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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东宫,天朝储君所居之处。

    再次见到他,己不是在狭窄肮脏的枯井里,而是在铺着珍贵的绒毛地毯上相见,此刻的他头戴着镂金的头冠,身着菱纹缀金的袍子,慢条斯理地揭开杯盖,饮了口茶,举止间完全掩不住那一份自然散发的雍容气度。

    她呆呆望着,始终觉得很不真实。这个人真是与她在一起多日,一起啃着干巴巴的馒头跟肉干的少年吗?

    她还记得当她在井里内急憋得受不了时,恐吓过他如果敢偷看就要挖掉他的眼珠子……

    她暗自呻吟,敢出言挖太子眼睛的人……想来又是死罪一条……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高坐在上位的少年突然道。

    “什么?”她愕然抬首。

    这人会读心术不成,怎知她在想什么?

    “你受困在井里时,对我做了很多大不敬的事,但瞧在你救了本太子一命的份上,饶你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瞠大双眼,真要罚她?“可您说是要我来领赏的……”她小声“提醒”,明明听见他是这样跟爹说的,难道她听错了?

    丰钰笑了笑。“我的罚就是赏。”

    “啊?”她露出一脸呆相。

    他似乎挺欣赏她这副德行的,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她有些迟疑,但没敢拒绝,乖乖上前了。

    “再靠近点。”他嫌不够近,再吩咐。

    她拧着眉,只得再往前走,直到都快贴上他了才停下。

    接着他像是防人听见似的,贴着她的耳问:“我这双腿可好枕?”

    她一听,小脸瞬间红成柿子。他他他……他怎么问这个?

    她尴尬的退回原处。“太子,您……您……这是……”这是想要秋后算帐吗?

    “你别紧张,本太子是认真的,我瞧你那几日睡得甜,想确定是不是本太子这双腿的功劳。”

    “啊?”她瞠目结舌,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存心拿她寻开心,还是真如他所言,是认真想知道这件事?。

    瞧着他唇边浮起意味不明的笑靥,她实在有点儿发毛,完全摸不透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在想什么。

    “说吧,说吧,如何,好睡吗?”他居然还不放弃的继续追间。

    这该是庄重有为的太子说的话吗?“呃……不错。”想起爹先前的交代,他说自个儿性子莽撞,她承袭了他的坏毛病,可这会儿面对的是未来天子,说什么也不能露出莽撞的本性,要她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而现下挤出的这两个字,就是她深思熟虑后韵回答。

    “不错?这是很满意的意思吗?”他显然对这答案很疑惑。

    “这个……”满意?说不上啦……

    见她一副难以解释的模样,他更加好奇的望着她,等着她进一步说清楚。

    在他期待的眼光下,她脖子不自然的扭了扭。“呃……是啊,民女很感激太子舍身贡献出两条颇具弹性的龙腿供民女当枕头,民……民女虽不能说睡得很满意,但是,睡眠品质……还可以。”她干笑着,脸皮抖得不太自然。

    他瞧着她,先是审视,然后一丝覆盖不住的笑意从唇边散开,嘴巴越咧越大,最后竟很不文雅地放声哈哈大笑了。

    她愕然,想想民间是怎么形容这位丰钰太子的——丰神如玉、高贵清华,内敛无匹,国之真龙!

    但……眼前这个狂笑的男人……哪里称得上这十六个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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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正殿里,男子的乌丝用着织银的缎带束起,穿着月白色的丝绸薄衫,看来清爽宜人。

    此刻在他笑得弯弯的眼睛下面,嘴角扬起一道清隽的弧度。

    这位太子还真爱笑!

    高月嘀咕着。

    所有人都教他的温厚笑容给骗了,真以为他是位内敛通达的太子,就连她从前在不知情时,也曾对他多有景仰。

    唉,他为什么要在她面前破坏形象呢,继续伪装下去不是很好吗?这样教她怎么不替天朝的未来担心啊!

    目前的她,可是近来进出东宫最频繁的人物,三天两头就被召进东宫里,而今天这回已是本月以来第九次太子急召了。

    但所谓的急召,也非急事,而是像这会儿这般——

    自个儿光着脚丫子,一身闲散的横卧在孤貂毛毯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毫无敬意的斜瞄着太子。

    而太子呢,正卷起袖子,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兴致勃勃的在盘里挑拣荔枝,拣出了一颗瞧起来最大又多汁的,认真的去了壳,剥完壳后见果肉果然厚实,满意地微微展笑,还以为他要送进自个儿口里,谁知他却是伸长手臂往她嘴中喂来。

    她也不客气,张口咬下了那一口甜果。

    真是美味多汁啊!

