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这夜的月光又清又冷,如冰下银辉,打到她的脸上,照满了她的全身。
病号服和红肿无神的双眼,在凄冷月光的衬托下,显得人格外悲凉。
高木晗头靠在枕头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枕头已经被润湿了大半。
她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不断浮现自己这么多年的运动生涯。
从小时候被发现有天分开始,她就一直练啊、练啊、练啊……
当初进入体校第一个学期,就打破了校纪录的兴奋。
被省队挑选走的时候,老师、父母发自内心的笑容。
儿时一起苦练,最后哭着放弃的同学,说自己实在是跳不动了,临走前给她画了一张奥运金牌的贺卡。
进入省队之后,她也不敢有一丝放松,每天去得最早,走得最晚,练得筋疲力尽,浑身是伤,但是只要成绩提高那么一毫米,她都能高兴得睡不着觉。
……
越来越多的画面,不断的在脑海中浮现。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寂静无声的夜晚,终于还是响起了一声抽噎。
好不容易练到全国前八的水平,这两年的年龄,精力,体力也正好是她的巅峰期,这次是她机会最大的时候了。
就算奥运会是个奢望,让她去国家队看一眼吧。
她也想去感受一下,代表那一抹鲜红的旗帜出战是什么感受。
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一定会拼尽全力,也想要试试有没有机会在世界赛场,身披国旗庆祝。
一丝希望?
今日白天的那个坚定眼神,不受控制地在她的眼前浮现。
一边是声音软甜但是坚定的——“我有办法”。
一边是果断却异常愤怒的——“你要为自己的身体负责。”
两种声音在她耳边此起彼伏,搅得人心乱如麻。
就这样,高木晗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一宿没闭眼。
***
第二天一早。
路青茵早早起床,刚刚到食堂,就能感觉到周围很多人都在看她,还隐隐传来低声的议论。
她皱了皱小鼻子,哼,才不要理他们。
“青茵,这里!”
a101室理疗几人坐在一桌,白元站起来兴奋的冲她挥手。
食堂里不少人侧目,几人都挺起胸膛,卯足了气势给瞪了回去。
那恶狠狠的眼神,好像在说:“看什么看!”
茵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甭搭理他们,其实大家也都没有恶意,就是这基地里每天训练太枯燥,所以有个新鲜事大家就都爱聊聊。”
“有咱们几个在,看谁敢欺负你。”
白元拍拍胸脯自信道,然后还对着一桌的人道:“是吧?”
桌上人都连忙点头回应:
“就是。”
“对,他们都没见识过你的本事,自然想象不出青茵你有多厉害。”
茵茵软软笑道:“放心吧,我没事。”
路青茵心情好了不少,反正她现在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以后总有办法证明她的本事的。
她背着包准备到医疗室,正巧就遇见了张玉成。
清晨的阳光下,略微有些稀疏的头发格外明显,甚至能隐隐看见头皮。
和身材保持的很好的王延不同,他还有些微微发福。
“还有脸来呢?”
“大小姐,我劝你还是多读读书,然后再来做治病救人的工作,这可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办家家酒,嘴巴一张,说啥就是啥。”
茵茵不理她,背着书包就往里走。
两间理疗室挨着,张玉成和她同路,声音也追着来:“居然没把你给开了,留着干嘛?再拿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偏方骗人?你难不成还觉得真有人敢试?”
“我想试试!”
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异常坚定,惊得张玉成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看向高木晗的神情充满了不可思议。
茵茵也转头,惊讶道:“木晗姐,你怎么回来了。”
高木晗腿上还打着支具,手里拄着拐杖,出现在他们后方。
她笑笑:“韧带拉伤本来就不需要住院治疗,原本队里也只是想着在医院有人照顾,所以才住在医院里的。”
“我回来,是想试试你说的治疗方法。”
高木晗的语气无比坚定。
***
还是昨天那一间办公室。
与昨天的寥寥三人不同,现在办公室中有数十人。
医务处领导依旧坐在他的办公桌前。
两边或站立,或坐在沙发上的,除了高木晗和路青茵之外,就是多年资历的队医、田径领导班子和相关教练。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高木晗的话,仿佛还在他们每个人耳边回荡。
“参加两个月后的全国田径锦标赛,拿到全运会的参赛资格,然后在全运会上拿到奖牌。这是我距离国家队最近的一次机会了。”
“如果真的有小半年不能参赛,后面除非再跳出惊人的成绩,否则很难破例再招我一个人。”
……
“我等不到下个周期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练了十几年就这样放弃,还不如放手一搏,有诸位老师看着,不会出问题的,就算出问题,我也认了。”
“青山省田径队运动员高木晗,请求领导们批准,所有后果,我愿自己一力承担。”
在场众人都面色凝重,略带不忍。
田径队领导率先开口:“木晗啊,你是个好运动员,我们也能理解你这个时候的失落,但是咱也不能病急乱投医,还是要相信科学。”
高木晗眼中闪过失落,路青茵正准备上前也为自己争取一番,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进!”
来人一身火红色的运动服,额头上还略微有几滴汗水。
“领导们好,我叫任新,是为备战锦标赛来合训的100米运动员,今天来是想说,我的腿就是被路青茵治好的,大家可以去调取我之前的比赛成绩……”
任新显然有些紧张,他手攥着裤缝,像是背书一样,叽里呱啦一大堆话就往外吐,一听就知道肯定在心里打过很多遍腹稿。
在座的领导、教练、队医们,确实有几个对这事略有耳闻,田径界的新星,最近在他们训练中心名气可不小。
“你说是她给你治好的?”
任新连忙点头,大声道:“对,就在十几天前的省运动会现场,之前去很多医院检查过,一直都查不出来原因。”
办公室里的众人开始有些窃窃私语,小部分人明显开始动摇了。
王延深深地看了高木晗一眼,对上的眼神里,满是渴求。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道:“我觉得咱们可以试试,小路刚刚说过了,她准备用针灸的方法,我们这么多人都在旁边看着呢,要是一旦有不对的地方,咱们就立刻叫停。”
茵茵突然感觉也没那么委屈了,在这里,她说的话明显是违背常理和科学的,大家不信任才正常。
但是现在,也有这么多人相信她,支持她,为她说话,这种感觉简直太棒了。
虽然她现在也很想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证明自己,但是她心中很清楚,自己才学了一个月不到的医学知识,在人家几十年的积累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站出来理论和解释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她要做的,就是抓住这次机会,证明给大家看,她有这个实力,甚至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在王延站出来之后,整个办公室里就开始议论了起来,有动摇的,有坚决不同意的,有高木晗的坚定表态,还有任新信心满满的支持。
原本安静的办公室,一下子变得比早上的菜市场还要吵闹。
最后,在高木晗本人的强烈意愿、任新的鼎力推荐、王延的分析下,最终还是松了口。
***
所有属于田径队的队医,都被召集起来,全部聚集在一楼最大的那间急救室。
明亮的大灯全部打开,将整个房间照得极为亮堂。
高木晗躺在床上,掩饰坚强的保护屏障终究还是出现了裂痕,露出了一丝藏在深处的紧张和害怕,但是更多的还是期待和渴望。
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两侧的白色床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路青茵。
病床周围的十几个队医也都皱着眉头,严肃着神情,死死地盯着路青茵的每一个动作。
在这间房间外,一众医务处领导、田径队领导、教练等人,也透过单向玻璃,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情况。
“你说说怎么就这么大胆,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眉头皱得,说要恢复两三个月,怎么可能十几天就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