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孙尚芸主动向雷恒泰提起两人在股东大会前暂不见面的约定。
尽管她不喜欢说谎，但为了能成全他长久以来的心愿，和保住两人得来不易的爱情，在众人面前假装他们已经照着雷定华的意思乖乖分手是目前最好的障眼法。这么一来雷恒泰既能对父亲有交代，两人也不必再被媒体紧迫盯人的追问恋情究竟进展到什么程度，可以暂时回到原本的生活步调。
于是接下来有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她虽然还是住在他名下这栋隐密性高的大楼里，但两人却再也没碰过面，只有在回家后才电话联络，聊聊彼此的心情、互相打气。期间她开始接手几个案子，好让自己过得忙碌一点，淡化不能见他的思念。而他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股东大会，在工作上忙上加忙，务必要让父亲相信他眼里只有事业，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误了正事。
他们俩都相信只要再熬过一个星期，就能厮守永远……
然而就在这天下午，雷恒泰在公司里忽然接到她的手机来电，可是讲话的人却是她老板潘敬诚——
“尚芸突然在公司昏倒了，我刚把她送到医院……”潘敬诚是唯一知情他们并非真正分手的人，于是觉得有必要通知他一声。
“哪家医院？”雷恒泰还没等到对方问他要不要过去一趟，一听到她昏倒送医的消息就焦急追问医院地址，马上直奔她身边……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神色慌张忧虑，一路上担心着她若是有个万一——
“她在哪里？怎么会突然昏倒？！”他激动地抓住潘敬诚的领口，一副要找人打架的凶狠模样。
“放心，她没什么大碍，医生说让她休息一下，待会儿应该就会醒过来。”潘敬诚护着自己的脖子向他解释，现在有危险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雷恒泰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领子，也扯松自己的领带，问道：“她在哪里？”
“跟我来吧。”潘敬诚带着他往里头走，说明他已经请人特别安排了一间个人病房让她好好休息，也方便他们见面。“在你进去之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事？”他神情有些不耐，此时只想早点见到心爱的女人。
“你应该知道我不只是尚芸的老板，还是她的好朋友。”
“那又怎样？”他眼中迸出杀气，立刻对眼前的男人产生敌意。
潘敬诚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好了，至少从这男人的反应里，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爱孙尚芸。
“有件事情我想你可能不知道，这是她不太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但我觉得你应该要知情。”
“你在绕口令啊！有话就快说。”他看潘敬诚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又像个石头挡在病房门口，实在快抓狂了！
“好，那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雷恒泰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在听到潘敬诚所说的话之后，转为错愕和震惊……
潘敬诚在说完话后就离开了，但雷恒泰却在病房外站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踏进病房里探望她。
他坐在床边凝视她略嫌苍白的面容，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起四年前的种种，以及刚才听到的一席话，心绪千回百折，觉得懊悔又不舍，目眶泛红……
看着她宁静的睡容，真的让他深感惭愧，心痛如绞……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她幽幽地醒来，感觉像睡了好长的一觉，想伸个懒腰，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人握着。
“你醒了。”见她醒来，雷恒泰始终抿紧的唇终于有了一点上扬的弧度。
她对他微微一笑。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急切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她摇摇头，又望向陌生的环境，问道：“这里是？”
“是医院。你昏倒在公司里，是潘敬诚把你送到这里，再通知我过来。”他向她说明前因后果，看她似乎是从倒下后就失去意识了。
“喔。”她眼神有些迷蒙，回想着当时的状况。
“医生检查后说你应该是因为过度疲劳和贫血才会昏倒的，只要好好休息、补补身体就没事了。”
“喔……”她逐字消化他说的话……突然从病床上弹起，神情慌忙地推他。“那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去，万一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你在这里怎么办！”
他望着她一脸忧心忡忡的紧张模样，看她居然一恢复意识就急着替他担心，实在是心疼得想教训她一顿——
