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节
上天赐给了她一个珍宝，但她却将她弄丢了。
莫浅浅直视着前方，眼泪滑落，却始终不敢转身看身侧少女的神情。直到旁边传来轻微动静，担心女儿离开，莫浅浅蓦地爆发出勇气。
她猛地转过身，大喊出声：“——妈、妈妈对不起你！”
似乎说出口，感情便有了宣泄口。
莫浅浅哽咽着，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墨墨，宝贝，是妈妈太蠢了，妈妈不该怀着你乱跑，不该识人不清将你弄丢，妈妈更不该22年来都没回国找你！甚至、甚至还把别人当成了你……墨墨，你骂妈妈吧，我不配当你的妈妈……”
“没关系。”
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莫浅浅顿时哑然。
她怔怔地看着女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没关系？什么没关系？墨墨原谅她了？
少女放下报告，慢条斯理道：“莫女士，很抱歉看见这个局面。但现在，我认为，最好的选择就是维持现状。”
“现状……？”莫浅浅喃喃，她匆促道，“墨墨，你不必道歉，是我，全是我的错！”
苏墨墨“嗯”了声：“想必你也在网上看过我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我也对您的经历表示同情，但我还是声明一下，我很满意现状，我只有一个哥哥，苏大壮。母亲……”
在莫浅浅亮起眼，几乎出现幻觉，以为“母亲”两个字是在称呼自己时，苏墨墨又道：“母亲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
“从前不存在，以后，更不需要存在。”
她的声音无比冷静，明明是细软的声线，偏偏显露出几分冷漠。
愧疚化作一把刀，将莫浅浅的心层层割开。她的身子颤抖着，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大声地喊她别这样，但最终，莫浅浅一句话也没有说。
是，莫浅浅确实愧疚于自己的行为，也觉得是自己的错。
但她确实没想过和女孩分开。她可以赎罪，可以做一切可以做的事，前提是，她将拥有这个女儿。
那是她生的啊，是她怀胎十月的孩子啊，她们曾经那么亲密地挨在一起，怎么现在、怎么现在成了这样呢？
她爱她啊，从见第一面开始，从之后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爱她，她的女儿。
但现在，她的女儿说，她不要她了……
不要她这个母亲了。
她这个不尽责的母亲。
听见关门声后，莫浅浅终于崩溃，她埋在双膝间，哭声在客厅回荡，久久不息。
谁错了呢？似乎谁都没有错，似乎就是命运的戏弄。
上天给了她们母女的缘分，又将缘分毫不留情地收走。珍宝已经长大，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经历了磨难，洗去了铅华，她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
所谓母女，也只能悄然注视着她。
远远地，一辈子。
……
莫浅浅的状态太差了，她发了三天高烧，莫家人全部被惊动。在客厅里，那份被无数次摩挲的亲子鉴定报告，被所有人看见了。
且不说莫家人的鸡飞狗跳捶胸顿足，几天后，柳家父子暂时摆脱嫌疑后，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明明只是证明两个人血缘关系的报告，却牵扯到了更多的人。
柳玉亨知晓自己的计划败露，虽然震惊于他的亲生女儿是苏墨墨这件事，但或许是一种羁绊，柳玉亨拜访苏墨墨未果后，便将注意力再度放回莫浅浅身上。
但这一次，无论他如何，无论他自杀还是阴谋阳谋，莫浅浅都再也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
22年前莫家人没有关注到莫浅浅，酿成了大错，但这一次，莫家父母果断出手，联合顾家，将女儿送出了国。
小公主暂时不会认他们，女儿留在国内也是徒然，不如出国去疗养一番，未来好对小公主有所帮助。也可以彻底和柳玉亨摆脱关系。
和柳玉亨在一起，莫浅浅的情绪大起大落，爱过，也极恨。或许按照原本的轨迹，他们还有机会在一起，但苏墨墨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一旦想起柳玉亨，莫浅浅就会想到自己做过的错事，想到他们两人的不负责任。
22年的时光根本无法弥补。再和柳玉亨有所牵扯，莫浅浅会愧疚到死去。或许下半辈子，她能做的，就是在上天面前，为自己的女儿默默祈祷。
她不是个好母亲。
但她希望，更多的人代替自己去爱她的女儿。
反应最大的不是柳玉亨，而是柳二。
出来后，他先是看见几天前少女发来的拒绝，还来不及愤怒，却又得知了亲子鉴定这件事。
柳二久久无法回神。
他和自己的心上人，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
