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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碰面

    安小淳走后,外面很快夜幕降临。

    怀澈澈下午喝的粥还没消化完,晚上没胃口,就喝了点牛奶。

    医院的菜都是健康大于味道,霍修打饭回来也就吃了两口,之后就拿起了自己的笔记本,继续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其实这种感觉还挺好,一个人躺着一个人坐着,彼此之间并不在意对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情,不用有负担,也不用觉得时间被浪费。

    怀澈澈跟萧经瑜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因为太珍惜时间,反而因为观念不和吵起来,就像是想用力地抓住手里的沙子,结果反而加速了它的流逝,到最后原本想好好珍惜的时光就在虚无而疲惫的吵架中度过。

    她正躺在床上闲适地摆弄手机,忽然看霍修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探头出去扫了一眼,发现来电人不是别人,正是好一阵没联系过的怀建中男士。

    “?我爸怎么给你打电话了?”

    怀澈澈虽然最近在录恋综,但该回去吃饭还是回去吃了饭的,再加上这边跟霍修结了婚,她爸暂时对她没什么意见——怀澈澈是这么想的。

    “嗯?”霍修看了一眼屏幕,拿起手机,在接电话之前先看了一眼怀澈澈,好像是用眼神询问她还有什么要叮嘱。

    怀澈澈赶紧蹬鼻子上脸:“你开免提接!”

    她最近这么乖,怀建中连个电话都不稀得给她打,倒是给霍修打的殷勤。

    搞毛线啊这个老头子!

    霍修看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笑了笑,爽快地点开免提:“喂,爸。”

    怀澈澈不爽着,听筒已经传来怀建中和煦开朗的声音:“霍修啊,好久不见了,上次让王瑞带去给你的烟还好抽吧?”

    “?”烟?什么烟?

    她正想问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就听霍修礼貌地答:“挺不错的,我手底下那几个也很喜欢,都问我哪里找来这么好的东西。”

    “那也没那么好啦,”怀建中被霍修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跟个弥勒佛似的笑得停不下来,“你喜欢就好,过两天再让王瑞来我这一趟,我又托人买了点回来,这次多给你们拿点,你自己多留点。”

    果然,比起和她,怀建中跟谁关系都挺不错,就像现在,他三言两语间就和霍修打成了一片,就好像他们之间本就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让霍修那偶尔的一声“爸”,听起来也格外顺理成章。

    怀澈澈早就习惯了,但心头还是小小地被刺了一下,她手撑着下巴在床上桌上,垂眸盯着屏幕上‘怀叔叔’三个字,好像能瞪到怀建中本人。

    臭老头,反正谁都比我好。

    等我两年把婚离了,你干脆认霍修当儿子算了!

    小姑娘的低气压很容易让人察觉,霍修垂眸,就看那颗脑袋罩在手机屏幕上,一动不动。

    和当代许多受脱发困扰的年轻人不同,怀澈澈从来没有脱发的问题,一头长发不管怎么烫染都是又浓又密,额头那一圈胎毛把唐瑶酸掉了下巴,说她就是个行走的蒲公英。

    现在手机的光从蒲公英额头纤细的小伞枝中间透过来,看着喜感大于美感,霍修不知道胎毛就是那么青黄不接的长度,伸手帮她想捋到脑后去,试了三次均失败,遂无奈放弃。

    “对了,霍修啊。”那头怀建中寒暄了半天,总算进入正题,“上次澈澈回家吃饭的时候,我跟她说让她尽快搬去你那里,她跟你提了这事儿吗?”

    听见这句话,蒲公英终于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对着他眨巴眨巴地放电,眼皮每一下睁开和闭合,里面的情绪都在以递进的方式呈现:

    大佬,罩我!

    哥,你是我亲哥——

    爷!爷!你不能出卖我啊!

    霍修差点被她逗笑,情绪松弛间行为被本能主导,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儿,才跟电话那头说:“是,她已经搬到我这里来了,您别担心。”

    “是吗,那就好,这小孩平时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臭毛病不是一般多,你多担待点,如果她犯轴说不通了,你直接来跟我说,我帮你训她。”

    这话一出,方才还活跃的气氛一下失去了活性。

    一样僵住的还有怀澈澈的笑脸。

    其实就在怀澈澈读小学的时候,她还以为全天下的家长都和怀建中是一样的。

    非常忙碌,不怎么回家,而且很凶,只要她犯了错,不管时间地点,都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直到小学六年级有一次,她们班有个常年第一名的同学,忽然掉到了二十名开外,家长会上,老师着重提了这件事,当时怀澈澈以为他一定会在家长会结束后挨打。

    但是没有,那个同学的妈妈看得出很生气,脸色相当阴沉,却只是没好气地跟那个同学说了一声,走吧,回家,就带着他走了。

    这件事当时给十二岁的怀澈澈颠覆性的认知,她憋了一个寒假,开学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个同学,是怎么做到的。

    那同学本来大退步就很不爽了,以为怀澈澈是来挑衅的,没好气地问她什么意思。

    后来搞明白怀澈澈是真的没有恶意,又想起她好几次家长会都是一边挨骂一边哭着离开教室,才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我妈才不会跟你爸一样呢,一点都不给你面子。”

    那是怀澈澈人生中第一次开始思考,为什么每次被怀建中骂,都会那么痛苦。

    她终于意识到,她痛苦的根源,并不是来源于自己做错了事情,亦或者是父母的怒气,而是因为她在人前,失去了尊严。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面子的。

    那为什么她不可以有?

