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本宫只是想起了在王府的那段日子。”
雅络呼吸一顿,倏地抬头,她的娘娘神情淡漠,视线落在仪仗外,却不知是在看何处。
在王府的那段日子,哪怕雅络只是一个奴才,也觉得太苦了,苦得这些年,雅络根本不愿意回想。
娘娘家世甚低微,一顶小轿抬进了王府,偏生容貌艳丽,无宠位低,被针对好似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雅络都记不清那时娘娘曾受过多少伤。
顶着烈日跪过,被掌掴过,亦被杖责过,恨不得娘娘就这般一命呜呼,可娘娘命中好像自有韧性,一切磨难在侧妃诞下长子时烟消云散——娘娘终于入了皇上的眼,然后荣宠至今。
回程的路上,雅络如同一个被锯了嘴的葫芦,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然而淑妃今日心情不平静,她攥紧了仪仗的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白,她半闭上眼眸,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
“本宫就是看不惯她那么好运!”
雅络知晓她在说谁,生了一腔心疼:“娘娘——”
淑妃抬眼望天,她不知何时将手搭在了小腹上,轻抚过,就若无其事地松了手,她冷声吩咐:
“告诉太医院,好生给本宫护着渺美人这一胎。”
***
德妃回到娴泠宫后,倏然推翻了一套玉器:“贱人!”
吓得一众奴才跪地不起,熟练地埋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佳春也跪了下来,她闭眼听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等动静停下来,她才睁开眼看向满室狼藉,她跪着上前几步,低声劝慰:
“娘娘何必同她置气?”
德妃全然不似平日中和善,冷着声:“如今她仗着皇上宠爱和本宫平起平坐,倒是忘了往日在府中本宫让她跪她就得跪的情景。”
佳春手都颤抖了下,自淑妃得宠,谁敢提往日旧邸的事?
她忙摆了摆手,很快,一众奴才带着地上的碎片离开,佳春低着头:
“娘娘,今非昔比,皇上看重她,娘娘耐她些就是,总归新妃入宫,她得意不了几日的。”
德妃忽然拍桌而起,她眸中似淬了毒,怒不可遏:“三年了!还要本宫耐她多久?!”
佳春有些无力,她不懂,娘娘为何这么介意淑妃?总归淑妃再受宠,都对娘娘产生不了威胁。
殿外忽然传来些动静,宫人的声音传来:
“娘娘,殿下来了。”
话音甫落,珠帘被一个小身影撞开,半人高的萝卜头闯进来,佳春见到他,倏然松了口气,再抬头,果然就见娘娘笑得一脸和祥,仿若适才的震怒根本不存在。
德妃掩唇笑得眉眼弯弯,不等那道身影行礼,就半蹲下身子将人扶了起来:
“丰儿怎么还没有睡着?”
陆明丰今年虚岁过六,年初时就入了上书房,每日早早地就要起身,德妃虽然心疼,但也知晓这就是规矩,而且,皇长子虽占了个长子,若自身能耐平平,日后如何得圣上看重?
德妃眼中掠过深色,陆明丰抬手揉了揉眼,掩饰不住地困倦:
“母妃,儿臣听说,儿臣要有弟弟了?”
他不过稚龄,说话清楚但还带了些奶音,皇室只得了这么一个皇子,尊贵无比,上下皆宠着敬着,脸颊带着婴儿肥,哪怕手臂也似两节细窄的莲藕,他和陆煜有几分相似,生得很是好看。
但德妃脸色却有一刹的阴沉,明丰话中带着再多困倦,也挡不住那一抹期待和兴奋。
德妃半搂着陆明丰,声音含笑问:
“这话是谁和丰儿说的?”
陆明丰听不出什么异样,但跟进来的奴才却脸色惨败,佳春也低了低头,她不动声色地抚过手臂,似想要抹去那分瘆人的凉意。
陆明丰眼睛明亮:“是小屽子!”
回答了德妃的话,陆明丰又仰起头,眼巴巴地问:
“母妃,儿臣是不是真的要有个弟弟了?”
德妃心梗地疼,但对着陆明丰,她脸上只有轻柔的笑,她点了点陆明丰的小鼻子,话音温柔,透着些许不明意味:
“哪有这么容易。”
陆明丰失落地低下头,不等陆明丰继续问,德妃就打断他:“好了,丰儿该回去休息了,明日还有早课。”
陆明丰当即垮了脸,刚刚知晓有了弟弟的兴奋不复存在,他瘪了瘪唇,知晓母妃再疼他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退步,他小大人似地行了个礼,糯糯地说:
“母妃好好休息,儿臣告退。”
他刚要带人离开,德妃的视线就凉凉落在了小屽子身上,但话中却是截然相反的温和:
“丰儿,让佳春姑姑带你回去。”
陆明丰回头,一脸的困倦和不解:“小屽子呢?”
“母妃寻他有事。”
佳春眼疾手快地带着小殿下离开。
小屽子脸色煞白,瑟瑟发抖,他想求情的话在娘娘的视线中卡在喉间,一个字都不敢吐出来。
等外间没有动静,德妃向前走了两步,落在小屽子跟前,小屽子额头的冷汗不断地掉,德妃垂头看了他很久,就在小屽子提心吊胆的时候,倏然,脸上传来剧烈的疼,他偏过头时,余光只看见了娘娘手上的护甲似沾了殷红。
脸上火辣辣的疼,小屽子甚至碰都不敢碰,根本无心顾及,忙跪正了身子,以头抢地,涕泪横流: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再也不敢了!”