    荔枝的香甜汁液化在口里后,她忍不住赞叹。

    “还要再尝吗?”他笑容满满的询问。

    “再来吧!”她胆大包天的答说。

    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胆子就这般大的,敢指使太子做事,又不是不要脑袋了,而是这人有怪癖,喜欢伺候人,更有受虐倾向,希望她“碰碰”他,好比扯他的发束,不高兴捏他的手臂……但打死她也不敢再碰他的脸了,那可是未来天子的龙颜,再碰,不知哪回就会死得“适得其所”了。

    他点了点削尖的下巴,回头再专心的在盘中严选极品,她很想提醒他,这可是贡品,颗颗粒粒都是上品,闭眼随便捞都是又大又圆的货色,他这样费心是多余的,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这人又何尝不知道,他明知道还是这么做,这只能说,他非常享受用心伺候人这件事,那她又何必打搅他干活呢!

    “张口吧。”

    又一颗甜得喷汁的果子进到她口中,她满足的咀嚼着。说真的,进东宫走动的这些时日,是她真正体验到什么叫做天家生活的日子,她所接触到的一切无一不精致华美,这些可不是她一个小小七品武官之女可以见识得到的,因为一场意外的井底之遇,让她大开了眼界。真不知这样的“好运”能持续多久?

    说不定今日过后,这位太子的“受虐症”突然痊愈,就不再召她进东宫相伴了……

    不过他的“病”若能早日痊愈也好,省得每次她一入宫,爹就一脸愁容,完全没有女儿攀上天家的喜悦,好像她随时会闯祸似的,为免老父太担忧,她还是情愿不要来这东宫享受的好。

    “想要午憩了吗?来吧!”在人前向来高高在上的丰钰太子,期待万分的拍拍自个儿的腿。“到这躺会儿吧。”他大方的邀请。

    她眼珠子转了转,挣扎了一下,想起了爹的愁容,做了决定。

    “不用了,我不困。”爹担忧她与太子走太近,没了规矩后,将来惹祸上身。

    “怎么可能?我明明瞧见你背着我打了好几次呵欠。”

    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捋了捋额前的发,没想到连背着他做的事也会教他发现。

    为了掩饰尴尬,她用力咳了几声,假装没听清楚的游移视线,就是不想移动位置。

    这时“病情发作”的太子,自动移驾的来到她面前,她原本就是斜卧在毛毯上的,他在她侧边坐下后,捧起她的脑袋,搁在他腿上,强迫中奖的一定要她躺着。

    “好了,你可以睡了。”他宣告。

    她嘴角抽动了几下。这人难道没发现,她全身僵硬到都要崩裂了,这能睡得着吗?

    见她眼儿还睁得老大,他索性摊开手掌覆在她眼皮上。“阖一会儿眼,就像在井底时一样,你不是睡得很自在吗?”他像是微叹,柔着声催眠她。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她忽然有种感触,这人是不是太寂寞了,只想找一个可以随性相处的伴,这才找上她?

    思及此,僵硬的身子逐渐放软。身为天家人,也不过是具“神明雕像”,凡人只能膜拜不准靠近,而他们也不能纡尊降贵的卸下天威,天家人和其他人自有不能跨越的鸿沟,注定只能独处高处,空寂度日了。

    莫名地,她有点儿可怜起他了,但是,他却不是能教人可怜的对象,可怜两个字对一朝太子来说,可是十足严重的冒犯与侮辱!

    正思索着这些事,覆在眼上的掌心移开了,开始在她的太阳穴上按揉着、他的手势不是很熟练,力道拿捏得也不是很好,瞧得出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即使被揉得其实有点儿疼,但她嘴角还是忍不住泛出笑意了。

    笨手笨脚的还想当奴才!

    她在心里偷骂。

    “太子殿下,这春露茶刚沏好,您与高家小姐——”丰钰的贴身太监打石突然捧着茶进殿了。

    一听见这声音,高月猛然由丰钰身上跳起,可还是有些迟了,已让打石撞见了她的大逆不道。

    “你、你方才、方才——”竟有人敢枕在太子的腿上,他惊得指着太子的腿,舌头都打结了。

    “我方才什么也没做,我是、是为太子整理衣饰,他、他裤子上有脏东西!”

    为求脱身,她胡扯起来。

    一介民女胆敢躺卧在金枝玉叶的太子龙腿上,何等无状,传出去天威何在,她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民女马上就会获罪的。

    “脏东西,你说太子身上有脏污?”打石大惊失色。这还得了,负责太子衣饰的人全都得罚!

    一看他的脸色,她立即知晓自个儿嘴快,不知要害死多少人了。“这脏污是我不小心弄上的……就是剥荔枝时将汁液沾上的……”她忙解释。

    打石瞧着一旁散落的荔枝壳,马上道;“那奴才立即要人来为太子更衣。”

    “不需要了,高家小姐已经帮本太子清理干净。”丰钰拒绝了。

    “可是,殿下身上是不容沾染上任何一丝污痕的。”打石还是坚持想唤来尚衣房的人为太子更衣。

    “本太子说不必了,只是些许的荔枝汁液不碍事的。”他难得板起脸来对人。

    打石微惊,不敢再坚持,将太子最喜饮的春露茶端至他跟前,小眼儿趁机瞄了他的腿间,却没看到什么痕迹。

    若不是真的弄干净了,就是他刚才没眼花,高家小姐真的枕在主子的腿上!

