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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但没想到,这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卫瓒挨了家法,足足二十军棍。

    也是这事儿碰巧,从学正那传到卫瓒父亲、靖安侯那边儿。

    靖安侯是个直脾气,也不管卫瓒动没动手,先把自家儿子一顿揍。

    理由也很简单,沈鸢是友人遗孤、父母双亡,还体弱多病、见风就倒,借住在他靖安侯府。

    他就是一万个不是,你小子绕着走就是了,怎么还动起手了?还把人往墙上按?

    出了一丁点儿的事儿,你家老子都对不起沈家夫妇。

    骂骂咧咧就把军棍请出来了。

    想到沈鸢那温文尔雅的可怜病公子模样,再看看自家儿子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德行。

    揍谁连想都不用想。

    当夜卫瓒领家法二十军棍。

    一声没吭,咬着牙回去,跟没事儿人似的,就是眼神儿吓人。

    沈鸢当夜越想越忧心忡忡,遣人去给卫瓒送汤药,知雪跟他如出一辙的戏精,低眉顺眼说:“公子惶恐,请小侯爷原谅。”

    汤药用的是上好药材,疗伤镇痛的方子。

    却见那小侯爷摆弄着匕首,冷眼柔声,只嘴角在笑:“汤你端回去,让你家公子自己留着喝。”

    “教他从今往后,可千万别撞在我手上。”

    当夜沈鸢不声不响,那叫一个面沉如水、不动如山,端的是一身大将风范。

    然后……连夜收拾行装去寺庙进香,好几天没敢回去。

    知雪小声嘀咕,说:“感情公子还知道怕呢。”

    沈鸢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怕什么。”

    屋里拢共就三个人,门口抱剑的照霜素日寡言,开口便是会心一击,只淡淡问:“公子,那您跑来庙里做什么?”

    沈鸢连眼皮都不抬,只说:“静心。”

    照霜看了一眼自家公子一眼,没好意思说,您看着不太像静心,像是去躲难去的。

    人家年轻公子都求功名求姻缘求身体康健,独独他家沈公子求了一把平安符回来,箱笼里头塞着,衣服里头挂着,足有十几个。

    她给他收着的时候看了几眼,正面“平安”两个篆字,背后用金线绣着“免遭血光之灾、免遭皮肉之苦、免遭匪盗之患”。

    也不晓得是哪路神佛,兴许是专管小侯爷那位混天混地的匪盗的。

    还怕一个镇不住,须得十几个有备无患。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又是嫉妒,又是害怕。寄人篱下,偏偏又不愿意示弱。

    知雪还在那叹:“公子又惹不起他,又爱招惹他。”

    “图个什么劲儿。”

    沈鸢不语,半晌才垂眸轻飘飘一句:“不过是心有不甘,怎么他就这样好运道。”

    生来便样样都好,父母疼爱,地位崇高。

    身体康健,武艺更是天赋卓绝,年纪轻轻名动京师,谁见了都得喊一声小侯爷。

    照霜闻言怔了怔,说:“公子,各人有各人命,强求不来。”

    他说:“我也没强求。我就是……”

    就是什么,他到底是说不出来,盯着自己搁下笔的手。

    半晌才嗤笑一声,想,他就是卑劣下作罢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就这会儿闲话的功夫,门外忽听人通报有侯府访客,小沙弥引着一人进了门。

    沈鸢一瞧,是个正是那卫瓒身侧伺候的随风。

    进门恭谨周到地行了一礼,便听那随风道:“沈公子,属下是替主子传口信儿来了。”

    沈鸢面色冷凝,耳朵竖的跟白毛兔子似的,严阵以待:“小侯爷有什么吩咐?”

    随风却犹豫了一会儿,有些尴尬。

    咳嗽了一声,凑近了,才字正腔圆说:“……他想您了。”

    沈鸢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随风尴尬得无以复加,咳嗽了一声。

    把原话重复了一遍。

    “……他让这二十军棍打醒了,想您想到骨头里了,就想让您赶紧回去。”

    在场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沈鸢听得头皮发麻。

    随风说得头皮发麻。

    沈鸢试图用眼神儿确定这句话不是在威胁他。

    随风自己也迷茫的要命,小侯爷说这话时的神色三分真两分假,还带点坏心思的,谁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房间里头死一样的静。

    还是沈鸢先开口,说:“随风大哥。”

    随风硬着头皮“是”了一声。

    沈鸢说,在下有一事不清楚。

    随风说,沈公子客气。

    沈鸢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咱们侯府的军棍……不是打脑袋上吧?”

