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节
八月十四,祭月节的前一日,魏军撤离含章的王城,鳞都。
全城喜极而泣,处处人声鼎沸,张灯结彩。
他们奔走相告——
三公主,回来了!
他们的女君,复国了!
纵然三公主在龙荒朔漠翻云覆雨,威势赫赫,但她没有忘记含章!
这里,才是三公主的故土!
这里,她的子民翘首以盼!
而曾经血洗宗政皇族的涿鹿台上,衣着缟素的少女合掌而立,她身姿纤纤,如同杨柳拂枝,轻盈美好,“父皇,母后,谢老先生……四年了,阿姐终于回来了,天佑我含章,我们的国运命不该绝!”
她欣喜落下泪来。
金乌溶着红晕,小公主的泪珠划过脸颊,又在日光里蒸发。
突然之间,一声暴喝划破苍穹。
“快去撞开城门啊!三公主带着四章军回来了!!!”
“我们的天子——”
那瘦弱的书生猛地吸气,尖利孱弱的嗓音硬是吼出了气吞山河的魄力。
“归来了!!!”
也就在这一霎那,全城都海沸山摇起来。
“三公主回来了?!”
“四年了,吾等天子终于归来了?!”
那买糖的,糊灯的,打铁的,瞎逛的,折柳的,沽酒的,闲聊的,算命的,骑马的,杂耍的,行窃的,敲锣打鼓的,无所事事的,众生百相都像是滚入了沸水里,火炭里,熔浆里,胸膛俱是热的,烈的,暴的,颤的。
他们人挤着人,脚踩着脚,竭尽全力奔向城门,方才还喧闹的街市空无一人,只留下满地的糖,满地的灯,还有数十只被踩掉的鞋无人认领。
“终有一日,我们会回来的。”
那书生气若游丝,偏着头,听着城外金鼓喧天的阵势,弯起了一双月牙眼。
“我的天子,你要怎样洪水滔天,王朝独尊呢?”
鳞都城外,旌旗鲜红,又如乌云压境,势不可挡。
“三公主回来了!快撞门啊!!!”
“傻子,撞什么门,咱不会开吗!!!”
“哎呀,你们废话什么,快拉铁索!!!”
到处是人山人海,声嘶力竭,呼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开了!城门开了!”
“入城了!入城了!”
可是真当四章军入了城,旌旗蔽空,象弭鱼服,金戈之声,不绝于耳,烈日之下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
人群倏忽静了,只有小孩活泼伶俐的笑声,清脆砸地。
“阿爹,阿娘,什么是天子呀?天的孩子吗?”
父母连忙捂住他的嘴。
含章是小国,向来只有国主,哪里有天子?也不知道是谁先喊这么一嗓子,最后竟然成了浩荡的声势!
那一头玉面花骢上,驮着旖旎多情的裙袂,分明是婀娜纤细的腰肢,执戈者却覆着一张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巫傩面具,乍一看去,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令人又惊又惧,人们只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属于人类的特征。
“阿姐!阿姐!阿姐!”
人潮空前寂静,又被一道少女的嗓音打破。
“——阿姐!”
少女终于奔到了那一匹皎白的马前,粉颊红扑扑的,“我是,我是柔嘉呀!”
对方手握缰绳,清冷望着她。
小公主忽然意识到,这四年里,她一直都在阿姐的庇佑下,而阿姐早已脱胎换骨。
阿姐是君,而她是臣。
小公主咬着唇,眼里蓄了一泡泪珠,再也不敢伸手要抱抱了。
“驾!”
“吁!”
一匹骏马由远方飞驰而来。
“报!魏军临走,在井水里投了毒!”
这一颗石子投入了湖水,泛起波澜,人们窃窃私语。
“我就知道,这群丧尽天良的,怎么可能会听话撤走?
“元魏皇帝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他们留的这一手,是想要鳞都变成一座死城!”
“真是太毒了!”
那马背上的新君淡淡问询,“情况如何?”
禀报者咬牙切齿,“属下已封了井,并检查了附近的河流,腐尸遍野,臭气冲天。”
“腐尸?”
“是,全是我含章百姓填的井!”
小公主容色尽失,她喃喃道,“是我没用,要是我早发现,就不会造成今日的结果,阿姐要我守好含章,我却在最后一刻掉以轻心——”
她无助哭泣。
突然之间,尘土飞扬,人们骇然发现,那撤离的魏军又掉头回来了!
他们走得浩浩荡荡,这一刻却如同丧家之犬,被人追得无处可躲,直直撞入了兵阵里。滚滚乌烟散去,小公主的视野里又多了一匹骓马,漆身白蹄,像是踏雪而来,马背上的主人同样带了一副面具。
她捞了一眼人群里的小公主,声调似乎被日光晒得发软。
“柔嘉,姐姐在这。”
天光烈烈,映得她双眸模糊。
四公主乳燕投怀般,扑上了黑马,失声痛哭,“阿姐,阿姐,魏军投毒,死,死人了!我没有护好我们的百姓!”
“哦?投毒?”
绯红拉她上马,扶着小妹凌乱的发髻,眸光凉薄寒彻。
“这群狸奴,可真不听话呀。”
小公主泪眼朦胧,“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她的阿姐短促笑了一声,似乎在笑她的天真懵懂。
“当然是——”
“垒京观,诛元魏,以暴制暴,以血洗血!”
老娘既然归来,洪水怎能不滔天一回?
第284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27)
魏军四下溃逃,不敌悍戾兵阵,很快被烛阴军拆骨入腹,做了阶下之囚。
“明上,这些魏军如何处置?”
绯红正玩着小姑娘凌乱的小髻,她试图将其归正,然而手艺实在差劲,推了半天,堆出了两只歪歪扭扭、炸得上天的小羊角,她面不改色地说这是龙荒少女最爱的发型。谢新桃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她嘴角抽动。
难怪她哥对明上千依百顺的,却坚决拒绝了对方给他束发。
小公主活像是从泥地里打滚出来的小羊羔,毛茸茸的,软囊囊的,她惊魂甫定靠在绯红的胸前,满脸都是天真的孺慕,对她的话毫不怀疑。
“还处置什么呢。”
绯红余光都不曾施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祸我子民者,一律垒筑京观,示我含章天威!”
小公主身躯微颤。
魏军则是骚动起来。
“她要把我们全杀了?”
“这狠毒残暴的女人!”
“我们不能束手就擒!”
于是绯红就听见了这样的一番论调——
“古者明君在上,通晓舟水之喻,你今日将我们垒成京观,焉知他日你的百姓,不会被我君悬于城门!”
绯红垂眼看去,是一个愤愤不平的青年将领。
“错了。”
“真是大错特错了呢。”
她笑声嘶哑,晃起三根手指。
“第一处错,我宗政绯红被元魏亡国,这次回来,不是来给你们当仁爱明君的,你们魏军怎么死的,死的多惨,孤不是很关心,若你们对孤的处置不服气,欢迎你们化作厉鬼,夜夜向我索命。孤在高床软枕上,随时恭候。”
“第二处错,你是俘虏,是囚奴,你该惧我,畏我,而不是像个小牛犊,跟孤讨价还价。”
“第三处错,孤小心眼得很,杀我一族,我当断你九族,屠我一城,亦当百倍奉还,你们元魏皇帝城门敢悬一日,我就敢垒上一月的京观!”
她轻抚双掌,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