    打石眯着眼打量高月,这位小姐才几岁,还尚未达及笄之年,主子虽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但对尚未成年的姑娘,应该不会有兴趣才是……

    可话虽这么说,这位身份不高的小姐却是近来太子最喜欢召见的人,而且与她相处时,总不让他人打扰,每次都将一众宫人全驱赶到殿外候着。

    他是因为实在好奇他俩都在这里头做什么,才会假借着送茶水的名义前来一采究竟,况且他还得评估是否有必要去通知皇后……

    奉完茶,他还想再观察一会儿,但教自家主子一记眼神提醒,连忙乖乖的滚出殿外,在出去前,他刻意再望一眼高月,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能让主子一再召见、奉为上宾?

    高月接收到他的眼神,立刻移开视线,就怕被这个小太监瞧出心虚。

    打石走后,她才抚着胸,嘀咕一声,“好险!”

    回头见到丰钰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不禁有些疑惑。他那目光是什么意思?

    看着那有点儿贼又有点恶作剧的表情,她顿时明了他压根知晓打石要进来了,这是故意要看她慌了手脚的样子,可恶!

    她大眼眯成一条细缝,抿着唇很想冲上前去大骂——你这臭小子,玩我!

    然后送他一举,踢他一脚……

    可终归只是想而已,就算她有十颗脑袋也不能这么做,所以,她索性“投其所好”,用力奴役他给自个儿报仇!

    “启禀太子,荔枝虽甜,但是民女嘴馋还想吃龙眼、尝葡萄、啃瓜子,还有,我小腿有点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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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一会的大朝,太子务必要上朝听政与学习治国之道,这会儿刚下朝,丰钰太子由朝堂出来,见着候在殿边的打石,张口便问:“去请了吗?”

    “去了,人已候在东宫了。”他赶紧回答。

    这主子也太急了吧,不过几日不见,竟是这般急切的思念吗?

    前几日太子召人几次不见,才知高家小姐染了风寒,无法应召进东宫,太子闻讯后满脸忧色,就连前年他最心爱的雀鸟病死,也不见他这般忧心,还命人去取来珍药补品送去给她调养身子,这高家小姐好福气,能得主子这般上心。

    太子昨晚听说高家小姐病体恢复,在今晨上朝前便吩咐让人抬轿去请,只等一下朝就要见到她。

    “那快回去吧!”他匆匆上了嵌着银丝的软轿,急着回去。

    “太子殿下,皇后有懿旨。”在出殿门前突然有人拦轿,拦轿的是皇后身边的执事太监。

    “吕公公,皇后有何懿旨?”打石含笑,立即上前询问。

    “皇后娘娘想留太子午膳,请殿下留步。”吕公公说。

    “这样啊……”打石眼角瞄向轿帘里的主子,清楚他正急着回东宫,应该不想留下来与皇后午膳,可皇后之命又不能拒绝……

    “吕公公,劳你帮本太子回了母后,就说今日我东宫有客,不便留下用膳,请母后恕罪,明日定亲自向母后请罪。”软轿里传来太子温润的声音。

    没料到皇后邀膳,太子会拒绝,吕公公先是一愣,见轿子要走,赶忙又追上前去。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那儿除了邀您还有另一名娇客,您若不去,娘娘面子挂不住……”

    轿子又停下了,软轿内的人沉吟了半响,叹了口气。“吕公公,你就行行好,回去告诉母后,我东宫也有贵客,今日真的抽不开身。”他语气无奈至极。

    吕公公这下真的无法再拦人了,只好退至一旁,任轿子离去。

    当轿子走了一段路后,一旁的打石终于忍不住的觎向轿内,“主子,这样拒绝皇后娘娘好吗?这次您不知让哪家小姐失了颜面,娘娘会不高兴的。”

    谁不知吕公公言下之意,太子年岁渐长,已是戏花之龄,皇后请了人让太子认识,这饭局就是场赏花宴,期望太子能看上那家的女子,留下好印象,以助将来他选妃。

    可平日事亲至孝的主子,居然为了一名小姑娘拂了皇后美意,这怎不教他大为吃惊呢?

    “你没听本太子交代吕公公转告母后,明日必会亲自请罪的。”丰钰淡然的声音由轿子里传出。

    “可是既知有罪,您又何必得罪娘娘?与娘娘用完午膳再回来,那高家小姐也不会消失,至多在东宫里多等一会儿罢了。”

    “我知道。”

    “那您为何……”

    轿里没再传来声音,打石也不敢再问,主子不答,自是不想说。

    轿内的人在沉默后,旋即陷入了自个儿的思绪中……

    在轿子即将回到东宫前,打石仿佛隐约听见轿内有声音在呢哺,“我好不容易有个伴,不想让她觉得我高高在上……万一,她不想等了……那今天我又见不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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