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
冯如月自上次与柳竹秋不欢而散,感觉受辱过甚,内心极为嫌恶。后听说她怀了朱昀曦的孩子,又怨她害皇室血脉流落在外,总之提起这人便疾首蹙额。
春梨看出她不愿答应,峻急道:“陛下对荥阳君的感情您最清楚,他此刻若有知觉也会想见她。听说娘娘已会见阁臣,商讨立储事宜。册立太子须使用‘皇帝行宝’,陛下将那方玉玺交给臣妾收藏。娘娘若不答应接荥阳君入宫,臣妾便不能交出玉玺。”
本朝皇帝共有十七块玉玺,分别用于发诏、赦;诏亲王、大臣、调兵;祭享山川、鬼神;封外国、赐劳;招外服、征发;识黄选勘籍、奖励臣工等事项。
其中专用于册封的叫做“皇帝行宝”,不加盖这块玺印册封诏书就是无效的。
冯如月惊怒:“你敢威胁本宫,真与你那主子一个德性!”
春梨不改颜色:“臣妾是怕娘娘将来后悔,陛下此前遭遇诸多凶险,荥阳君都能成功救驾。陛下也说她是福星,就请娘娘再信她一次吧!”
她想磕头,被肚子挡着弯不下腰,仍努力挣扎。
冯如月心软了,说:“你别伤了龙种,本宫答应便是。”
春梨欣喜,忙提醒:“辛万青此人不可靠,请娘娘务必瞒着她。”
冯如月走到床前看了看朱昀曦,伸手摸摸他的脸,触手发凉,是气血枯竭之兆。如无好转,至多再撑个四五日。
她心如刀割,惶恐中也将希望寄予柳竹秋,转身走出东暖阁。
辛万青迎上来,问:“娘娘这是去哪儿?”
冯如月说:“本宫被僖妃气得心肝疼,身子实难支撑,得回长春宫休息片刻。”
辛万青忙问:“那陛下的药还有那些御医……”
“僖妃虽言语过激,但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是药三分毒,陛下吃了太久的汤药,既不见效先停个半日看看反应。”
“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呀!停了药,陛下的病情势必恶化,出了差错谁来担待?”
“本宫自会担待。”
冯如月毕竟不是无知蠢妇,懂得变通。丈夫已经病成这样了,假如春梨的推测是正确的,断药试验一番方是救人之道。
辛万青不敢颉颃,改口进言:“奴才听说陛下南巡时将‘皇帝行宝’交僖妃娘娘保管,还请您让她尽快交出来,下诏时要用的。”
冯如月猛瞥他一眼:“你就这么盼着陛下死?”
辛万青慌忙跪下,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巴掌。
“奴才该死!立刻打烂这张臭嘴,再不敢胡说了!”
冯如月看出他对朱昀曦没真心,更倾向相信春梨的话,领着侍从火速回到长春宫,悄悄吩咐心腹侍女玉竹:“马上去叫你那个对食陆君越接荥阳君入宫,一个时辰内必须往返。”
玉竹背着皇后和宦官结对食,冷不防被戳穿,吓得失魂跪倒。
冯如月说:“我平日虽不大操心,但你这点事还是瞒不过我的。那小越子人还不坏,我纵着你们就是想有朝一日用得着他。你快去,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可是辛万青的人封锁了宫门,以什么理由出去呢?”
