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节
芙兰卡激动地看着母亲，仿佛她在做什么伟大的事情，下意识屏息不敢去打扰。
当这位母亲的嘴里开始咀嚼时，两行清泪从她眼里落了下来，那双眼睛里头一次迸发出了光彩，好似有一个幽灵时隔无数年晦暗的岁月，从她体内苏醒。
她含着菜，无比哽咽且沙哑地，用古怪艰涩的音调说道：
“我叫……段学敏，隶属于……神都……文物……考古研……研究所，我的老师……名叫……林，鸣，海。”
“接下来，我将……记录下……你们也许……永远……无法理解的……真相。”
这个无名的异乡人，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两句话，直到泣不成声。
第430章 就这？
在23号街区的尽头，无数流浪者的中间，一位身材修长的夸张，仿佛一根竹竿一样的男人如同鬼魅一般的游荡在小巷子里。
这条流浪汉专用的街道如今都只剩下面黄肌瘦的老人和小孩了，青壮年都被太阳神教振奋到中央区当义军了。
太阳神教的主教文森特先生说过的口号是“打贵族，分田地，均贫富”，只要胜利了他们也就有饭吃了。
瘦高男子的脚步在23号街区的流浪汉的巷子停住，他光明正大的审视着这些流浪者，同样的也吸引了不少流浪者注目。
竹竿男子宽大的礼帽檐就算在23号街区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显得有些老土了，不过这个男人却把它穿的极为得体，让人没法估计它的价格。
一看就是有钱人，而且身上散发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无人走上去问他要钱。
直到瘦高男子拐进一个无人的小巷道，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袂被某个人抓住了。
他先是稍微惊讶了一下，然后扭过头看见一个矮小的不超过十岁的小女孩，脸上全是脏污，唇干肤裂，虽然看着非常破烂，但也能看出孩子的单纯可爱来。
“叔叔，我妈妈病倒了，爸爸到中央区了，我和妈妈几天没吃饭了，能不能给我一些钱，求求你了。”小女孩嘟着嘴哽咽着，眼泪像是珍珠一样的往下落。
竹竿男子转过身，微微蹲下自己的身体，和小女孩平行。
男人太高了，绝对在两米以上，但是弯腰和直到他大腿的小女孩平视，却显得轻而易举，身体轻易做到了普通人做不到的扭曲。
“我可以给你钱，让你治好你的母亲。”男子的声音异常沙哑，充满诱惑力，他那宽大的帽檐把他鼻尖往上的部分全部遮挡。
小女孩立刻破涕而笑，“谢谢你，谢谢你！叔叔！”
“……先别忙着道谢，”男人抬起手缓慢的轻抚自己的帽檐，“你要知道，凡事都有代价。”
说罢，他轻轻抬起自己的帽檐，帽檐底下并非常人的双眼，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的正在呼吸蠕动的小孔。
小女孩呆了一下，然后发出一丝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可是还没走两步，就摔倒自己地上，身体仿佛玻璃一般的破碎。
“好痛！”小女孩哭着喊着，在地上打滚，但身体随着动作，碎的更加厉害了，她不停的哭喊，“妈妈，小玛丽好痛啊！！”
然德基尔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将自己的帽檐一拉，继续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笑着说道：“真是孝顺的孩子。”
近千年过去了，人类依然如此脆弱又贪婪。
作为强者的心态纵横世间已经太久，让然德基尔都快忘记了人类的本性了。
这个瘦长的竹竿一样的男子名叫然德基尔。
他并非人类，而是作为“等价交换”这项世间的规则而诞生的。
在整个阿兹尔大陆上，除了四位原初女巫之外，仍然存在着不少规则，然德基尔就是其中一条，可惜人类的社会虽然存在该条法则，但是却在实践中很少运用。
贫富差距，家世背景，阶级矛盾……所谓的等价交换则是世间最没用的法则了。
但这不影响然德基尔，他认为自己的诞生就是为了维持这一法则的，对待人类毫无感情。
自从加入火剑之路后，他的使命也完全没有结束，而是按照米迦勒的说法，当火剑之路抵达梦境世界的时候，就能够成为凌驾于万物的存在，到时候要实现万物的等价交换就不再是空谈了。
因为这个梦想，然德基尔加入了火剑之路。
“亚纳尔”从书店老板的手中死里逃生？然德基尔不禁有些怀疑，那位书店老板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和米迦勒不同，然德基尔真心觉得整个火剑之路的同伴应该同心协力，才能获得胜利，书店老板让拉结尔停止思考，让尚达奉死无全尸，更让亚纳尔元气大伤，不得不更换躯体……
现在，书店主人已经是然德基尔的头号敌人了。
而换了身体之后，脑子变得极为灵活的“亚纳尔”认为书店老板手下的几位主力……王尔德和约瑟夫下落不明，罗尔资源和太阳神教忙于起义，他的助手疑似暗夜女神的少女被调到中央区。
秘仪塔早年安插在火剑之路的卧底忽然反水，向火剑之路透露大量关于林老板的情报。
现在正是火剑之路联手干掉书店主人的大好机会。
这些机会稍纵即逝，但是米迦勒还是足够小心，让然德基尔亲自过来试探书店老板的真实实力。
这就是然德基尔出现在此地的真正原因。
小女孩变成了一堆碎肉，再也不能呼吸，然德基尔假作慈悲的叹息——
“你母亲的病已经好了，无须再担心了。”然德基尔笑着说道：“但是你的代价我也收下了。”
——“小玛丽！”
一个雄壮的男声音忽然钻进然德基尔的耳朵，他嘴角向下，听见那人继续喊道——
“小玛丽，你去哪了？约瑟夫叔叔给你带好吃的，还有你妈妈的药哦，这是作为你上次帮叔叔传达消息的感谢哦。”男人亲切的喊道。
