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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此刻刚刚卯时,天际才露鱼肚白,京城已渐渐从黑夜里复苏,慢慢过渡向喧嚣。

    戚总管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往府门外走去,一不留神,被门口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给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不由得提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路小跑了上去,

    “侯爷,大清早,您怎么这会儿就起了?”

    站着的人便是宋俨明,他的目光远远望着前方,并没有回答戚总管的话。

    戚总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隐隐约约看见朱雀大街的尽头似乎有人往这儿来了。

    没一会儿,嘚嘚嘚的马蹄声印证了戚总管的想法。

    两人一马驰骋在京城的街道上,很快,听得一声气息浑厚的叱声,那马已经停在了府门口。

    来人正是宋逸舟,而他身后坐着的自然是狼狈不堪的容玉。

    宋逸舟仿佛没有看见宋俨明似得,直接翻身下马,然后将后座的容玉拦腰一接,顺手放在了地面上。

    他喊来了小厮将马匹牵走,自己却是自顾自地往台阶上走去了。

    “戚总管,我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吧?”

    戚总管一愣,连忙陪着笑脸:“二爷这叫什么话,您的房间一直留着呢,每两日都有人清扫的,无论爷啥时候回来,都有干净的屋儿住。”

    宋逸舟挑了挑眉:“整个侯府就数你这老货倒还识相!”

    宋俨明没有被他那轻慢的态度激怒,只淡淡问他,“昨夜你去哪里了?”

    宋逸舟并不正面回答他:“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

    这话说的暧昧,他本就掳了容玉去,话里什么意思自然值得寻思。

    宋俨明缓缓将目光落在了容玉身上。

    他这大哥哪里那么好糊弄,在看出破绽前,宋逸舟本想依样画葫芦像昨晚那样直接将人拎回后院,

    却不想容玉早已经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浑身轻颤,一脸的伤心欲绝:“我脏了……我不活了!”

    他赤着双足,衣衫不整地捂着嘴往门内跑去了。

    宋俨明:“……”

    宋逸舟:“……”

    谁也没有料到容玉这一出。

    只剩下一个戚总管大惊失色,心想,原想着二爷赌气,没成想竟真的干出这等天理不容的混账事!西苑那小子当真是平阳侯府的灾孽!但他哪里敢出声,只是立时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宋逸舟暗暗咬着牙,突然想起昨夜容玉的那句“各凭本事”,心里突然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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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何伯

    虽说宋逸舟的意图本就要叫宋俨明误解,但这个度很重要,完全坐实与引发猜疑是两码事。

    这下猝不及防被那小子摆了一道,宋逸舟恨不能飞身进去,一把提拎着容玉的后领子出来,让他就地好好说清楚。

    然他一张俊俏的面上阴晴不定,喉结动了动,只能生生受了这个大锅。

    可不想宋俨明面上非但没有半点惊疑,那双幽深平静的眼睛只看着他,薄唇轻启:

    “你已经十九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但背后的意味深长,那是来自一个全京城人人夸赞的异母同胞的兄长的俯视——你已经十九了,为何还如同那三岁稚子般胡闹。

    对方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三岁通诗书,十岁登科,一朝功名满天下,满朝朱紫贵,竟无一人与之争锋。

    他的身上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魄力,一向威重严苛的父亲待他与别的儿子全然不一样,甚至事事皆与之商议,俨然平阳侯府真正的主子。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儿时那一幕幕。

    顽劣不堪的少年跪在祖祠,被父亲狠狠地用长棍鞭笞,虽背部皮开肉绽,但少年咬着牙,丝毫不肯示弱半分。

    那恨铁不成钢的老父打到最后只支撑着长棍喘息不已,

    “你已经七岁了,瞧瞧你大哥!”

    ——凭什么,他不服!

    不堪管教的他七岁便被送去了武当,做了“蓬莱散人”吴道子的关门弟子。父亲口中冥顽不灵的他,却是师父口中的天赐奇才,是众位师兄可望而不可及的天资越人的宋师弟,十二岁时,整座武当山已没有任何一位师兄可以与之为敌,如今,他更是独步天下、纵横武林的“破雪剑”。

    但这一切,在父亲眼里,不过是莽夫所为,不过是他这大哥淡淡的一句,你已经十九岁了。

    这些年堆积的骄傲似乎一下子被击垮,宋逸舟脸色愈发冰寒:“我宋逸舟想如何便如何,谁能耐我何!”

    气氛愈发肃严,戚总管瞧着情况不好,机警地将大门口给关上了。宋逸舟见戚总管那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模样,心中更是冷哼,转了一圈剑,提脚便往内院走去了。

    “慢着!”