“你给我躺着，现在轮不到你来替我担心，医生说你已经怀孕了，你知道吗？”他把她压回床上。刚刚听到潘敬诚跟他说这消息的时候，他真是惊讶万分，更担心她和腹中孩子的安危。趁着她清醒前还特地去找医师问了一下她的情况，就怕潘敬诚转告的话中有什么遗漏。
“……嗯。”她抿抿唇，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
“你知道！你知道还让自己累到晕倒？９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孕的事？”他惊讶地看着她。
这段日子里他们几乎天天通电话，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他，为什么她却只字不提？只跟他说每天忙得很充实，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要他一点都不需要替她挂心，反正再过不久就可以见到面了……
这个傻女人，到底有没有脑袋啊！
“我……没有不说呀，只是想先等你忙完股东大会……对了，人家说怀孕三个月内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宝宝才八周而己。”她被他的怒火震退了三公分，立刻找个了很古老的理由来当挡箭牌，硬着头皮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她真的不是不想告诉他怀孕的事，只是刚好在他们决定暂时分开后才得知自己有孕，她怕一说出来会使他在工作上分心，又担心他会忍不住跑来找她，让“假分手”的计划功亏一箦，所以才想干脆等股东大会结束后再当面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给他一个惊喜嘛。
而且她又不是故意让自己累到昏倒的，她一直都觉得体力很够用啊，谁知道会发生那种意外……
“我是别人吗？我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爸爸！”他听了她的解释更怒了，气得大吼。
她现在是把他当外人吗？他和别人怎么会一样！就算全世界都不知道她怀孕，至少她该让他在第一时间得知孩子的存在，不可以再像四年前那样将他蒙在鼓里，让他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太混蛋……
“知道了，你小声一点，这样会吓到我肚子里的孩子和孩子的妈。”她捂住一边耳朵和肚子，抱怨他实在太会制造噪音了，居然当着孩子的面吼这么大声，懂不懂得什么叫胎教啊？
“对不起。”他立刻压低音量向她道歉，一想到她居然因为优先考虑到他的事业而没告诉他怀孕的事，他真的觉得对她很抱歉、很惭愧。
他想守护这个女人，却反过来变成她处处在保护他。
“没关系啦，那……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不喜欢待在医院里。”她对医院留有很不好的回忆，之前因为流产而住院的那段日子，到现在想起未还是心有余悸，尤其现在肚子里又有了宝宝，更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个环境里。
看见她提起医院时带着些许不安的神情，想到她曾独自一人承受过什么样可怕的境遇与折磨，却不忍让他替她分担一点，雷恒泰更是觉得心痛难当……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他倾身将她抱入怀中，有些哽咽地向她赔罪。
这女人所有的痛苦全是因他而起，都是他害的……
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折吓了一跳，她缓缓从床上坐起，看到他居然眼睛泛起水光，一副难过得要命的样子。
“怎么啦？我又没事，还是宝宝怎么了吗？”她惊恐地问道。刚刚他不是还说她只是需要补一补身体就没事了吗？
“没有，你和宝宝都很好。”他摸摸她的脸，庆幸这次她和孩子均安，没有任何闪失。
“那你干么一直跟我道歉？又不是你害我昏倒的。”她不明白他看起来怎么会这么反常地难过。
“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也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是他的错，怎么会不是？如果他能早点察觉自己的感情，对她多点关心，她就不会受到那些伤害了。
“这怎么能怪你，你又不知道我怀孕了。”她握着他的手笑道。看他如此关心她和腹中的孩子，觉得既高兴且窝心。
“所以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听到她这么体谅的话语，只让他更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更加愧对那个曾被他忽略掉的小生命。
“我……好啦，那换我跟你道歉，算咱们扯平了好不好？”以为他还在怪她“知情不报”，于是干脆向他道歉，不希望看见他一脸悲情的模样，并转移话题地说：“我有点饿了，想出去找东西吃。”她摸着肚子，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点点头，心想可不能让她和孩子饿着。
“你想吃什么？”
“突然想吃韩式拌饭，还有辣辣的泡菜。”她一脸嘴馋的表情。
“好，我们一起去吃，我刚好知道有家韩式料理做得很道地。”
“不行啦，我自己去吃就好了，你先回公司去。“她连忙阻止他同行，再次信心喊话，帮他打气。“下个星期就是股东大会了，我们只要再撑几天就好。”
他凝眸望着她坚强的笑容，吸了口气……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抱住她，再度被自责淹没。
