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大队里就她们两个高中生,苏葵不读书,就只剩她女儿一个,那不跟金疙瘩似的。
苏葵笑了。
今天相亲本来应该是苏葵她妈秦晓兰跟着去,也应该商议好了才对外宣布,要是不成也不会耽误女方的名声。
谁知吴莲英非要自告奋勇陪着去,一路上碰见的人,人家一问她就大嘴巴说去带侄女去相亲,导致还没进周家,就有很多人知道了,所以刚才看热闹的来得那么快。
吴莲英开始给自己找补:“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二叔天天操心你的婚事,我不也着急吗!”
着急?是着急把她赶紧打发出去吧,最好名声再坏点,衬托一下她女儿。
苏葵的二叔和苏葵父亲是亲兄弟,在苏葵她爹牺牲后经过众人的推举当了大队的队长。他和吴莲英不一样,一直是个正直的老好人,也是他叮嘱吴莲英好好谈苏葵的亲事。
苏葵扬眉:“既然是为我好,那今天的事,我就告诉二叔了?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什么说,我、我懒得跟你说!”吴莲英脸色变了,转头就走,还一步三回头,生怕苏葵追上来。
*
苏葵暂时没空修理她,按着脑海里的记忆,找到了自己家——位于大队东边,临近村尾的一座土坯房。墙面的泥都有些脱落了,在她的记忆里这房子已经很有年头了。
院子门敞开着,一个女人正在水缸那里舀水,背影有些佝偻。正是苏葵的母亲,秦晓兰。
她一转头看见苏葵,连忙放下瓢走过来:“小葵,你回来了。”
苏葵还没回答,从屋里又走出来一个女人,比苏葵也大不了多少,是苏葵的大嫂李桂珍。
李桂珍看见她,脸上带着笑,赶紧上前来问:“小葵回来啦,相亲咋样,成了没有?”
秦晓兰也看着她。
苏葵摇头:“没有。”
“啥!怎么没成呢?”李桂珍脸上的笑没了,赶紧追问,“这都上门了,不是就差定日子了吗?”
确实,按照本地习俗,男女相亲前双方都是提前通过气的。到了上门谈这一步,只要没有什么大毛病,接下来就可以准备结婚了。
谁知道今天会出这种事呢?
见苏葵往屋里走,李桂珍就想拉住她,却被苏葵错开。
秦晓兰也急了:“小葵,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苏葵的爹苏永年早年战场上牺牲了,那会儿苏葵才几岁,家里内外全靠秦晓兰一个人,把他们兄妹两人拉扯大。四十岁的人眼角沟壑深深,皮肤粗糙,头发半白,看起来已经像五六十的人了。
“妈,你别急,我没事儿。”苏葵给自己做了很多心里建设,这会儿才能喊出这个称呼来。
苏葵让秦晓兰坐下,用搪瓷缸子给她倒了水,这才不带任何情绪地将今天的事讲了一遍。
第3章
“他家怎么能这样!”秦晓兰气得手指都在哆嗦,“小葵,这亲咱不结了,不结了!”
她又急急忙忙要来看苏葵的伤:“让妈看看,别撞出什么毛病来!”
“不结了!”李桂珍猛然反应过来,“不行啊妈,不结婚难道让小葵留在家里?咱家可供不起啊!”
苏葵看向她:“大嫂,我吃你的饭了,花你的钱了?”
李桂珍噎了噎,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说得没错啊!
虽然吃饭是在公共食堂,但家里哪样不需要花费?多一个人那就多一笔开支!
“妈,我看周家也没那个意思,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以后小葵嫁过去好好教就是了嘛!”
李桂珍见秦晓兰不为所动,又打起感情牌,“妈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实在是供不起小葵上学,她留在家里干活儿还不如嫁个好人家,起码过得好啊!”
秦晓兰抱着苏葵,眼泪簌簌地流:“妈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要不是家里穷,闺女也不会主动说辍学,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不嫁了,不嫁了,大不了妈养你一辈子!”她已经耽误了闺女的前途,怎么还能把她下半辈子搭进去。
李桂珍急了:“我和爱国还打算把这房子修一修……”
这钱可还指望着苏葵的彩礼呢。
“周家我是不会嫁的。”苏葵打断她,“至于我以后干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
没等李桂珍说话,苏葵又对抱着她不放的秦晓兰说道:“妈,我去县医院一趟。”
“对对,是得去!”大队里连个卫生所都没有,只有公社才有,但苏葵想顺便去县城看看,为以后做做打算。
“妈陪你去!”
“去啥呀去,随便敷点药就好了,谁家没个磕磕碰碰的,去医院花多少钱呢,人家给的钱你还真用啊……”
李桂珍也不知道一贯内向的小姑子怎么就敢跟她呛声,但不妨碍她心头不满。
“大嫂,我没花你的钱,没用你的药,没让你送我去,你到底有什么不满?难道是怪我没把医药费留给你?不能吧?”
苏葵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心思,而后话音一转,微笑:“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有什么问题,是不是你负责?”
好话坏话都让苏葵说了,李桂珍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站在一边生闷气。
秦晓兰也心疼亲闺女:“桂珍你少说两句,我陪小葵去县里看看。”
“您就待在家里吧。”苏葵拒绝了,秦晓兰还是硬要跟着,苏葵只好使出杀手锏,“妈,也不知道看多久,多一个人多花份儿钱呢。”
秦晓兰没去过县城几次,一听说花钱咬咬牙还是要跟:“妈啥也不吃不买!”
