连床上也比平时暴戾些。屈方宁有时给他弄得受不了,嗔怒道:“我与他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