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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秋天的午后阳光大好,哪个年轻人愿意在家待着?纪慎语攥着扑克牌愣神,心思跟着一同出了门。越愣越深,丁汉白忽然折返,立在影壁后问:“输光了还玩儿什么,看花去?”

    姜廷恩立刻蹿起来,丁汉白又说:“你今天来干吗的?”他是来找丁延寿交功课的,交完还要接受辅导,只能乖乖在家。

    他看纪慎语:“你陪我精进珠雕吧……”

    纪慎语翻脸无情:“珠雕我不用再精进了,我想和师哥去看花。”他说完搁下牌,飞奔到丁汉白面前,喘着,高兴着,“我也当电灯泡去。”

    丁汉白白他一眼,转身时无语地笑了。

    秋天花市热闹,里面还在举办秋菊展,人头攒动。丁汉白想问问扬州那儿的花草怎么样,一回头发觉纪慎语和姜采薇离得很远。

    他和商敏汝在前面逛,对方什么花都要停下看,他便揣兜等着付钱。不过商敏汝什么都没买,似乎挑花了眼。

    另外两人渐渐偏到绿植那一片,纪慎语早想给梁鹤乘的破院子买几盆摆上,这会儿正看得认真。而姜采薇是个体贴的,就算觉得无聊也会耐心陪伴。

    他们俩细细地逛,询问种植常识,了解生长周期,纪慎语买下几盆小的,拎了满手。这时秋菊展的赠花环节到了,大家都朝展区涌去,周围一下子退了潮,变得宽敞。

    纪慎语环顾一圈,看见丁汉白和商敏汝也在挑花。

    他们在挑玫瑰……这季节玫瑰的花期已经结束,即使在室内还没衰败,可也不够好看了。但对于男女交往来说,玫瑰仍然是首选。

    情人之间表达爱意的花……

    纪慎语恍然明白,怪不得丁汉白不喜欢玫瑰印章,原来是他送错了。

    又或许,换个人送,丁汉白就喜欢了。

    他与姜采薇走近,姜采薇戴着他送的鸡血石串珠细手镯,和玫瑰颜色一样。丁汉白挑得认真,没注意到他们,问老板:“有没有花朵再大点的?”

    老板摇头:“季节不好,这种小的回去能多开几天呢。”

    丁汉白腿都蹲麻了,掏钱包:“那我要一百株。”

    纪慎语本来面无表情,一听非常震惊,和梦里丁汉白花三万买马一样震惊。一百株,电影里演的九百九十九朵就一大捧了,一株还不止一朵,一百株得多少啊。

    丁汉白很满意,起身终于看见他,问:“你买盆栽搁哪儿?”

    盆栽是送给梁鹤乘的,纪慎语编道:“我送给杜老师,我想当副班长。”

    丁汉白嗤之以鼻:“什么风气,上个学就行贿,以后你要是当官,迟早上演铁窗泪。”

    纪慎语反唇相讥:“你不是还给领导送茅台吗?”

    他们抬着杠走了,谁也没记得还有女伴,逛完回来取玫瑰,塞了整整一后备箱。路上先送商敏汝回家,送完掉头回刹儿街。

    姜采薇觉得哪儿不对,但没想起来。

    纪慎语也觉得哪儿不对,也没想起来。

    等汽车到家门口一熄火,丁汉白说:“叫人出来帮忙搬花。”

    那俩人终于想起哪儿不对了,玫瑰花没送给商敏汝,居然全部拉回了家。姜采薇问:“外甥,你那么些红玫瑰不是送给敏汝的?”

    丁汉白理所当然:“不是啊,为什么送人家?什么都不干还让你姐和姐夫误会透呢,送玫瑰估计明天得代我上门提亲。”

    姜采薇更不解:“那你买那么多干吗?”

    丁汉白说:“我有钱还不能买点破花儿了?我自己养不行啊?”

    他懒得再聊,下车自己去叫人。很快,一百株玫瑰尽数搬进小院,红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那几盆丁香。

    纪慎语未发一言,却彻底迷茫,丁汉白到底喜欢什么?