德妃面无表情,话音却冷得似能剜下人一层皮:“谁给你的胆子在小殿下面前乱嚼舌根?”
佳春回来时,就见小屽子的惨状,她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她听见娘娘吩咐:
“本宫不想再看见他。”
小屽子吓得浑身发抖,哭着上前要抱住德妃的腿求饶,佳春忙忙让人拦住他,将他拖了出去,饶是如此,小屽子的哭求声也传了很久。
佳春默了片刻,堪声:
“娘娘该休息了。”
第30章
荣粹殿一事耽误了时间,翌日中秋,顾晗起得晚了些,她换了昨日挑好的那身宝蓝色云织锦缎宫裙,掐得一截腰肢纤细,配了支琉璃步摇,将她衬得越发温婉。
宴会在太和殿举行,顾晗估摸了下路程,倒也不着急,玖思摆上早膳时,和顾晗说了个消息:
“去取膳时,奴婢听说周美人一大早就赶去慈宁宫了。”
连早膳都未在自个宫中用。
许是昨夜吹了晚风,顾晗今日有些头疼,她拢着细眉染了几分不适,随意喝了两口粥,闻言,也只冷静地说:
“宴会时,皇上应会去慈宁宫请太后一同前往,周美人估计是想跟着太后蹭一分脸面。”
顾晗放下木箸,玖念微微皱眉:“宴会上膳食难吃,主子再用些吧?”
头隐隐作疼,若非顾忌着宴会时间,顾晗都想要请位太医前来瞧一瞧了,对于玖念的话,顾晗摆手:“撤下吧。”
今日无需请安,等到了太和殿时,顾晗发现自己来得不早不晚,但叫顾晗惊讶的是,一早赶去慈宁宫的周美人居然已经在殿中了。
四周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将她瞧得烦躁了,一张脸稍沉着,顾晗被宫人领近,才发现二人的位置是在一起的,宴会用的长桌,可一桌坐二人。
顾晗和周美人位份相当,这个安排并无错。
等顾晗落座,周美人觑了她一眼,冷哼道:“你也看我笑话?”
显然,周美人早就知晓那些人为何偶尔打量她,倒也不算太蠢,只不过顾晗心中道了一声冤枉,她抬头眉梢轻动,苦笑一声:
“我看你笑话作甚?”
周美人盯着她,女子杏眸中一片透彻,是真的没有笑话她,周美人稍许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脸色也好看了些,低恨地呸了句:
“不过嫉恨我有位好姑母,要是她们处于我这个身份,指不定做得比我还过分,有什么资格笑话我!”
顾晗不着痕迹地揉了下耳根,只当没有听见这句话,好在周美人本就没指望她接茬,唾骂了几句后,心情就好了,又恢复以往的高傲,细细瞧了眼顾晗,周美人反而有些狐疑:
“你怎么回事,气色这么难看?”
顾晗巴不得她转了话题,当即揉了揉额角:“昨晚吹了冷风,有些不适。”
周美人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真是娇气。”
顾晗唇角轻扯,两人几乎肩并肩坐着,周美人说得再小声,顾晗也听得一清二楚,但顾晗听得出周美人并不是在骂她。
周氏武将多,哪怕女子,也比寻常千金身子要健朗得很多。
顾晗低垂眸不语,周美人有些烦躁,这后宫妃嫔和她都说不上话,她见不惯那些妃嫔惺惺作态,那些妃嫔也觉得她跋扈,哪怕见她有姑母做靠山,想要攀附她的,也忍不了她这脾气。
今日和顾晗说几句话,倒也算得心平气和。
所以现在见顾晗沉默,周美人皱了下眉,难道她将话说重了?可连点风都吹不得,不就是娇气吗?
周美人性子傲,见此,也生了闷气,扭过头去,不和顾晗再说话。
容玲进来时就见这副场景,顾姐姐和周美人坐在一起,她心快跳了下,但走近了,就发现二人气氛似有些不对劲,顾姐姐垂眸不语,周美人也冷着脸。
虽然气氛尴尬,但容玲却是松了口气。
她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和顾姐姐离得远,毕竟二人间差了个位份,就隔了不少的人,刚落座,就听见一声讽笑。
容玲脸色稍变,抬头看去,就见她一旁坐的是宋宝林,宋宝林是宫中老人,同样居住在朝阳宫,和何修仪不亲近,但对容玲绝对不喜,她意有所指道:
“有人一直不见圣颜,可不得想着趋炎附势,巴结旁人。”
同是宝林,不得恩宠,但容玲仗着和顾美人相识,生活却比她要滋润得多,宋宝林自然心中不平衡,唯一能让宋宝林顺心的就是,何修仪不喜容玲。
一旁宫女配合地掩唇轻笑,宋宝林声音小,未闹出很大的动静。
对容玲来说,这句嘲弄不疼不痒,她垂眸抿了口茶水,就在宋宝林以为她不敢还嘴时,她软声很轻地道:
“总比一些人想趋炎附势,却寻不到人来得好。”
这句话戳到宋宝林的痛点,她脸色顿变,宋宝林咬牙:“你得意什么?!你久不侍寝,顾美人能照顾你到几何日,迟早落得和我同样下场,甚至还不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