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这不是一时得失,这是一个信号!这是江容与,在向我宣战!向我示威!这个伪君子,靠着皮相蛊惑了殿下,蛊惑了天下,什么心怀苍生、善良仁义的容与殿下,他真以为,天下人都会信他那一套鬼话么。我一定要抓住他的污点,向世人揭露他的虚伪面目。”
“污点,他一定是有污点的。”
陈麒目光如鹰,思考着,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郑贤。
那个号称掌握着江国太子身世秘密,会揭露一桩足以震惊天下的丑闻的郑贤。郑贤虽然死了,可以郑贤的小心谨慎,当初敢独上隋都,会不会留了证据在其他地方。
陈麒猛地抬头,吩咐乐师:“我要你,现在立刻去一个地方。”
楚王江琅仍伏跪在江帝居所外,痛哭流涕。
江帝神色冷漠的坐在一张棋盘后,自己与自己对弈。柳公侍立在一边,心中也很不解,陛下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楚王。
江帝落下一粒白子后,忽吩咐:“让他进来。”
柳公躬身应是。
江琅很快进来,他伏跪在江帝脚边,一声声唤着父皇。
江帝抬手,捏起他下巴,问:“通敌之罪,可是真的?”
江琅狠狠颤抖了下,因江帝的目光,冷若寒冰,看不到一丝温情流动。江琅虽得宠爱,却也本能的畏惧江帝。
从小,他就害怕这个性情冷漠,阴晴不定的父皇。
这个父皇,即使是对他好,赏赐他东西,纵容他行各种嚣张之事时,眼神也永远冷冰冰的,仿佛下一瞬就能掐死他。
但他依旧享受这种变态宠爱带来的一切便利和虚荣,尤其是他正接受赏赐,而江蕴则被罚跪在一边背书,抄书,或者是接受其他更严厉的惩罚时。
父皇当众动手打过江蕴,却从来不会打他。
那个看起来温顺乖巧的弟弟,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太子之位,只有父皇的偏宠,能让他体味到将那个弟弟踩在脚底下的快感。
江琅颤抖着摇头。
“没有,没有,儿臣没有,这一切,都是江蕴栽赃构陷儿臣!”
“儿臣是江国皇子,是父皇长子,儿臣怎么可能去勾结外敌!”
“父皇,您不能偏听偏信江蕴的话,他表面恭顺,其实从未将父皇放在眼里,仗着自己是太子,独揽兵权,在暮云关为所欲为。他罔顾王令,囚禁儿臣,不仅仅是记恨儿臣,更是不将父皇放在眼里!”
江帝松了手,重新拈了一粒黑子,落到棋盘上,问:“你希望朕如何?”
江琅一喜,跪行几步,激动道:“和谈,这次和谈,父皇一定不能让江蕴去!他根本不是要和谈,而是要和隋国太子联合起来,行谋逆之事!”
“父皇难道就不觉得诡异么,江蕴明明有守关的实力,可他却故意弃关不守,想出什么棋阵对决的法子,与隋军和谈。这其中,必有猫腻!”
江帝又落下一子:“那你觉得,朕应该派谁去?”
“儿臣!儿臣愿代表江国,去与隋军和谈!”
第106章 火焚青雀5
江帝手停顿在半空,指间夹着一粒黑子,像有些意外。
“那就去吧。”
片刻后,他轻飘飘落下那一子,道。
江琅一愣,不敢相信,江帝如此轻易便答应了。侍立在一边的柳公也是一愣。
江琅大喜,激动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辱使命,完成这次和谈,绝不让隋国多占咱们江国一丝一毫便宜!”
江琅简直恨不得开心的大喊,大哭。
这段时间,他在暮云关所遭受的一切委屈,屈辱,都随着江帝一句话而烟消云散。他就知道,父皇当日松口同意让江蕴挟持他北上,是另有苦心。父皇只不过是利用江蕴守关而已,如今暮云关危机已解,江蕴便失去价值,父皇不会再任由江蕴独揽大权。
父皇让他来此,卧薪尝胆,蛰伏等待,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抬他上位,让他摘取胜利的果实。
他仍旧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
等江琅退下,柳公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陛下为何同意楚王所请?”
楚王并未深入参与战事,治国方面的才能也根本无法与小殿下相比。陛下向来公私分明,从不会因私情耽误国事,此举实在反常。
江帝答非所问道:“柳九,你知道,一个人活在世上,最致命的东西是什么么?”
柳公一愣。
江帝冷笑了声。
“不是笨,而是蠢。”
柳公望着帝王冷漠无情的双眸,细思这句话的含义,突然寒意透骨,从脚底直窜到背脊。
今日是个朔风凛冽的天气。
但江琅的内心却晴空万里,舒畅无比。
他沐浴更衣,穿着楚王专属的华美冠服,乘坐着江帝钦赐的撵车,带着一众谋士和将领浩浩荡荡从暮云关出发,往烽火台而去。
烽火台紧邻着隋军驻地,但双方既已决定和谈,安全问题不必再担忧。
江琅踌躇满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趁此机会立一大功。他又端出了礼贤下士的风范,虚心请范周和另外两名谋士上车,请问他们关于此次和谈的具体细节。
“听闻范先生喜食甜点,这是本王特意命人给先生做的枣泥糕,先生尝尝,可合口味?”