    好好一个卫瓒。

    怎么几天的功夫,就疯了呢。

    第3章

    沈鸢傍晚时回的侯府,卫瓒怕把人吓着,才没半夜赶去瞧,翻来覆去烙了一宿的煎饼,第二天一早,才顶着黑眼圈去了国子学。

    进门儿时还没早课,沈鸢这时候还跟他不在一个堂。

    却见几个旧时的狐朋狗友正凑一堆儿,勾肩搭背玩六博棋,为首的唐南星眼见,喊他:“卫二,你没来这几天,可让那些书呆子嚣张坏了。

    “前儿传来风声,说圣上要来视学,一个个牟足了劲儿要出风头呢。”

    卫瓒这位小侯爷,年少盛名,所从者众,走到哪儿屁股后头都一堆人前呼后拥,很有些派头。

    前世树倒猢狲散,倒是唐南星还惦着他,为了去诏狱见他,让家里揍了好几回,只是那时风雨如晦、到底也没能成。

    那时还是沈鸢告诉他的。

    说卫瓒,好歹有人还惦记着你。姓唐的也好,你旧日那些狐朋狗友也罢,就是为了这些人,你总得活着,爬也得爬起来。

    他那时在诏狱中坏了腿,历丧亲之痛,被痛苦折磨的几近病态,阴森盯着他说:“沈鸢,我若爬起来了,第一个打得就是你。”

    沈鸢就一瞬不瞬看着他,轻声说:“好。”

    “你若爬起来,我让你痛打一顿。”

    言犹在耳畔。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才有了几分实感。

    唐南星这时候年岁也不大,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相,凑过来笑他:“卫二哥,你屁股开花了没有?”

    他扫他一眼,说:“你屁股才开花了呢。”

    唐南星嬉笑说:“装,你且接着装,谁不知道,你让侯爷揍得飞沙走石屁滚尿流,骂了沈鸢整整一宿。”

    飞沙走石且不说,谁传出来的屁滚尿流。

    “为了一个寄住的,倒让你这正经小侯爷挨打,还让他今天大模大样来学里。”唐南星道,“卫二,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他懒得说他,却又顺着坡往下问:“沈鸢今天来了?”

    唐南星便挤眉弄眼、神神秘秘道:“他一早便去了文昌堂,还让你家那两个人带走了,你等着看乐子吧。”

    卫瓒面色一沉,立马觉出不对味儿来了,说:“哪两个?”

    唐南星笑说:“还能哪两个,不就你家那卫三卫四么,早早就过来把人叫出去了——现在都不晓得送没送回去,也不知是给你报了仇没有。”

    卫三卫四,昨儿才让他扫地出门。

    他依稀记得,这两个人在学里向来不做好事。

    唐南星那边儿还给他形容呢,说沈鸢出门的时候还嘴硬,眉目淡淡说:“三少爷四少爷是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小侯爷,要拿折春去请赏呢。”

    折春是沈鸢的表字。

    那两个心事让人戳破,脸都绿了。

    他们确实是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卫瓒,想要来寻沈鸢麻烦,好在卫瓒面前讨好一二的。

    只是既已来了,也不肯就此罢休,在门口拿着一本书挥,说:“姓沈的,你敢出来不敢?你若是不出来,我便将这东西烧了。”

    沈鸢瞧了便搁下笔,跟着出去了。

    路上碰巧让唐南星一行人瞧见了,有几个要上去拦一拦:“那两个又要做些什么?”

    让唐南星拦下了,轻哼一声,说:“那病秧子的事儿,你管什么。”

    “卫二还在塌上躺着呢,他倒大摇大摆来了。让他吃些教训也好,省得跟卫二不知轻重的。”

    鹬蚌相争,两面儿都不是什么好人,谁倒霉了都是喜事一桩。

    却是卫瓒猛地黑了脸,站起来:“唐南星,你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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