    未果,他回房间写作业,不再想了。

    搬进来且没完,丁汉白叉腰立在院中央,琢磨怎么移盆栽种。挽着袖子,把不要紧的花草从花圃里挖出来,舍不得扔就栽墙角草坪上,舍得扔就直接扔。

    他将玫瑰一株株移植进花圃,深了浅了,歪了拧了,玫瑰刺不长眼,幸亏他茧子厚。就那样没休息,一株接着一株,花圃盛不下一百株,于是蔓延到四周,殷红如血的一片,迎来了夕阳。

    丁汉白腰酸腿疼,栽完站直,站得笔笔直直。

    还要高声,喊得洪洪亮亮:“纪慎语,出来!”

    喊大名了,纪慎语立刻放下书,开门闻见花香掺着泥土气味儿。他怔住,被大片的红玫瑰刺激眼睛,目光移到立在一旁的人身上,好像又得到镇定。

    丁汉白满手的泥土,小臂也沾着,衬衫也沾着,抓痒时脸颊也沾一点,可是衬着黄昏的光,不妨碍他英俊倜傥。

    光花钱买不来尊严,何况人有嘴有心,他终于说:“我比较喜欢玫瑰了,能不能把印章还给我?”

    纪慎语怔得更厉害,原来弄这么多,就是为了要玫瑰印章吗?

    他取出修补好的印章走出去,走到丁汉白面前,朝底部哈一口气,然后把字印在丁汉白的手背上。红色的字,青色的血管,像红玫瑰和它的茎。

    丁汉白得偿所愿,放松道:“累死我了,就为你这么枚东西。”

    纪慎语忽然觉得,再刻一枚送他也行。

    第23章 我想约你。

    丁汉白上班路上偶遇高中同学, 闲聊几句别过, 令他回忆起学习生涯。转眼到文物局门口,他相比较还是更喜欢工作生涯。

    上学嘛, 任老师摆置, 逃课被告知家长, 回家少不了痛骂唠叨。上班就不一样了,旷工也不会被父母知道, 身心愉悦又自由。

    停好车, 他从办公楼侧门走,仰着头看枫藤, 发现小部分叶子已经泛黄。局长的红旗轿车挡着门, 绕到车尾, 见张寅在门口跟一老头说话。

    丁汉白仔细看看,那老头不就是张斯年吗?

    “你到这儿干什么?”张寅声音很低,“怎么唬弄门卫让你进来的?找我就打电话,我抽空去你那儿, 拎着编织袋跑来像什么话。”

    张斯年说:“别自作多情, 我收废品。”他从裤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展开几次递过去,是丁汉白当初写的申请,还有张寅自己的签名。

    张寅吃瘪,指桑骂槐:“这个丁汉白是不是故意的?我就不信能这么巧!”

    张斯年压低帽檐:“有废品就拿出来,没有就赶紧进楼,你当我愿意跟你浪费口舌?”他扭身往台阶上一坐, 整理门卫室收的旧报纸。

    丁汉白藏在车后,等张寅离开才露面,他没听清那俩人刚刚说什么,但张寅出了名的势利,估计是瞧不上人便嘴碎几句。

    “张大哥?”他笑闹,等张斯年抬头又改口,“原来是我师父啊,几天没见显年轻了。”

    张斯年不疾不徐地眨巴眼,干裂的嘴唇张合,却什么都没说。丁汉白以为老头不高兴,也对,被小几十岁的人教训谁能高兴?他二话没说就走,去食堂端回来一杯热豆浆,不再闹,穿着干净的裤子也坐在台阶上。

    张斯年润了润:“你不赶紧上班?”

    丁汉白说:“不着急,怎么也得陪师父待会儿。”

    侧门来往的人不多,主要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和食堂做饭的帮厨经过,这一老一少坐在台阶上休息,不管旁人,神情相当自在。

    丁汉白瞄见旧报纸:“一屋子杯碟瓶碗,随便卖个什么不行,尤其是那个百寿纹瓶,以后就装腌豆腐使了?”

    张斯年笑说:“做百寿纹瓶的人叫梁鹤乘,听过矛和盾的故事没有?我和他,一个是矛,一个是盾。”

    如果市场上有张斯年鉴定错东西,那就是梁鹤乘造的,如果梁鹤乘造的物件儿被判定作伪,那绝对是没逃过张斯年的法眼。

    丁汉白记住这个名字,起身上班去了。

    一进办公室对上张寅,难免因迟到被嘟囔几句,而这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让他冥思一上午。他肩负传承玉销记的责任,又拜师琢磨古玩,哪还有精力上班呢?