江琅殷勤地命宫人呈上一碟雕成莲花形状的枣糕。
范周便惭愧地说自己近日上火牙疼,恐怕要辜负楚王好意。
江琅不是第一日和范周打交道,知道此人油盐不进,十分难对付,可范周是江蕴麾下第一谋士,才学出众,在谋士间威望很高,只有搞定范周,才有可能搞定兰馨宫其他谋士。江琅是无论如何也要拉拢的。
江琅也不生气,反而谦逊道:“是本王考虑不周了,本王这就让人给先生烹去火的银花茶。”
范周捂着腮帮子道:“不敢麻烦楚王殿下,殿下有所不知,草民天生对银花过敏,一碰此物,就浑身起小红疙瘩,为了此次和谈,草民还是不喝了。”
江琅耐心也是有限的。
他道:“那白水总可以吧?先生不肯碰本王的东西,莫非是怕本王在水里下毒?还是说,先生不愿听从王令,不想辅佐本王完成这次和谈?”
范周只能放下手,勉强喝了一口楚王亲自递上来的白水。
江琅往前坐了坐,道:“关于今日和谈,先生都拟定了哪些章程,可否先给本王看一看,也好让本王有个准备。”
范周想起江蕴嘱咐,便从袖中取出一本类似奏章的本子,递到江琅手中。
“这都是殿下亲自过目修订过的,殿下说,请楚王务必牢记上面的内容,最好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千万不要丢了我江国脸面。”
江琅心里有些不舒服。
什么叫丢了江国的脸面,敢情只有他江蕴能代表江国的脸,他江琅就不行?
江琅冷哼声,道:“本王才是父皇钦定的和谈使,这场和谈,如何谈,自然本王说了算,倒还轮不到他一个太子来教本王做事。”
范周和江琅在暮云关相处了一个春日,日日斗智斗勇,自然知道这位楚王表面宽宏大度,实则心胸狭窄,急功近利,心心念念只有个人得失,根本不配为主君人选。
让他效忠这样的主君,他宁愿投河去死。
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这楚王和太子殿下也差得太远了些。
范周肃然道:“此次和谈事关重大,草民希望,殿下能以大局为重。这份折子,殿下最好还是仔细阅览一下吧。”
江琅也知道,眼下他还需要仰仗江蕴麾下的这些谋士帮他出谋划策,完成和谈,不宜与范周等人逆着来。
他接过来,道:“先生放心,本王会仔细翻阅的。”
范周又道:“还有一事,那隋国太子,性情蛮横,手段残暴,是个实打实的冷面阎王,待会儿会晤,殿下务必要注意言行,千万不要招惹此人。”
江琅听过隋衡恶名,知道这个隋国太子年纪轻轻,便战功煊赫,威震江北诸国,麾下那支铁骑,更是有个血屠的可怖称号。
这样的人,江琅自然是畏惧的。
但江琅想到了另一桩事,江琅眉梢一扬:“本王听说,这隋国太子,恨咱们那位太子殿下入骨,可有此事?”
范周有些看不惯江琅这幸灾乐祸的行为。
范周正色道:“殿下是江国大皇子,陛下长子,殿下的兄长,怎能听信这种谣言。”
“谣言?”
江琅洋洋一笑:“这事儿在江南江北又不是什么秘密,先生也不必替咱们那位太子遮掩。依本王看,幸好父皇英明,今日另派了本王过来主持大局,若真是让咱们太子殿下过来,搞不好,会直接激怒隋国太子,再度引得两国交恶。”
范周没再应声。
江琅越发自得,开始认真研究起手里的折子。
隋军大举进攻暮云关那日,江琅虽被困在宫室里,但他听到了那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和重重高墙都遮挡不住的撼天杀意。
隋军完全有攻城的实力,正如江蕴有守城的实力一般。
那本该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惨烈大战。
可野心勃勃的隋国太子,却答应以棋阵对决的方式,与江蕴握手言和。
这其中必有猫腻。
以传言中隋国太子对江蕴的恨意,江琅笃定,江蕴一定许给了隋国太子很多好处,才能换得隋国退兵。
江琅希望能从眼前这份手书中寻出一些证据或蛛丝马迹。
但手书上所写,都是一些南北互利互惠的具体措施,细致到马匹茶叶交换的价格与种类,还没等江琅揪出错处,烽火台到了。
江琅从撵车中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陈列在烽火台外的两列骑兵。
这些骑兵皆高大威猛,表情严肃,腰挎弯刀,如石雕一般面无表情站着,通身散发着江琅这样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没有见过的血腥气与杀气。
这是只有北境酷烈战场才能打磨出的悍勇部队。
江琅走在这些士兵中间,感觉头顶似悬着无数看不见的刀剑,那些刀剑皆刃朝下,对准他的脖颈,就连他呼吸的空气里,亦涌动着渗骨寒意与凌烈杀意,让他控制不住得想发抖。
樊七挎着刀从里面走出来,一见江琅,登时皱起眉,问:“你是谁?”
他嗓门粗大,又生得眼若铜铃,凶悍无比,光是一站,便门神一般不可撼动。
江琅强自稳住心神,道:“本王乃楚王江琅。”
“楚王?”
樊七啐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