“嗯？”然德基尔疑惑的偏头，“约瑟夫？”
男人的脚步声抵达了隔壁的巷道，然德基尔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灼热的滋味。
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朴素，终于出现在了巷口，他的脚步在看见然德基尔的一瞬间顿住了。
是约瑟夫。
紧接着约瑟夫把目光从然德基尔的身上缓缓移下去，看见汁血横流和一团碎肉。
约瑟夫怔住了，一颗小女孩明亮的眼球慢慢的滚到自己的脚前，被淤泥裹满。
他低下头呆呆的看着这颗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球。
那个女孩平时聪明伶俐，约瑟夫要她做什么，小女孩都会乖巧的完成，喜欢读书和写字，甚至包括向自己的女儿梅莉莎传达一些暗示。
但是偶尔也会很调皮，约瑟夫要求她叫叔叔，但是小女孩总是叫他爷爷，约瑟夫总会假装嗔怒，实际上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这也是约瑟夫每日出来给社区送温暖的原因。
这女孩还有其他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总是让约瑟夫想起梅莉莎小时候，和孩子们平等的相处与爱，甚至让有些理解为什么如此强大的林老板会选择当个平平无奇的书店老板了。
“你……”约瑟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身高两米以上的竹竿男人。
然德基尔有些惊讶——“亚纳尔”情报里面清晰的说明了，约瑟夫和王尔德近乎同归于尽了，可是现在他竟然活着。
“看来是那个书店老板让你活下来了。”然德基尔裂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
“你究竟是什么人？”约瑟夫有些颤抖的问道，更多是无法接受小玛丽的死。
“火剑之路，‘天平守恒’然德基尔。”然德基尔轻抚自己的帽檐，向约瑟夫礼貌的说道。
“小玛丽是你杀的？”约瑟夫难以置信的问道。
小玛丽？然德基尔思考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向地上的一滩碎肉渣，并不想回答约瑟夫的白痴问题。
“我们来打个商量吧，你是否愿意加入火剑之路呢？”然德基尔笑道，“我们马上就要和书店老板开战，今天我来，就是为了下战书。”
“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倒戈还来得及，虽然……你应该和王尔德大战伤了不少元气吧？”
“林老板？火剑之路要对付林老板？”在约瑟夫心中林老板还是更重要些，他甚至稍微跳过了小玛丽，不可置信地冷笑了一声。
“你们怎会如此不自量力到可怕的地步呢？”约瑟夫讶异的说道。
然德基尔面色一沉，“看来你还是选择了死啊。”
语毕，然德基尔又看了看位置，道：“在这里杀了你，那位书店老板应该能够感受到，我也懒得过去了，就用你的尸体当战书吧。”
然德基尔话音一落，约瑟夫听到自己的身后仿佛钟声响起，如同天平一般的滴答滴答的声音随即而来，约瑟夫这时才回想起——
天平守恒……嘶，难道他就是大约六百多年前曾经毁坏过秩序的规则天使吗？……那个混乱的大事件约瑟夫曾经在秘仪塔的机密档案里面读到过。
“现在猜到已经太慢了。”然德基尔轻笑，“给过你机会了。”
“小玛丽，是你杀的吗？”已被等价交换的天平锁定，但约瑟夫面不改色，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动摇，反而继续问然德基尔，仿佛在问他是否踩死了门口的蚂蚁一般。
“是又如何，这是她的代价。”然德基尔无情的说道。
……
巷道像是被熊熊烈火侵袭一般的痕迹，周围无人居住的破旧老房子被约瑟夫的烈焰近乎烧之殆尽，他轻轻擦了擦自己眼角的血迹，盯着地上已经化为骨灰的小玛丽，长叹一声。
为了报复，他狠狠的踹了一脚地上的天平。
什么玩意，这就没了？
然德基尔还未把嚣张的台词说完，只是承认了自己杀掉小玛丽后，就已被约瑟夫荡清一切的至臻烈焰燃烧。
然德基尔大错特错。
约瑟夫和王尔德大战之后不仅没有大伤元气，反而在书店的地下室，被林老板强大到如同海洋一般的以太痕迹包裹，甚至吸收了被林老板随手扔在地下室的灾厄之龙的头骨力量。
现在的他，比在67号街区惊天动地的一战之时更加强大了。
烧却万物，燃尽人间，能力规则命运……万物皆可燃烧。
而且然德基尔算是比较难对付的了，约瑟夫用光了以太，把然德基尔打回原形。
看到然德基尔变回原形之后，他仍然不解气，用力踹了一脚地上的古老天平。
他眼神复杂的看到本来想想好好保管，但是还是被烧成骨灰的小玛丽，心中徒然生出了一丝无力之感。
悄悄将小玛丽的骨灰收拾好，用罐子装起来，埋在了23号街区唯一的，不到三平米的小花园里，不过多久她那病弱的母亲会大街小巷的呼唤她，直到声嘶力竭，但是那些约瑟夫都不想管了。
人类的生命真的太短暂了……约瑟夫叹息。
他带着天平回到了书店，林老板正坐在书店里无所事事的翻着书页。
“今天回来的好早啊，约瑟夫。”林介头也不抬的问道。
见约瑟夫没有回答，他抬起头，瞥了眼约瑟夫后说道：“以前不是抱怨小孩子缠人吗？至少现在，暂时不会了。”
约瑟夫低着头，仍然没有回答，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林介低着头没有说话。
自从某天开始，约瑟夫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林老板了。
他微微叹息，然后将天平放到林老板的柜台上。
作为收银台，放着这杆子秤竟然显得非常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