    换句话说,上班多耽误时间啊。

    同样正冥思的还有一位,此时端坐在教室里听课。纪慎语望着满黑板知识点,支着下巴想,他既要挤时间雕东西,又要找梁师父学本事,哪还有精力学习呢?

    下课铃一响,别的同学纷纷起立,他蔫蔫来一句:“上学可真耽误时间。”

    老师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他考第一名,估计要拉他谈话。

    纪慎语厌学一整天,放学回家在刹儿街碰上丁可愈,有点冤家路窄。他一想丁汉白之前揍了对方,那丁可愈会更烦他,还是有点怕他?

    丁可愈问:“前院晚上做什么饭?”

    语气平淡,听不出感情,纪慎语回答:“应该喝粥吧。”

    丁可愈又问:“伤都好利索了?”

    纪慎语点点头,和对方并肩朝回走,剩下一截路很安静,直到背后乍然响起刺耳的铃声。他们同时回头,是厌工一整天的丁汉白。

    丁可愈乖乖地笑:“大哥,下班啦。”

    这态度区别太鲜明,纪慎语认命了,他可能和二叔一家八字不合。三人一起回家,晚饭时得知丁延寿要出门几天,去西安选料,而且姜漱柳同去。

    纪慎语笑言:“师父师母,你们好恩爱啊。”

    丁汉白嫌他拍马屁:“纪师父和你妈不恩爱?”

    桌上静得突然又必然,丁延寿和姜漱柳同时觑丁汉白,要不是圆桌大离得远,姜采薇还要在桌下踢丁汉白一脚。丁汉白自己也很后悔,他刚才真忘了,纪慎语是纪芳许的私生子,成分复杂。

    瓷勺碰在碗沿上,清脆一响,没那么静了。

    大家加快速度吃,心照不宣地想尽快结束这顿饭。丁汉白夹一片鲜蘑赔礼道歉,侧身放入纪慎语碗里,正巧对上人家的眼睛。

    纪慎语端碗看着他,用勺子接住那片鲜蘑。

    丁汉白居然笑起来,干坏事儿没受罚,洋洋得意又讨厌:“还吃什么,我直接把盘子给你拽过来。”

    纪慎语却回答:“恩爱,不然怎么会有我。”

    远在他乡,日日看着别人家父母举案齐眉,丁汉白恍然懂个透透彻彻,纪慎语哪是拍马屁,是羡慕得忍不住说出口。而纪慎语刚才那句回答,与其说是回答给他,不如说是骗着自己。

    他觉得索然无味,撂下筷子。

    离席回房间,一股脑嚼了六七颗八宝糖。

    丁汉白甜得嗓子疼,就在这股甜滋味儿里感受出纪慎语心里的苦滋味儿。他大手抓一把糖,一把不够,干脆端起整盒。隔壁没人,他去大客厅找,经过走廊看见纪慎语和姜采薇并坐着聊天。

    姜采薇给纪慎语吃巧克力,纪慎语看上去很高兴。

    丁汉白端着糖站立片刻,放下心回去了,路途一半身后刮来阵轻风。他急转身,和跑到面前的纪慎语奋力一撞,八宝糖盒子彻底打翻。

    两个人蹲下捡糖,纪慎语翻开手掌:“小姨给的巧克力,我给你带的。”

    丁汉白没接:“你喜欢吃的话都吃了吧。”

    纪慎语问:“你端着一盒子糖干什么?”

    丁汉白没答,捡完往回走,其实他想问问纪慎语是否生气,转念觉得问也没有意义。如果不生气,自己心安?只怕以后讲话更肆无忌惮;如果生气,他也拉不下脸去哄,没准儿问来问去更添尴尬。

    他乐观地想,估计睡一觉就好了。

    院里的灯泡那么亮,两间卧室齐齐黑掉,纪慎语下意识摸索枕头旁的位置,寻找系着铃铛的细绳。倏地想起,他伤好了,铃铛已经摘下。

    手轻握成拳,埋被子里睡着。

    一家之主外出,丁汉白迅速篡位,光明正大地不上班,美其名曰看管玉销记。纪慎语好生羡慕,等到中午彻底按捺不住,谎称胃疼向老师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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