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不是。”
宁妃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刚那句话就很有意思,道理谁都会讲,也都是为对方好,可是,人生苦短,确实也该听一些喜欢听的话,做些喜欢做的事,姐姐是后宫的嫔妃,不如你自由,说话也刻板,你只要知道姐姐对你的心就好,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姐姐在一日,就护你一日,万一哪天姐姐不在了,还有易琅,婉儿不要怕。”
这一段话,杨婉听后竟然有些细思极恐。
古今之间不同的观念,虽然看起来有很大鸿沟,比如女性群体从沉默到发声,民主意识从酣睡到觉醒,其中经历千百年的演变,过去的人绝对不能对现在的人张口,所以人们真的敢想象,两个不同时代的人直接交流之后,那种洞穿三观的穿刺感吗?
毕竟历史有时间性的墙围,但人性却是可以通过裂痕沟通的。
杨婉觉得,在血缘之外,这个活着在大明朝的女子,竟然给了她一种在现代被称谓”女性友谊”的东西。
就很……神奇?
“嗯……说到邓瑛,有件事姐姐要跟你说。”
宁妃的声音把她从自己的思绪拽了出来。
“娘娘您说。”
“邓瑛这几日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
“对。”
杨婉忙追问道:“姐姐怎么知道的。”
宁妃的目光一暗,“在养心殿,偶然听到司礼监的何公公跟陛下回话,刑部带了邓瑛去,但是为了什么,姐姐不能够过问。”
杨婉低头下头,“我……”
“你想去问哥哥?”
杨婉一怔,继而笑道:“哥哥怕是不会见我。”
宁妃摇了摇头,含笑道:“没事。姐姐帮你。”
——
次日内阁会揖。
杨婉牵着易琅的手在宫道上走。
边走边低头问易琅,“娘娘让殿下跟我来之前,跟殿下说了什么呀。”
易琅仰起脸,“母妃就说,如果舅舅不肯好好跟姨母说话,就让我喝住他,不准他走。”
“哈?”
杨婉忍不住笑出了声。
易琅看她笑了,边走边晃她的胳膊,“姨母,你笑的时候最好看了。”
杨婉蹲下身,一把把他抱起来,“殿下你这么小,就知道怎么哄奴婢们开心了。”
易琅搂着杨婉的脖子。
“不是,姨母和母妃就是宫里最好看的人。”
“哈,是想一会儿看奴婢变小人吧。”
话刚说完,会极门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杨婉抱着易琅朝门上望去。
六科年轻的给事中们纷纷从会极们走出来,杨伦也走在这一群人中,正面红耳赤地和他们争论着什么。看到杨婉和易琅之后,匆忙辞了人,快步朝他们走来。
杨婉把易琅放下来,冲杨伦行了个礼。
“杨大人。”
杨伦没有应杨婉,撩袍跪下向易琅行礼,“臣参见殿下。”
“杨大人请起。 ”
杨婉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些意思。
孩子的天性虽然很难收敛,但看得出来,他对君臣大礼还是有自己的概念。
杨伦站起身,刚要说话,却听易琅说道:“姨母有话问杨大人。”
杨伦脖子一梗,诧异地看向杨婉。
“你太放肆了吧,连殿下都敢……”
“杨大人!”
杨伦牙齿差点咬到舌头,不得不打住,躬身作揖。
“臣在。”
“不可凶姨母。”
杨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杨伦脸上顿时五光十色。
易琅并不懂杨婉在笑什么,只管一味地护着她,板着小脸对杨伦道:
“大人起来。”
“是……”
杨伦站直身,一个眼风扫向杨婉。
杨婉往后撤了一小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一个奴婢,哪里敢跟殿下说什么。”
杨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正了正梁冠,正声道:“问吧。我不能与你私谈过久。”
“好。我直接问了,邓瑛在刑部吗?”
“你!”
杨伦刚想骂人,就看见易琅气鼓鼓地看着他,只好咬着牙吞咽了一口,压下声音道:“我看你是疯了。你要和这个人私近我管不了你。但你如今身在内廷,朝廷的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哥哥这话就很不对。”
杨婉毫不客气地回应,“邓瑛也是内廷的人,你们不是说牵连他,就牵连他了吗?内廷是陛下的内廷,朝廷也是陛下的朝廷,账都烂到一堆去了,当真分得开吗?”