    宋逸舟连头也没回,嘲讽道:“‘丹阳居士’可不要以为自己能挡得了我,刀剑无眼,别怪做弟弟的没提醒你。”

    “丹阳居士”乃先帝御笔亲封,是满京城贵胄子弟求不来的荣宠。

    宋俨明瞧着他的背影半晌,突然道:“父亲撑了三日才去的。”

    宋逸舟一时不防他这么一句,心里没来由地猛一颤:

    “……与我何干。”

    宋俨明没再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在这深秋,居然有了几分寂寥。

    “孽障!”一个苍老愤怒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一位穿着简朴衣物的老者在松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从内堂出来了,他身形佝偻,看上去已近古稀之年。见着宋逸舟更是双目圆瞪,似是怒不可遏。

    宋逸舟一张冷漠的俊脸有了一丝惊愕:“……何伯,你怎么在这儿?”

    叫何伯的老者非但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喜悦,只颤颤巍巍举着拐杖便要打他。

    宋逸舟一时不明所以,只轻抓了那拐杖:“你不是在泸州么?”

    老者咬着牙将那梨木拐杖用力抽出,冷不丁一个踉跄,好容易站稳后,又劈头盖脸地将拐杖往他身上招呼,

    “我打死你个孽障!”

    宋逸舟怕他摔了,不敢再拦,只任由他在臂膀臀腿上胡乱抽打——横扫武林、赫赫威名的“破雪剑”居然被一个站都站不稳的老头子打得不吭一声。

    等何伯打累了,径直将拐杖一扔,踉踉跄跄朝着宋俨明走了几步,当场便跪下了。

    “侯爷,我们周氏对不起你!”

    宋俨明连忙伸手去拦:“何伯不可。”

    立刻转头向松竹:“松竹,给何伯看座。”

    松竹很快搬来了一张带有坐垫的坐墩,扶着何伯坐了。何伯仍自泪流不止,一张衰老的脸哀戚悲恸,他仰望苍天,两行浊泪倾然泻下,

    “小姐,老何对不住你啊!”

    何伯口中的小姐便是宋老侯爷的第二任夫人周氏。

    当年,滇西平南府周氏远嫁独女,周太爷不放心,将自己最为信赖的管家让小女带去,好照应一二,也就是眼前的这位何伯了,他后来也成了平阳侯府的大管家,前些年才年老告退的。

    宋逸舟自小顽劣不堪,跳上蹿下,国子监的五经博士都被他气得要辞官归家,宋老侯爷自是恨铁不成钢,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周氏难产溘然长逝后,也只有何伯在老侯爷打骂的时候会护着他。

    宋逸舟自小与他再亲厚不过,名分虽是主仆,但情分更胜似父子。

    宋逸舟被这没头没脑地打了一顿,还不能反手,他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憋闷了,不由得瞪向始作俑者:

    “好你个鸡贼宋俨明,何伯好好的在泸州享清福,你大老远将人请来做甚么?”

    话音未落,何伯将拐杖恶狠狠丢过来,

    “孽障!你还不知错!”

    他含着泪,指了指后院的方向,“畜生才做那等不伦之事,你是咱们周老太爷唯一的嫡外孙,你让整个周家的脸往哪里放!”

    宋逸舟一时语滞,有苦说不出,只咬着牙紧握着剑站在那里。

    何伯见他犹是死不认错的模样,更是怒骂道:

    “跪下!”

    “何伯,我——”

    “你给我跪下!”

    眼见着何伯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宋逸舟怕他身子经不住,只能咬着牙直挺挺跪了下去。

    “松竹,你去拿根绳子来给这混子捆了!”

    松竹看了看宋俨明,宋俨明微微一颔首,松竹意会,便匆匆下去了。

    很快,松竹便拿来了一段绳子,他走到宋逸舟身旁,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二爷,对不住了。”

    当下便将宋逸舟结结实实捆了几圈。

    宋逸舟何许人,便是铁链子也锁不住他,更何况这指头粗细的一个麻绳,挣断是片刻功夫的事儿,但在何伯面前,他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被捆着。

    何伯向宋俨明惭愧道:“侯爷,今日老奴厚着脸皮逾矩了,便在侯爷面前做主替周老太爷谢罪了。”

    宋俨明道:“何伯劳苦,何必说这般话。”

    何伯拭了拭泪,

    “戚总管,你找俩府兵来押他去宗祠!让这混子跪在平阳侯府的列祖列宗好好反省反省!”

    在一旁默不吭声的戚总管闻声一惊,他瞧了瞧宋俨明的神色,见他犹自一副平静模样,迟疑片刻,便应了声是。

    很快,戚总管带着两个府兵来了,押住了宋逸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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