    知道这件事的怀澈澈好像一下拥有了无穷的底气和力量,以至于在半个月后怀建中来学校接她的时候,她背着书包上了车,第一句话就是:“爸你以后不能随便骂我了。”

    怀建中正发动引擎,头也不回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老是在同学面前骂我,真的很伤我的面子!”她终于把这句排练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却还没享受两秒的神清气爽,就听前座怀建中嗤笑一声:

    “小孩还有面子?等你自己挣钱了再说吧。”

    “吃我的喝我的,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我还没嫌你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丢我的脸呢。”

    以前在同学和别人家父母面前被怀建中拆台训斥的画面纷纷涌现脑海,和当下重迭在一起,小姑娘耳朵根一下就红了,一点儿也找不到刚才求霍修帮她兜着的劲儿,咬着下唇低下了头去。

    这事儿她已经司空见惯,理智上知道她爸就这么一号人,反驳也没用,但感性上还是觉得离谱,毕竟她早就不是孩子了。

    她学会了挣钱,但怀建中却依然没有学会维护和尊重。

    她想直接出声告诉怀建中,她听着呢,但又觉得说了好像也没什么用,正憋着气,就听霍修说:“爸,澈澈没您想的那么孩子气。”

    闻言,怀澈澈愣了一下,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霍修的目光,及时地递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您啊,就是太把她当小孩了,其实她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这个眼神怀澈澈见过一次,以至于第二次见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熟悉感。

    就在渝城茶山,两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当她面对两家人,四位长辈的眼神时,霍修也是给了她一个这样的眼神,然后帮她把话得体地说了下去。

    那次她还懵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当下结合现在这一次,怀澈澈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霍修是和她一边的。

    虽然这种感觉用在和父母的关系中,感觉很奇怪,毕竟理论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爸就是嘴上再坏,始终和她都不是对立的,又怎么谈得上站边。

    但是,就,真的。

    她长这么大,真的是第一次,有人能在她爸贬低她的时候,站出来帮她说一句话。

    李月茹是那种典型的小女人,没什么主见,所有教育方针都让她爸负责制定,她来执行。

    所以除了高三那年,她爸准备揍她那次,李月茹在教育上其实一直是和怀建中同一阵线的,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是你爸,嘴上骂的再难听,心里也是爱你的,都是为你好。”

    他的下属也当然不可能帮她说话,有时候看见怀澈澈被骂,宽慰也宽慰不到点子上:“小姑娘懂点事,你都不知道你一出生就站在多少人的终点上了。”

    而朋友就更不用说了,家里是这个情况,怀澈澈就连关系最好的唐瑶也不敢带回家去,只偶尔在被怀建中气到吐血的时候,从微信上抱怨几句获取安慰。

    真的像今天这种,非常明确的反驳,告诉她爸,怀澈澈不是你形容的那样。

    只有霍修。

    等霍修应下怀建中下次去老宅吃饭,挂了电话之后,怀澈澈才小声地向霍修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霍修问。

    “谢谢你帮我说话呗。”怀澈澈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你不帮我说话也可以,我早就习惯了,我爸这个人很小气的,你反驳他,他有可能会记仇,到时候连你一起讨厌了。”

    “但是如果我不说清楚,他就会越来越确信你在我面前就是那样的。”霍修轻轻抱了抱她的肩,“他要生气下次我就买礼物去,但如果记仇我也没办法,毕竟我是你丈夫,又不是你爸的丈夫。”

    本来怀澈澈还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很陌生,陌生到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向霍修表达出来,但霍修最后半句话一下巧妙地打破了刚才那种让她不自在的感觉,笑出来的时候,也就再无束缚了。

    霍修也跟着放松下来:“不过,你落水住院,是不是还是让你爸知道一下比较好?”

    “不要!我可谁都没说,这也太丢人了!”怀澈澈立刻从病床上跳了起来,“而且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肯定又是骂我笨,骂我划个船都能掉水里,然后跟我老生常谈,说他当时已经让我别签公司了巴拉巴拉巴拉……”

    怀澈澈对她爸的这套是真的太熟练了,几乎倒背如流,原本语速还挺正常,一到学怀建中环节,那简直跟开了二倍速似的,让霍修直接看了个贯口现场。

    他从怀澈澈的模仿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笑,到最后被小姑娘气鼓鼓地瞪着才勉强打住:“那也可以,反正明天就出院了。”

    “就是!你一定要帮我保密!”

    “好,保密。”

    怀澈澈虽然不理解为什么溺水还要留院观察一晚上,但来都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怀澈澈累了一天,又是蹬船又是溺水,早就困了,被霍修催着洗漱完,就回来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入睡前,她还不忘过问一下霍修的去向:“你回家睡吗,还是怎么样?”

    “这家医院的单人病房太小了,我待会去旁边找个宾馆随便住一晚上。”以前经常跟着导师南征北战,霍修对自己生活环境的要求很低,有张床就能睡,“你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怀澈澈本来想说你看着我我哪儿还睡得着,结果没想到眼睛闭上还不到十秒钟,就直接没意识了。

    霍修从病房出来,没直接走,而是先把电脑放在走廊的等候椅上,给王瑞回了个电话过去。

    最近所里接了一个新案子,本来以为只是个简单的商业纠纷,但仔细对比客户给他们的证据和被告公司财报,发现可能还涉及到财务造假。

    王瑞也是个苦命加班狗,眼看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人还在律所熬着,正焦灼地等着老大的电话,一见手机屏幕亮起,秒接:“怎么样,我没看错吧?”

    “没错,”手底下人眼看已经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霍修也很高兴,“是有点问题,可以提醒客户去查一下。”

    “好好好!”

    王瑞都快跳起来了,刚想说如果查出来确有其事,那是不是走私下和解更省事,就听那边霍修话锋一变:“我现在有点事,等下再给你打回去。”

    霍修动作很快,说完没等王瑞答复,就已经挂了电话。

    然后收起手机,从容地对上停在五步开外处的,萧经瑜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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