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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一把戟。”慕永钺颔首,“你见戟身上暗纹流彩如画,映着日光便辉芒耀眼,所到之处必是血海。这把叫做——方天画戟。”
虚无先生挥戟带着凌冽闷热的风,漫目灼烈的日光在他面前都失了光华。这一时,那位大漠战神遗世的宝戟握在他的手中金鸣如龙,肃杀之气笼罩了整个乐京。
天上的层云,肉眼可视的速度,阴霾下来。
“嗬——”贺业跋摩一挽那古刀,校场之上顿时狂风大作。疾走之间,刀刃抵在校场的石面之上,崩裂出刺目的火光。
枕春眸中刺痛,举袖来遮,心中亦如鼓锤,不敢不看。
先到的是戟尖,到的是贺业跋摩的脖颈。方天画戟的锐利好似凌空之中也能划破时间,刺出之时带着摄人的嗡鸣。贺业跋摩横刀来挡,被虚无先生抽手一送,捈出一丈远去。那兵器交接之时的铮鸣,振聋发聩。
满座文武,爆发出一阵雷鸣的呵赞。
贺业跋摩一手掌刀,一手将金色的辫发甩到肩后,他撑着刀柄而起,斜睨一眼虚无先生。抬头这瞬息之间,只见得一点微芒。
虚无先生的动作太快了,招式之间甚至不等贺业跋摩来拆。
那一点微芒便是夺人性命的锋光,直直去取贺业跋摩的面门。他借着刀立翻身一跃,双腿绞住戟身,二人一白一红,在空中顺势而转,好似怒云翻腾。
枕春知道他武功好,但不知是甚么样的好。她对比武的回忆尚且停留在幼时偷偷溜到朱雀大街上看的比武招亲,满城的青年人都来凑热闹,要娶一个貌美的小娘子。那些刀呀剑呀,都武器铺子锻造的凡器,好看归好看,不过如此尔尔。
抵不过眼前此时此刻的震惊。
是两个话本里先古神祗的后裔与两把传世的兵器,两个屠戮了这时代千万肉身的人。
贺业跋摩拆得两招,索性仗膂力极强,悬刀横劈,一手凌空一抓,要去扼虚无先生的脚踝。便见虚无先生蹬脚背而腾,在刀背之上轻轻一点,落在贺业跋摩的背后。
贺业跋摩古刀待风,仰身一劈,在石板之上,斫断了虚无先生的发尾!
他用红绳束着的那一段栗色头发,霎时肆散漫天飞扬。
“先生!”枕春紧张得额头沁汗,连连扶椅,难以遏制地倾身呼喊。
虚无先生似在校场之上听见枕春的呼喊,偏头不经意地一瞧,发散如丝。
便说那时雷霆,贺业跋摩的古刀转过一个腥味弥散的花式,尖刃之处斜斩往虚无先生的胸膛。虚无先生瞬息之间,回头堪堪一避,白衣崩裂,鲜血哗啦一声,溅在地上。
慕永钺蹙眉扬手,只捂住枕春的口鼻,愤怒地埋怨:“如此生死关头,何以高呼乱他心神?!”
枕春推开慕永钺的手,慌乱之中几乎便是哭腔,连忙摇头:“坐席之上山呼如雷,我亦不知他会……”
“啧。”慕永钺眉宇成川,只拿着案上一个青皮苹果,塞住了枕春的嘴。
念念不忘,得以回响。天地之间必有玄妙之处,便是在万千人海之中,在无穷无尽的宙宇之中,亦会如戏本中的生与旦那么曲折相遇。那时漫天落着陨石,地面崩裂海啸轰鸣不绝,你亦可以在纷乱喧嚣之中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只听得见那个人的声音。
安枕春太年轻,她还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虚无先生默然回头,将腹上鲜血一揩,抬戟正身。
贺业跋摩眉头轻展。
只见得虚无先生此事满身血腥之气,好似话本上画的阎王修罗,神戟裹挟着凌厉的风气卷来。那是一声两把神器的交吟,震荡着沉重的声响好似钟琴悲鸣。他行动之间伤口崩血不止,如朱墨侵入清白的泉水,渲染在白衣之上好似花朵绚丽展开。那举手投足之间,衬得是说不出的妖异。
贺业跋摩神力犹在,肩背臂膀虬结,将刀缓缓往上推动,只将众人的心都推到了嗓子。他脚下石板噼啪裂开,一步一个尺长的缝隙,烟尘飞扬。
电光火石,虚无先生浑身力气皆来迎战,长戟下压,手背之上青筋毕现,栗发散在风中如缎,双目赤红。
“我乃叶柳女皇十一世孙……”贺业跋摩剑眉长挑,嘶哑的声音斥呵。
“我乃逆旅一归人。”虚无先生手中画戟荧光流转,隐隐之中闪动晦暗的金光。戟头双刃偏锋微勾,一个玄妙的角度猛然上挑!
贺业应之不及,连忙侧身来避。
虚无先生长戟逆尾一杵,闷闷一声骨肉脆响,只将贺业手中的墨青古柄把挑脱出手。贺业跋摩虚虚一握,却被虚无先生电光火石之间猛然长戟划破了肩头红袍!那墨青古刀翻扬飞脱,去势未消,在烈日之下飞转三圈,光芒刺目,旋即落在了枕春面前。
只听得“砰”然一声,古刀将枕春面前的几案斫作两半,入地半尺。
武器的悲鸣,长啸不止——
枕春骇得不住喘气,只看着面前被斩断的几案发愣。
旋即被大魏文武群臣的欢呼之声淹没。
天气忽然开晴,烈日又覆满乐京。山呼的大魏万岁与皇后长乐无极,震响在校场之中。枕春半靠在椅子上,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拿着慕永钺塞在她嘴里的青皮苹果,有些措手不及。
那些惊喜的胜利欢呼离她那么远,她此时心中想的事情那么近。
枕春几乎是没有细细思考,连忙站起身来,敛起一身华美高贵的金色衣裳,要往校场上去。
兵部尚书满脸胜利的喜色,上前拱手拦住枕春:“皇后娘娘天喜,我大魏赢了啊!”
“哦……哦。”枕春眼睛离不开虚无先生。她看着他孤零零立在校场中央,持戟的手崩裂出伤口,白衣被血染得绯红,心疼不已。
“还请皇后娘娘大宝玉玺,速速签印下百年的休战文书!”隆国公亦是春风在面,连忙上前谏道。
魏国的群臣沉浸在喜悦之中,举国大喜。
可枕春只想立刻跑去他身边,向他剖白一次。
满朝文武围住枕春,不住得道贺,道着国祚绵长与天命。枕春一步也走不动,左右看去俱是朝臣们拱手与笑脸,是战争平息仇怨纾解的得意。耳中是祝祷与称颂,心乱如麻。
他们渐渐地……渐渐的……渐渐地将枕春淹没在鲜花着锦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