苏葵当然不能同意,带上人她怎么去考察?
后来她保证去县城后就去找她舅舅秦大军,才把秦晓兰劝住了。
出门要介绍信,她直奔大队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大点的屋子,不过这屋子可是青砖瓦房,比她家强多了。
她二叔今天往公社开会去了没在,会计小王刚才也是看热闹的一员,这会儿看见苏葵,不仅给她开了介绍信,还把队里的自行车借给她。
苏葵真诚地说了谢谢,要没自行车,她就得搭牛车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呢。
*
“目前看,只是皮下血肿,不是什么大问题。”戴眼镜的医生拿着苏葵的检查结果,话音又一转,“不过不确定会不会有硬膜下血肿,造成颅内出血,建议留院观察。”
听到没什么大毛病,苏葵先松了口气,毕竟原主都直接撞没了,苏葵真怕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会儿还没有ct,并不能看到细致的结果,所以医生建议留院,确认她的情况是否会恶化。
“不好意思啊孙医生。”苏葵看见他的工作牌,“我是从大队里来的,我妈还在家里等着,实在不好留在这里。”
医生也知道这会儿农村家庭的不容易,好多人生病了连医院都不会去,就自己采点草药熬,苏葵能来县里的医院他已经很惊讶了。
他推了推眼镜,温声建议:“这样吧,我开点药你先拿回去,过两三天来医院复查。如果没问题就可以了。”
苏葵也是这么打算的。
开了药去交费,检查费加药费,一共六块七毛。
看苏葵不说话,收费的还以为她嫌贵:“妹子,你不是城里人,没法用公费医疗,这医药费可是不能少的!”
苏葵当然不是嫌贵,她只是对两个世界的物价差异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要是在她的时代,花个成百上千都是少的。看来周建林给她的钱真不少了,难怪周老娘一副要了命的样子。
苏葵爽快地付了费,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得赶在天黑前回去。
骑车回去的话要差不多一个小时,她的时间不多,所以苏葵打算逛一个小时就回去,下次倒可以早点来。
贺县并不大,并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只有低矮的房屋,街道并不是水泥路,只是铺平的黄泥路。墙上刷着标语口号,人们穿着单一质朴的服装,远远看去,好像一幅老旧的彩色照片。
虽然穿着朴素,但大家精神面貌却特别好,好似处处洋溢着热情,充满着干劲,呈现着这个年代特有的风貌。苏葵受到感染,脸上也不禁带上了笑。
她推着自行车往县城最高的建筑百货商店走,虽然头上包着药,但用了围巾包着,倒是看不出来。
“喂,秦文,你看,那是不是你表姐?”
苏葵刚进去,远处几个人指着她问旁边的一个少年。
被称为秦文的是苏葵舅舅家的儿子,正在读初三,今天是周末,他们几个同学约出来玩儿。
“她还住在你家呀?”
“她不是没上学了吗?”
公社有初中,但高中只有县里有一所。秦晓兰不忍心苏葵每天走几个小时的路,就让她上学时住在舅舅秦大军家。见得多了,秦文的同学也有认识她的。
秦文眯眼看了看也没看清,直接摆手:“管她是不是!”
听说她不读书回去嫁人了,就是说以后都不会住在他家了,他是无所谓,不过他妈何春红烦她很久了,巴不得她走。
苏葵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径直走进了商店。
大街上人少,百货商店里人可不少。左侧是卖碗碟文具的,旁边角落里还有收农民货的。中间透明的玻璃柜台里面放着各类布料和针头线脑,上面的货架上摆着鸡蛋糕、果脯等吃的,刚过年没多久,还有糖果在卖。好多小孩子拉着大人不走。
其他的苏葵暂时没看,只听见一声声的“红糖八毛八,票给我”“两尺布,结婚用的是吧,布票呢”“暖水壶上二楼,券拿了没有”……
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或许是苏葵站了好久,售货员直接喊道:“同志,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挡道啊!”
苏葵倒是想买,现在的家里穷得什么都缺,可她没钱啊!周建林是赔了她钱,看了病还剩下很多,可苏葵不想贪他的便宜。除了医药费她并不想跟他再有牵扯,剩下的钱是要退回去的。
而且这年头光有钱没用,还得有票。粮票肉票油票布票,没有票拿着钱也花不出去。
售货员还要说什么又别的顾客打断,人太多了苏葵赶紧走开。二楼是日用品,要靠工业券才能买,她是不打算上去了。
苏葵叹了口气,家里太穷,没钱没票,怎么才能改善这种困窘的状况呢?
出了商店,旁边就是邮局,苏葵刚才就把车停在这中间空地上。
邮局里人倒是不多,门口就只有一个大爷,坐在凳子上,正翻着张报纸边看边嘀咕:“这报纸咋回事,不写新闻写啥论文,看都看不懂。”
苏葵心头一动,把车重新放好,上前问道:“大爷,这报纸能借我看看吗?”
李大爷抬头,眼前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明显缝补过几次的衣服,但明媚的样貌却遮掩不住。见她态度礼貌,李大爷就把报纸递了过去:“读过书?”
“读高三呢。”苏葵接过,又道了谢。
“哟,还是高中生!”李大爷来兴趣了,“那你还是我家卫民的同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