“恒泰？”她莫名其妙地拍拍他的背，猜想着他的压力是不是真的太大了。
奇怪，是她怀孕，怎么他变得这么情绪化？
“好……乖，别难过喔……”她温柔地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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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孙尚芸实在觉得情况很不对劲。雷恒泰一直坚持不肯走地待在她的住处，不时用一种哀伤的眼神凝视着她，但当她问他到底有什么心事，他又马上别开头，推说没事。
直到她上床睡觉，他还没离开，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动也不动。
她有些担心他的情况，偷看了他几次后仔细回想他变得怪异的时间点，最后直接打了通电话去给潘敬诚，问他在自己不省人事的期间是不是有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这个……”潘敬诚一开始还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但听到雷恒泰郁郁不乐的“症状”后，还是对她说了实话。“其实，我都告诉他了……”
她听完潘敬诚的话，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有种坦白后的痛快，觉得这下子他们两人间再也没有任何事情需要隐瞒了。
她走回客厅，看到他依然眉头深锁地坐在沙发上。她感到不舍，却也感动于他能体会她曾经历的痛，这让她觉得他们的心现在真的系在一起，所以对彼此的快乐和悲伤都能感同身受。
她朝他走近，弯腰从背后搂住他的颈肩，温柔地贴着他的脸。
“怎么还没睡？”他忽然回神似地问她，宠爱地抚着她嫩白的手臂。
看她早早就进了房间，他以为她已经熟睡。
“恒泰。”她轻柔士凼唤他。
“嗯？”他舒服地靠向背后那阵馨香柔软的包围。
“不是你的错。”
他突然一愣，身体有些僵。
“什么？”他难得地装傻，就如她不愿让他分担痛苦一样，他也不想勾起她的伤心往事，害她难过，不过她却把话说更明白。
“我流产的事，不是你的错。”她知道他现在一定非常自责，会把那个遗憾全往身上揽，所以才一直愁眉苦目，一副很对不起她的愧疚模样。
“……”他悲痛地沉默着，看来她从潘敬诚那儿知道了，而她即使不怪他，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失，如果他当年有好好照顾他们母子，说不定她腹中的孩子就能保住了。
他不说话，她却能感受到他的悲伤和愧疚。
“事前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异状，医生也说查不出确切的原因，所以我们就当作那个孩子和我们没有缘分吧。如果你一直感到自责，会让我觉得我才是直接害死那孩子的凶手。”
她难过地请求他释怀，即使她知道那并不是容易的事，但如果他们不放过那些痛苦的回忆，相对的那些痛苦也不会放过他们。
曾经她也为了失去孩子而痛不欲生，成日以泪洗面、万念俱灰，把腹中夭折的生命归咎于任何跟自己有关的因素，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但后来她发现，就算自己再自责难过也无法挽回已逝的生命，反而会因为自己的绝望而导致更多的憾恨，让爱她、关心她的人遭受伤害，所以她选择原谅自己，放开过去，走过一步步艰困道路，重新振作、坚强起来。
对于不能留住的生命她不免感到遗憾，但她必须对自己的人生负起全责不是吗？
“你不是凶手，你和那个孩子都是受害者，都是因为我……”他感谢她包容的安慰，却无法轻易原谅自己的罪过。
她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忧伤，起身绕过沙发，坐到他身边……
“如果你真的那么自责，那我就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能保证你一定会好好补偿我吗？”她要他给个承诺，不能反悔的保证。
“当然，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够赎我的罪……”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弥补她的事。这时候忽然讽刺地觉得金钱百无一用，买不到流逝的时间，也换不回遗憾。
“我要你用这一辈子的时间来守护我和这个孩子，不可以再做出让我们担心、难过的事。”她把他的掌心贴到她平坦的腹部，要他记住她肚子里还有一个需要他呵护的小生命。
如果他觉得自己曾经残害了一条生命，那么就用一生的时间来对两条生命尽责，对她和腹中的胎儿负起全责。
“答应我，你会成为一个好爸爸吧？”她很严肃地问他。
他动容地点头，愿意给她一生的承诺。
“我保证，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他握住她的手，诚挚地向她道歉，不仅是因为她的宽容，也感谢她愿意再给他一个好好爱她的机会，让他有幸成为她孩子的爸爸。
“知道感恩就好。”她眼眶泛着比他更多的泪光，感动地吸吸鼻子，立刻就开始使唤他。“我饿了，还不快去帮我热杯牛奶。”
“是，孩子的妈，我未来的老婆。”他欣然接受她的支配，离开前还亲了她一下。
“呿，谁是你老婆。”她一脸不屑地撇撇嘴。
“胎教胎教！”他马上回头摆起老爸的架子。
“是，孩子的爸。”她心虚地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