“杨婉!”
“哥哥也别骂我,我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这话我只在哥哥面前说,旁处我连嘴都不敢张的。我只是想跟哥哥说,若是为了琉璃厂的案子,你们要拘叩邓瑛问审,这是没有用的。你们问不出什么,只能白白折磨他。”
她说着稍稍眯起眼睛,偏头看着杨伦的眼睛,“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折磨邓瑛,你心里不难受吗?”
“……”
杨伦哑然。
杨婉松开易琅的手,朝杨伦走近几步,“我说这话,不是像你们想得那样,想和邓瑛在一起想疯了。我也明白哥哥是为朝廷和百姓好。是,宦官贪腐的弊病是要拔出,但哥哥也要看上位者是谁,他如今是不是有这个决心。历朝历代当第一个炮仗的人多了去了,哥哥还是该护好自己。我们杨家这一辈凋零,弟弟还在学里,朝中只有哥哥一个人……哥哥也该听说了,陛下新册了一个婕妤,这一段娘娘的身子很不好……哥哥是我们在宫外唯一的依靠,哥哥要珍重,我们才能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1)古今通集库:明代收藏皇帝赐封档案之御用库房
第19章 月伏杏阵(三)
正如杨婉想的那样,刑部对邓瑛的审问陷入了一个僵持的局面。
白玉阳坐在刑部衙门的后堂中,听堂官念诵昨日堂审的供词,与他同坐的还有刑部右侍郎齐淮阳和督察院的两个检都御史。后堂里台面干净,白瓷盏里盛着寡茶,此时已经冲了三泡,早没味儿了。
白玉阳摆手叫堂官停下,摁了摁额头,问齐淮阳,“杨大人今儿来不来。”
齐淮阳看了一眼外头的天,回答道:“尚书大人,今儿内阁会揖,杨伦在六科是有名声,自然跟着白阁老去那边了。”
白玉阳笑了一声,“我看他是不想和那个奴婢撞上。昨日是第四回 堂审了,张次辅都在,他偏偏告病。”
齐淮阳将就着冷茶喝了一口,放下手里卷宗淡淡地说道:“人之常情嘛。不过,这事问到现在,的确有些麻烦了。”
白玉阳点头。
“是,司礼监在问了,我知道。”
“是啊。邓瑛毕竟是司礼监的少监,部堂大人,你看,我们也不能把他收监,这几日都是叫司狱衙找地方暂时给人看管起来。王常顺在诏狱里咬舌死了,司礼监立马补了胡襄亲自过去,等琉璃厂那边从新转起来,太和殿那半截子瓦木堆,还得靠他去搭。”
“好好……你先别说了。”
白玉阳朝他按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你看看。”
他接过堂官手里的供词抖得哗啦作响,“一丝不漏啊,啊?这是做的什么功夫,这怕是从十年前起,他邓瑛就为了这个劫在修炼呢。这里头的账抹得啊,我看着都想替司礼监叫好。你说这个邓瑛,他还真天生是个奴婢,没挨那一刀呢,就和那几老狗搅在一起。我们还怎么审下去?”
齐淮阳道:“ 这就看,我们要不要动这个人。”
“你指什么。”
“动刑。”
两个在场的御史听了这句话,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吭声。
白玉阳捻着供词的边角,“我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旦动刑,就得让他吐出东西来,如果吐不出来……”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堂中的人,“那就不好办了。”
在坐的人皆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门扇一开,一道高大的影子应声铺入。
杨伦大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换赤罗(1),肩头阴湿,满身雨气。
白玉阳收起供词朝外面看了一眼,“杨侍郎,下雨了?”
杨伦拍着身上的水,“刚下的。”
他说完朝白玉阳作揖,直身又道:“我家里的人传话传得慢了,让几位大人久等了。”
白玉阳道:“来了就坐。来人,给杨大人搬一把椅子过来。”
杨伦撩袍坐下,“听说,是白尚书写了条陈给陛下,陛下才让我来听审的。”
“是。”
白玉阳转身看向他,“毕竟事涉户部,有你在,我们可以问得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