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好几年前,嗯……我不记得了,大概七八年前吧,”叶南生说,“那时候我叔叔还没有死,不过我们也知道,像他那样的人,离死差不远了——毕竟他有钱也不学好。不仅自己吸/毒,还带着老婆一起,最后被警察抓。”
“其实抓也无所谓了,这种人本来就是社会祸害,关键是,那次是解凛去举报的——他爸当时已经磕疯了,怕被抓所以趴在露台上,结果一脚踏空,直接从五楼摔下来,脑袋着地,当场死亡。这还不止。”
大概是有许多次都把这故事当作笑话讲出来听。
叶南生说到这,亦有些忍俊不禁了。
“最搞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妈被抓去戒毒,结果和一个缉毒警察在一起了,一个富太太非死活要嫁给人家,倒贴也嫁,还哄着解凛来讨好我奶奶。家里人要他站边,他妈哄着他认祖归宗,要分我叔叔那几个亿的财产。结果你知道,要继承财产,最后我奶奶给他三个条件是什么?”
“第一,永远不许他改回姓叶。”
“第二,永远不许他亲妈分走遗产里的一块钱。”
“第三,我奶奶说,像他这样狼心狗肺的、害死亲爹的杂种,这辈子活该孤独终老,无依无靠,这是他的报应——所以,要他给每个叶家人跪下磕三个响头才肯走。”
那日大雨瓢泼。
叶家人群情激愤,他的母亲面露惊恐。
而叶家奶奶看似亲密的姿态,却真正犹如桎梏。
压弯了他的脊梁,亦将他活生生按下去,按到地上。
他的额头碰着地板。
咚。
“他爸爸毕竟是他亲爹!连亲爹都能害,这孩子真的黑心啊……”
“不要给我磕头,我受不起你这大礼!滚!滚!”
咚。
“老太太到底怎么想的?这样就把钱给他了?”
“说起来他妈也不是个东西,果然生出来个不要脸的孽种……”
咚。
他的脊梁仿佛在那一刻被彻底压弯。
是山一般的坍塌,再抬不起来。
他跪在那里,迟迟无法起身,迎接他的却依旧只有铺天盖地的嘲弄与诋毁。
……
他亦不会知道。
许多年后,会有人因他的故事,而在故意将这经历说得可笑的人眼中,骤然泪流满面。
同样是无可抑制的泪流。
第14章 (一更)名为再见初恋。……
潘多拉的魔盒在那一刻被彻底打开。
后来回想起来,似也正是从那一刻起。
关于解凛的种种,令她于无望中多了新的希望与奢望:她是如此恳切地期盼过,他能够从此远离危险和不幸的命运,愿他能够过上平静而美满的人生。
希望他能够得到梦寐以求却缺失的爱与珍重。
却从没想到,正是因此阴差阳错。
她最终亲手将他推向了更加难堪的选择,并不得不走向了两人关系的彻底决裂。
乃至于不得不在沉默中告别青春。
乃至于,所有的承诺和祝福,最后都变成垃圾桶里被揉皱的纸,不见天日的同学录某页——而那一页上她曾写,“解凛,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其实是。
解凛,如果再见不到你,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那句“如果再见不到你”,被她划去,涂成一个可笑的墨团。
而那句“不要失约”的回复。
等她再看到,中间已隔了遥远而陌生的七年。
*
时间回到高三下学期。
在迟雪的记忆里,那本是段平静如死水无波,却也同样忙碌的时光。
尽管彼时的她已因为叶南生和班花的绯闻而惨遭波及,时不时要被人拿来开涮。“蜗牛女”、“四眼妹”的外号不知何时传遍了班里班外。
但好在她的性格如此。
总归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倒也仍能和高三做不完的试卷,写不完的错题集,以及无穷无尽的考试和谐相处,尽可能地不受影响。没有朋友这件事,并不会让她失落,反而到后来习以为常。
甚至于,逐渐习惯于麻木的做题生涯,她还斩获了一个接一个的考试榜首。
她的名字几乎写满了每一次考试、每一个红榜的榜头。
连叶南生偶尔来向她借笔记,还不忘调侃,说是也要向她借一借“状元运”。又问是不是有她帮忙,成绩就会扶摇直上——比如某某。
迟雪沉默不答。
“什么某某?某某是谁啊?”
反倒是一旁的方雅薇按捺不住、忽然开口接茬。
然而左看右看,当事者双方谁也不接着往下说话。
一时只觉气氛诡异,又被斜后方班花的视线看得如坐针毡。她忙又指向自己,干笑道:“不会是在说我吧?哈哈,我、不过我确实也是进步了,进步了哈。”
话音刚落。
恰巧晚自习铃声敲过第一遍。
解凛如旧打完篮球、又被一群男生簇拥着回班。
笑闹间,有人提起快到的二模考试。远远听着,话语中亦不乏老生常谈,羡慕解凛那如坐了火箭、自返校后便开始逐步攀升的成绩。
一群人遂旁敲侧击问他“心得体会”。
“解哥,传授传授经验啊。救命关头了都,没几天高考了。”
“我也想体验一下坐火箭的感觉……”
“就是啊,上学期我记得解哥还跟我们一起在五楼考呢。上次一模直接到二楼了。进步了六百多名啊我天。”
你一言我一语,旁边的讨论眨眼已趋热火朝天。
解凛却照旧只手里晃着篮球玩,头也不抬。
懒洋洋的样子。
倒是身旁那一群青春期无处发散荷尔蒙的少年,见没人接梗捧场,话题逐渐遂又转向某种不可描述的方向。
“难道家里藏了个仙鹤姑娘?嘿嘿嘿。”
“放屁吧,帮忙洗衣服做饭那啥的仙鹤老婆就有,帮教学习的还没听说过。”
“你懂什么?这叫新时代仙鹤——”
“听起来挺不错。”
叶南生忽然失笑。
不等一众少年反应过来,又在旁笑着接了一句:“话说解哥,真有这种仙鹤姑娘的话,什么时候方便,也介绍一下给我这个高四的啊?”
此话一出,一群男生都扭过头来看他。
——眼神自然不大善意。
毕竟是高中生,班群集体意识很强。
小群体之间的笑闹可以不当真。但一旦有陌生人介入,便有种类乎侵/犯隐私的不适感。有冲动些的、差点马上就要开口呛声。
旁边却有人及时认出“挑事”者是谁,立刻把人拦住。
“别惹他,”那人小声向同伴耳语,“那可是叶南生。”
“什么叶南生叶北生的……看他就不爽,笑嘻嘻的给谁看啊。”
“你管他笑不笑,人家姓叶的啊,”男孩一脸无语,“他家里搞房地产可有钱,校领导都得卖他面子,去年还给学校捐了两栋楼。”
“切,那之前贴吧里说的土豪就是他?”
“可不是吗。而且听说他爷爷以前还是——”
还是什么?
一颗篮球砸在地上。
又因惯性弹回解凛手中。
钝声的闷响打断了两人谈话,下意识循声看去:
却见解凛已然独自走在前头。
既不搭理旁边人,也不搭理叶南生,就这样进了班级大门。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而叶南生面上的笑容亦淡淡隐去。
只低头、又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迟雪。
“仙鹤姑娘的故事果然不可信,”他轻声说,“我还是比较相信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
迟雪闻言,低头攥紧手中铅笔。
如果有人细心观察。
其实会发现:她和解凛的做题习惯至今都是一样的。包括折角、标记、写错题的顺序。甚至隐隐被改变的坐姿。
哪怕他们坐在教室对角线的位置,一个靠窗角落,一个进门前排,在沉默中,却依旧是用同样的态度和姿态来面对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