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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正等在门口,李姨娘却塞给他一毛钱。
“我们要去逛的地方太多,赶马车不方便,我们就坐黄包车走,大哥歇会儿,去喝杯茶吧。”
然后不等车夫说什么,她就拉着雪兰坐上了路边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转弯后,她发现身后没人跟来,于是就说:“去附近的女子中校。”
不一会儿,她们在学校大门口见到了三姐,她兴奋的奔过来,扑在李姨娘怀里。
“我假装肚子疼,老师就放我出门了。”她擦擦眼泪,露出了笑容,仿佛心里的大石头已经落地。
她们在小巷子里脱下了身上的缎子衣裳,只穿蓝布棉袄,又叫了另一辆黄包车去火车站。
通阳是北方的小城市,但火车站也是人挤人。
她们找到了卖黄牛票的那个商店,买了最快发车的三张过车票,也甭管火车开往哪里,直接上了车。
当火车启动的时候,三人都笑了,这笑容带着放松和释然,带着脱离束缚和天大地大的自由舒畅。
“我真害怕,到刚才为止,我都紧张地想吐。”三姐摸着胸口说,“娘,咱们这就跑了吗?”
“跑了,以后过得再苦再穷,也不回来了。”
养到十五的闺女,终于能正大光明叫她一声娘了,也许是想起了这些年的委屈,李氏又落了泪,用棉袄袖子擦了擦脸。
她们刚才匆匆上了火车,直到现在才开始研究车票。
这车票是一张白纸,用红油墨印刷的,字又密又小。
三张票花了五个银元,这是很大一笔钱,雪兰原以为是黄牛票的原因才这么贵,谁知终点站却印着‘北平’两个大字。
“娘,这票是去北平的。”三姐说。
“北平……”李氏皱着眉头,显然不知这是哪里。
“就是前清的京城啊,这几年改名叫北平了。”三姐说。
“京城啊,那可是大地方。”李氏惴惴得说。
三姐却很开心:“咱们也能去京城了,真好。”
她们买得是二等车厢的坐票,里面人不多,都是穿得挺体面的人。
李氏没出过远门,连通阳都没出过,她原以为坐火车离乡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如今做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火车上也有不少女人呢。
她们上车太匆忙,没有准备任何东西,只有雪兰包裹的几块点心,午饭就用这个填了肚子,可是距离到站还有很久很久。
而刘家大院正闹翻了天。
刘家人直到下午才发现事情不对头。
那会儿车夫刚把四姐几个女孩子接回家,然后禀报说没有接到三姐。
“我去学校问了老师,老师说她不舒服,上午就离开了学校。”车夫说。
刘老爷皱起了眉头,问门房:“李姨娘回来了吗?”
门房说:“早上带着五姐出门后,就没回来。”
“他妈的!贱货!”刘老爷摔了茶碗,疾步向李姨娘的房里走去。
李姨娘屋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人们进去翻箱倒柜,发现一件衣服都没少,只是首饰匣空了。
待听车夫说,前几日李姨娘吩咐五姐去首饰店卖了首饰,刘老爷就砸烂了一屋子的东西。
“叫人去找!去找!真是胆大妄为、愚蠢之极!”
“去治安局,说家里的姨娘拐带两位小姐跑了。”太太焦急的说,“怎么办?都说好了的,半月后送到局长府上,这下可怎么交代!”
“臭婊子,竟然敢骗我!”刘老爷气的青筋暴起,想起早晨那贱人来找他哭诉,他还给了她五块银元呢,竟然是准备逃跑的!
“这李姨娘是不是疯了?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姑娘跑出去,能的她!只怕没有饿死在路边,就先叫人卖进窑子了,果然戏子出身的都是婊子,给她活路不肯走,偏带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我好吃好穿养了她们三个十几年,没想到养出三个白眼狼来,等抓回来,我扒了她们的皮!”