“把我的令牌交给他,就说奉我的命令去给我娘家送信。还有,叫他见到荥阳君以后都听她调度。”
玉竹赶紧去了,冯如月让人将寝殿里的漏壶设置成一个时辰,开始忐忑的等待。
柳竹秋这一天半也过得揪心扒肝,下午璎儿让她陪玩解九连环,她花一小半心思教女儿解环,另外一大半用于忧思。
这时许应元到访,他打听到关于辛万青的重要情报。
“倚芳院有个叫云仙的□□是辛万青的相好,我刚去找过她,套出话来。辛万青常在云仙处和钟启宇的小儿子钟春阳见面密谈。”
谈话内容不得而知,据云仙说钟春阳十几年前曾任仙居知县,就是在那时和辛万春攀上交情的。
彼时的辛万春还在酒醋面局当差,职位低却是个贪钱容易的肥缺,所以很早就寄钱回家广置产业,让弟弟们发家致富。
钟春阳在仙居任上两年,按官场讨好内宦的规则大力帮衬辛家,由此与辛万春结为好友。
钟启宇辞官了,仍是浙派官员的首脑,辛万春与他的小儿子是密友,那必然与浙派有勾连。
陈维远死前警告朱昀曦别回宫,叛贼定是宫里人,八成就是辛万青。
杀害窦妃母子、袭击陈维远、杨自力等凶案只怕他都有份。目下皇帝病重,冯如月让此人负责宫内守卫和联络事务,真似藏蝎于袖,纳蛇于靴。
柳竹秋彻底坐不住了,让许应元快去通知柳尧章,叫萧其臻速想对策。
许应元出门片刻又转回来,还领着一个客商装扮的斗笠客。
他振奋地抢先垮过门槛,指着来人说:“荥阳君,快看是谁来了!”
柳竹秋不等对方摘下斗笠已认出来,喜道:“云杉!”
“柳大小姐,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云杉取下斗笠,悲喜交加地同她见礼。
他在广州当差,进京必是奉了圣旨。
柳竹秋不及叙旧,先问:“是陛下调你回来的?”
云杉说:“陛下在广州时曾有密令,假如陈公公身故,我便立刻回京接任司礼监掌印一职。”
“有诏书吗?”
“有。”
云杉取出随身携带的密诏递给柳竹秋,在她阅览时说:“我是七月二十八收到陈公公死讯的,当天就将公务托给副手,带了些随从连夜动身。这一路上不敢停歇,跑死了五匹马才在今早赶到京城。”
他进城后按朱昀曦当日指示没急着回宫,先与锦衣卫的密探接头,知道皇帝病重,辛万青正主持司礼监和东厂事务,奉皇后旨意封锁了禁宫。
“我觉得事情可疑,就听陛下的话,先来找你商量。”
柳竹秋诧异:“原来是陛下让您来的?”
云杉郑重点头:“您的事陛下全告知我了,不管您对他误解有多深,他最信任的人终究是您。如今他有危难,还请您仍像从前那样护卫他。”
说罢伏地叩首。
柳竹秋忙让许应元扶起他,真诚道:“多余的话都别说了,陛下有难就是国家有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当勠力护驾。但那辛万青很可能是浙派党羽,陈公公和庆王等人或许都是他参与谋害的。他把持东厂,想必知道你回京了,你贸然入宫说不定会中圈套。”
云杉救主心切,明知是陷阱也不肯久待。
柳竹秋正劝他,下人来报,有自称皇后娘娘使者的人求见。
她质疑来人真假,请云杉和许应元到屏风后躲避。
俄尔,一个穿蓝绸曳撒的青年快步入内,云杉认出是当日同在东宫当差的伙伴陆君越,沉住气听他和柳竹秋讲话。
“皇后娘娘命奴才接荥阳君入宫。”
“娘娘何事宣召我?”
“这个奴才不清楚,听伺候娘娘的人说是僖妃娘娘求她接您去的。”
陆君越递上皇后的令牌,柳竹秋验看无误,问:“你这趟出来可曾有其他人知晓?”
“娘娘吩咐秘密行事,奴才便装出宫,先着一路人去冯国丈家,自领二人悄悄过来,沿路小心戒备,没瞧见盯梢的。”
“小越子,你做事还这么精细呀。”
云杉笑呵呵从屏风后钻出,陆君越先惊后喜,上前搂住大笑:“云杉,你怎么回来了?”
他想起云杉如今职位较高,忙要改行下属的拜礼,云杉一把扯住。
“你我兄弟何必拘礼,这次我还有要事托付呢。”
他向陆君越询问皇帝病情,陆君越说:“我在长春宫值房,不清楚乾清宫的状况,只知道万岁爷一直昏迷不醒,皇后娘娘刚接见阁臣们商议立储,已着朝臣们廷议了。”
云杉惊骇,对柳竹秋说:“事情到了这地步,一刻耽搁不得了,我这便进宫去!”
