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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夜里的风呼呼刮着,十分凛冽。

    杜衡站在窗前瞧了一眼,只怕这样的天气还有雪来下。

    他修了一封家书预备明儿一早寻信使送回去,赶路十月日也没睡上个安稳觉,今儿也就不温习功课了,早早歇下养回精神才是。

    折腾一通时辰也算不得早,杜衡躺下两个翻身便睡着了。

    也是不晓得到了什么时辰,半梦半醒之间,他好似听见了嘈杂的宴饮歌舞声。

    杜衡睡的迷糊,潜意识里觉着不该有这些声音,当是在做梦才是。

    可越睡声音却是更为明晰了些。

    他不耐摸黑坐起身,外头的风还在吹,刮的园中树叶簌簌作响,然则风声之中是实打实的夹杂着饮酒嬉笑的声音。

    杜衡把灯点亮,走出屋子。

    看见枕着双手睡在外屋的易炎也还睁着眼。

    “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

    杜衡蹙起眉,不绝于耳的欢笑之声,又隐隐传来。

    “是隔壁的。”

    易炎从床上爬了起来:“亥时后有个小厮引着几个勾栏之人进了宅子,后便嬉闹一片。”

    杜衡紧着眉头,听这情形看来是有人嫌在秦楼楚馆之中寻欢作乐不够意趣,这朝竟还将人接到了宅子里作乐。

    早听闻京中勋贵豪爵之多,纨绔子弟也不计其数,风场作乐倒是寻常,民风也比偏隅之地要开放的多。

    可不论如何开明,却也不该夜半歌舞,平白扰了邻里清休才是。

    “小人前去提醒一二?”

    易炎见杜衡睡下被吵醒,请示了一声。

    杜衡摆了摆手,这京都里落下一块砖砸中的十个人里只怕有九个都是皇亲朝官,他们这般远地而来赶考的读书人自当是尽可能的低调,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惹上了麻烦如何能与人相辩。

    “无妨,且看看明日是否也是此般,若还是这般喧哗扰人睡眠,届时再寻跑闲的换个住处便是。”

    易炎应了一声。

    杜衡回去躺下,断断续续的听着隔壁宅子的声音,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时辰了才消停下的。

    翌日,一贯是起的早的杜衡也懒怠了些,盥洗之时天都已经大亮了,便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也觉得外头格外明亮。

    推开窗来,一阵冷风灌入,园子里竟然积了一层雪。

    果不其然,寒风冷夜里最是容易下雪的。

    他在屋里添了一件中衣穿在里头,仔细保暖防寒。

    简单吃了点早食披上大氅把家书给寄了,既是出门顺道把置办点笔墨,再者把进贡院要用的褥子也一并采买了,免得到时候再出门去。

    雪后难行,外头人又繁杂,还是安静在屋子里烤火读书好些。

    杜衡出去办完事情,带着东西回六合巷时已经快午时了。

    方才上了宅子阶梯,隔壁的宅门嘎啦一声被拉开。

    想着昨日夜里总总,杜衡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只见那宅里先出来个小厮:“少爷慢着些,这才又落了雪,街上的雪皆被踩坏,当心打滑。”

    紧接着才走出个弱冠年的年轻男子来,身披狐裘大氅,脚蹬皮质蜀绣长靴,一身锦绣。

    腰间上也挂着珠玉宝石和三五个香袋,颇可见得风流之性。

    许是常年久泡声色场,男子虽面目还算端正,但体态孱弱且还有些虚白。

    “昨儿那几个戏伶姿色也太过平庸了些,若非是天黑灯暗,本少爷还真瞧不上。这些个办事的也越来越不尽心了。”

    小厮见状言道:“不敢大张旗鼓寻城里名声大的,只怕惊动了家里。少爷既觉得寡淡,春闱在即,近来京里来了不少待考的举子,不妨寻两个年轻姿容好的陪少爷宴饮如何。”

    男子闻声傲气的眉毛微挑:“是矣,城里的读书人是愈发多了。今年赴考之人不在少数,一想着过些日子便要进那龟壳一般的贡院里待上好些日子,本少爷心中便是一阵烦闷。”

    杜衡听着交谈,不想那男子竟还是个读书人。

    他不免摇头,眼见进场不过还有十数日,考生一应紧着弦,此人竟还有闲情耍乐。

    想来也不由得唏嘘,如此之人,不知是如何上的桂榜。

    不过也由不得杜衡深究,既是晓得了隔壁住的是何人也就罢了,他举步正欲进宅子,忽而却被叫住。

    “你是进京春闱的举子?”

    杜衡听着声音是从隔壁的大门前传来的,他闻言回头望过去,那男子明显一顿。

    “正是。”

    曹幌瞧着如此清俊的读书人,倒不是耍桀骜不说话,实则一时间贪看,好一会儿才想起搭话。

    他勾起嘴角,忽而觉得狗腿小厮的主意当真是不错,若能聚上三五个如此相貌的读书人一道吃酒寻欢岂非乐事。

    “先时不曾见过,可是近日才搬来此处?”