雪兰她们能顺顺利利的逃走,也多亏了她们日常给别人的印象。三个懦弱的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娇滴滴的养在宅门里,别说她们自己逃走,赶她们出去也赶不走的,谁想这样的女人竟带着两个女儿跑了呢。
“先别想扒她们的皮了,先想想怎么应付局长吧,都说好了的亲事,新娘子跑了,这不是落他面子吗?咱们老大在人家眼皮底下,以后还有好?”太太恨恨地眯起了眼睛,“我看,要是临时找不回三姐,就先拿四姐顶上去。”
刘老爷却摇摇头:“四姐不行。”
“怎么不行!一个贱人生的丫头片子,还比不过老大的前程重要吗!”太太心头起火,暗骂这老头子怎么没染上花柳病死了呢。
“四姐有人家了。”刘老爷说,“她自己认识一个男同学,是丰业制药家的大公子,郑姨娘早跟我说过了,等四姐过了十六就嫁过去当小,我临时变卦,不是得罪人家吗?”
“那咱们老大怎么办?”
“我看,把百灵嫁过去。”刘老爷说,“她十六岁了,正合适。”
“她可是熊家的人,再说姨奶奶能答应吗?老太太那边又怎么说?”太太迟疑地问。
“我妹妹生不出儿子,熊家把个生了儿子的小妾宠上了天,妹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都两年了他们也不来接,难道还会在乎这两个闺女吗?至于我妹妹,吃我的,穿我的,我可不白养着她。”刘老爷又吩咐道,“这次可把人看紧了!”
郑姨娘屋里,四姐担忧地问:“娘,他们不会拿我代替三姐吧?”
郑姨娘正在做针线活,她幽幽地说:“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不过我倒是小瞧了李氏那个女人,她还真有胆子带着闺女逃跑,不过这是有胆无谋。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两个孩子,无依无靠的,简直是找死。这做人啊,最不能冲动,做事情更要谋而后动,头脑一热做出的事情,总是让人后悔的。虽一时被人压制,但只要忍住了,细细谋划,早晚有翻身的一天。只是李氏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也不懂这些道理。”
四姐若有所思。
郑姨娘又摸了摸女儿的脸:“你早晚要嫁给赵公子当小,他们家大业大的,你可别仗着跟他有情谊就自以为是,得低扶做小伺候他们一家人,让人人都念你的好。这男人啊,在女人面前都像孩子,你得花心思让他依赖你,他早晚会离不开你的,到时候虽然是当小,你却能当他的心头肉。大房就是气死,也拿你没办法。我是嫁给了老爷这没心肝的东西才没得着好,不过那赵公子,一看就是好摆布的……”
第 9 章
坐这趟火车没把雪兰折腾死。
这是旧式的铁皮火车,跑起来特别慢,还每个车站都停一停,从通阳到北平这一段路,如果是在现代社会,坐着高铁,撑死走五个小时。
可在这里,她们坐了两天两夜都没到站,有时候火车干脆在半路停下,几个小时不动弹,简直急死人了。
雪兰实在撑不住了,还想干脆半路下车算了。
李氏却觉得花钱买了票,半路下车折本,说什么也不肯。
“你过来躺我和你姐姐腿上睡,别和个猴似的到处折腾了。”李氏嫌她事多,把她搂在怀里抱着,“咱们出门在外,你要听话,时刻跟着娘,万一叫人拐走了,娘上哪儿找你去?”
虽然是抱怨,声音却柔软,好似春天的柳絮,透着一股黏糊的甜味。一路上她都在跟姐俩商量,到了北平该怎么过日子。她说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永远都说不够。
“咱们先租个小房子,然后我去找帮佣和洗衣裳的活。”她小声说,“咱们的钱省着用,也能用不少时日呢。”
“我也出门试试,上了这么多年学,就不信找不到工作。”三姐说。
李氏和三姐自从成功离开了刘家,仿佛都变了个人,对前方的道路充满了期待。
雪兰摸摸鼻子,不太看好她们。
李氏当了这么多年姨太太,养尊处优的,还帮佣、洗衣裳?她厨房都多少年没下过了,至于三姐,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能干啥?
终于,随着喇叭里广播员温柔的声音,火车停在了北平火车站。
走下火车,雪兰觉得自己快虚脱了。李氏和三姐看上去也很累,尤其是李氏,她几乎没合过眼,一直盯着自己的俩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