柳竹秋仍劝阻:“我先跟陆公公进宫,你悄悄跟着,看我们进了宫门,隔半个时辰再去。”
话音未落,陈尚志从后堂奔入,冲她严肃道:“季瑶你不能去!”
他看看她的肚子,进而抓住她的手,对云杉等人说:“再有十多天季瑶就该生产了,她此时行动不便,进宫遇到危险如何自救?”
旁人面面相觑,也发觉这是个大隐患。
柳竹秋让他们在原地等候,将丈夫带到后堂协商。
“裕之,此次危机前所未有,陛下若驾崩,税改定遭废除,你爷爷的辛劳付之东流,朝廷将重陷财政危机,进而政局混乱,国家动荡,届时万千黎民受害,你我于心何安?”
陈尚志腹热心煎道:“这些我都知道,放在从前我相信你能克服任何险阻,可你目前的状况……”
他奄然住口,稍后泪眼低垂哽咽道:“怪我没用,每次都帮不了你。你执意要去我也不能挽留,家中事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让璎儿变成没爹的孩子。”
夫妇一体,同心同德,大约如此。
柳竹秋欣然捧住他的脸,用力一吻,微笑:“你这样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了,放心,我定会活着回来,这么好的丈夫我还没尽情享用呢,你这一辈子都属于我。”
第二百二十章
要避开辛万青的监视混进宫去并非易事。
柳竹秋让陆君越以宫里的名义到后面街上的布匹行收购了一千匹白麻布, 她躲在装布匹的箱子的里,由车辆运送入宫。
这样还可迷惑外界,让人以为皇帝快死了, 内库的白麻不足, 皇后才派人出宫采购。
宫门的守卫不敢检查皇后的人马, 陆君越带人抬着几口装布匹的箱子回到长春宫, 打开其中一口,放柳竹秋出来。
冯如月拿出涵养,以不计前嫌的态度接待她。
看到皇后憔悴的面容,红肿的双眼,柳竹秋不再质疑先前接收到的情报。
朱昀曦确实病危了。
“娘娘, 云杉已携陛下密旨进京, 接管司礼监,随后就会进宫。那辛万青是钟启宇少子的密友, 或许与浙派官员勾结, 参与谋害窦妃母子和陈维远。臣女担心他会加害云杉,还请娘娘出面护佑。”
她呈递的消息吓住冯如月,详细追问一番,胸口白兔乱跳,变色道:“陈维远竟是辛万青害死的?此人现掌管禁宫事务, 若要加害陛下和后妃该如何是好?”
柳竹秋说:“御马监的掌印李格乃先帝亲信,当年阉党谋反, 他率众护驾功劳颇著, 陛下即位后继续重用他, 现正命他提督京营。娘娘可发密旨召他回宫, 有御马监坐镇禁宫便掀不起大动乱。等云杉入宫就职, 控制了司礼监, 辛万青就是有心作祟也没那个能力了。”
她和云杉约好,让他从东华门入宫,请冯如月派亲信前去接应,以免遭歹人暗算。
冯如月依然命陆君越带领一百人手去东华门等候,对柳竹秋说:“乾清宫那边多是辛万青的人,妹妹此刻还不便前往。我先去叫僖妃过来陪你。”
她重返乾清宫,故意当众责骂春梨。
“本宫刚才身心疲惫,没精力罚你。你恣意撒泼,□□御医,顶撞本宫,已触犯宫规,念你怀有龙种,本宫姑且轻罚。本宫刚命人取两千匹白麻缝制孝衣为陛下冲喜,你去长春宫督办此事,尽点该尽的心意吧。”
春梨听出这是暗号,猜测柳竹秋已进宫了,忙恭顺领旨:“谢娘娘宽宏,陛下身边一刻离不得人,臣妾走后还请娘娘多费心。”
冯如月知道辛万青和浙派有勾结,提防他弑君,春梨走后她便寸步不离守护丈夫,让辛万青待在一旁候命,就此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