    杜衡简单说了是昨日才搬进来的,那男子一改先时同小厮说话时的倨傲,同他交谈不单和颜悦色,竟还从隔壁走了过来。

    “这时节地方上进京属实不易,雨雪夹杂,必然舟车劳顿。今能做相邻实在缘分一场,吾乃京中之人,合该一尽地主之谊。”

    曹幌嘴角带着笑,一派热情好客模样:“贤弟不妨今夜到府上一聚,你我皆要下场,来时若金榜题名,这缘分岂非更深。”

    杜衡微微挑眉,会试前知府巡县,穆惕便同他言之富庶之地的人喜好美人,不在乎男女。

    尤爱年轻又懂诗词风雅的读书人。

    而今入京,他倒是再一回见识了。

    杜衡哪里愿意同这般声色犬马的少爷痴缠在一处,既不是个可结交的,与之行事也是毁坏读书人的清誉。

    他客气拱手:“小生多谢贤兄盛情,只是小生文章粗陋不比贤兄胸有成竹,春闱在即,心中难以安闲,只想趁着晨光夜色再温习一二,不求金榜题名,但寻个安心。”

    眼见被拒,一向是娇纵惯了的曹幌心有不悦,不过他一向是对待美人耐心超比寻常,倒也未曾立即翻脸。

    又道:“人言道读书人需得把重心都放在读书二字之上,然则不过是笨拙之人如此。需知要想行的长远,光是靠死读书可是不行的,还得多加结交应酬。”

    曹幌看着眉目如画的杜衡,勾起嘴角,他上前低语道:“贤弟无非求个榜上有名,于兄而言并非难事。你我能相逢于此便是上天之赐,同兄饮宴一场,吾保贤弟春闱无虞。”

    曹幌笑着退开:“如何?”

    杜衡面色不改谦逊,然则心下已是大为惊骇。

    秋闱已是何等的严苛,然则此人却轻描淡写的与他透露只要将他陪高兴了可保他榜上有名。

    一时间他竟是不晓得此人背景家世是何等强悍,手可通天至此,亦或者说不过年少意气,酒醉未醒而胡侃。

    他保持着镇定,道:“贤兄厚爱,小生实乃不敢承受。”

    曹幌压下眸子,凝视着杜衡:“你不信?”

    杜衡拱手作揖,欲要告辞。

    曹幌这朝变了神色:“不识好歹,来日春闱场上,你必为今日而失悔。”

    他用只两人听到见的声音道了一句:“日中为市,治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1

    “好生记着本少爷的话。”曹幌轻弹了弹名贵的狐裘大氅,折身而去:“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举子,美则美矣,不识时务。”

    杜衡长看了一眼信步而去的清瘦背影,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受。

    既见人不在纠缠,他连忙带着易炎进了宅子。

    曹幌与他所透露的一句话出自《周易》,说的是神农氏开设集市,聚集人交换货物,各自得到想要的物品。

    平素读之也不过是寻常一句,四书五经日日研读,哪个句子不熟悉,哪个句子也都觉得会考,然则只有在科考场上再见熟悉的句子时,方知此句之要紧。

    他不晓得是自己惹得纨绔子弟不快,信口开河哄他一哄,故意叫他揣摩在春闱入场之前坐卧不安,还是当真他晓得些什么。

    无疑,杜衡时下心里乱糟糟的,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午后,杜衡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思索一番后,他觉得决计不能再让旁生的心绪扰乱了温书,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准备将此住处退还了去。

    立马再寻个别的住处落脚,即便是这头有意为难要扣下些押金也是无妨。

    花钱能消灾是好事,只怕灾祸到时候钱都消不了才是真麻烦。

    整理好行装,杜衡正预备出去找人,方才到大门口就见着隔壁停了一辆大马车,门庭处还立了四个带刀侍卫。

    杜衡心下一惊,连忙往后躲避,掩藏在了门口头。

    不过片刻,他便窥见上午还同他得意叫嚣的曹幌被五花大绑,由着两个魁梧壮汉拎着丢进了马车里。

    与之同行的是个中年男子,不怒便可自威,而下眼中盛怒,自是远可窥其怒气。

    在门口指着曹幌怒斥了几句,但声音很低,这头并听不清切。

    “逆子,嫌家中不安宁要寻安静之地温书以备春闱,竟是在此处喝酒狎妓!”

    “若非是春闱在即,老子非打断你这逆子的双腿不可!”

    杜衡吃惊的回头看着站在他身侧的易炎,竟然一字不差的把他听不清的话转述了出来。

    须臾,马车便消失在了六合巷里。

    杜衡这才道:“你竟还有这本事!”

    易炎面无表情道:“昔时打猎就住在林中,山野深林之中时有熊瞎子出没,需得时刻警醒预防,久而久之耳力便练了出来。”

    杜衡抿嘴点点头,倒是一桩不错的本事,听墙角一绝。

    眼见是曹幌被弄走了,杜衡笔直了腰杆站着,听方才那男子的斥责,看来那曹幌本就是个纨绔,虽杜衡不晓得他究竟是何背景,不过方才见其父,像是武官之家的子弟。

    倘若真如此,曹幌那一副肾虚之相,也不怪朝廷打仗未有数月便战败。

    曹幌既是被家里带走,如此杜衡倒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再换住处了。

    寻个安宁的落脚地不容易,且搬来搬去也麻烦。

    杜衡微做盘算,还是留了下来。

    此后,杜衡便安心的在宅子里温书,过了几日,又住进来了两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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