柳二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风流，某种程度上，他也继承了父亲的这个特点。
正如他之前所想的，男女之间你情我愿，他并不觉得这是个缺点。但现在，看着鉴定报告，他才觉得上天有多荒谬，从前的这个想法又有多幼稚。
没有伤害么？怎么会没有伤害呢？
明明他是一级城市长大的柳家独子，明明她是大山里安静生长的女孩，两人之间的距离足有万里，身世、家境、学历，更是截然不同。
从前，柳二偶尔会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千里姻缘一线牵。
但现在，迥异的两人，继他爱上她后，却有多出了一个新的关系。
——血缘关系。
和恋爱关系完全无法共存的一种联系。因为柳玉亨，他们又有的联系。
似乎从前二十几年前毫无关联的两人，要在这短短的几个月，牵上无数的联系。
但——但怎么会这样呢？既然想要他们相爱，为什么又要他恨？
柳二可以做一切努力，去搬走两人之间的障碍。
他甚至不需要她走一步，他会走完那100步，只要她站在原地别跑就好。
但现在，这张报告告诉他，不可能。
他和她从来都是平行线，一同出发，却始终无法靠近的平行线。他不可以喜欢她，他更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柳二自然不怕世俗的约束，但出了这件事，就像少女发来的拒绝消息一样，她绝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之前有多喜悦，现在就有多茫然。
如果她不爱他，他可以将她锁起来，将她留在自己一个人看见的地方，让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总有一天她会软化。
但现在呢？有了这一身血液，难道他还要和她相杀一辈子，让她永远厌恶他么？让她做自己讨厌的事么？
就算他换掉换身血液，就算他杀掉二人间唯一的联系柳玉亨，这一切也都无法改变。
他就是她的哥哥，血缘意义上的哥哥。
哥哥……多么讽刺的称呼啊。情侣之间的爱称，再平常不过，如今却成了他的枷锁。
除了别的意味外，柳二突然想到，他甚至没有做到“哥哥”这两个字最原本的意思。
从前柳二也会遗憾自己出现得晚，没有帮助她改善生活。但那毕竟是她的人生经历，遗憾后柳二并不愧疚，毕竟他不是始作俑者。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有义务出现的。作为哥哥，他原本应该为她遮风挡雨、护着她安然长大。
但这件事，这个责任，这个称呼，都被另一个人拿走了。
他从前最为厌恶、拖了墨墨后腿的苏大壮，竟然代替了他这个不负责任的哥哥，履行了兄长的责任。
他有什么资格嘲笑苏大壮。
他比普通平凡的苏大壮更不配当哥哥。
柳二突然想起，他曾经是很羡慕墨墨对苏大壮的特殊的。毕竟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病秧子哥哥，完全视他的殷勤于无误。
原来，在那个时候，一切都有了预兆。
原来，他一直都活在那个怪圈里。
柳二现在的状态，似乎比得了性瘾更加难受。他好像活着，又好像已经死去。困住他的是什么，是对少女的爱么？是无法履行哥哥责任的愧疚后悔么？还是对这荒谬现实的抗拒？
该怎么做？
柳二不知道。
……
亲子鉴定的事情被知情人爆到了网上。由于当初柳之夏的铺垫，倒是没人觉得苏墨墨是小三的孩子。
再说苏墨墨也在直播中表示过，她的家人永远只有养她长大的苏大壮，亲生父母并不代表什么，无论是否活着、是否找来，都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既然苏墨墨从来没有享受过柳家带来的便利，也不愿意认回柳家，那柳家的破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多给点养老钱罢了。
且不说一大票人对柳家的谴责，对墨墨的心疼，就说苏墨墨自己，却在一天清晨，收到了一条意料之外的消息。
“你是说，哥哥匹配到了合适的心脏？”苏墨墨有些惊讶。
看着顾屿亭，她眉头微皱，提出一个猜测：“难道这个人，是柳二之前找到的那个人么？”
顾屿亭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柳家的私人医院和我联系了，明天早上就可以开始手术。”
顿了顿，苏墨墨道：“心脏，不是活人的吧？”
顾屿亭悄然握了握拳，点了点头：“不是。”
“真奇怪，我和他联系，询问心脏消息，他一直不回复我，结果和你联系……”苏墨墨松了口气，悄声嘀咕了几句，但她还是无法遮掩喜悦，毕竟哥哥就剩几天了，终于在最后关头找到了希望。
看着一脸轻松，终于露出久违喜悦的少女，顾屿亭的心却格外沉重。
前几天，柳二找到了他。
“我全身上下都是肮脏的，但我想，我的心脏，被重重血肉包裹的心脏，起码是干净的吧？”
“我知道你爱她。那便永远爱她吧。”男人一脸憔悴，神情淡淡，眼睛却很亮。说着这些话，他仿佛在和爱人告白一般，骨子里透着一股偏执，唇角笑意浓烈，“鲜血可以洗清我的身体，下辈子遇见她前，我想，我一定是重度洁癖。”
他不是个好哥哥。
她的哥哥是苏大壮。
但这一次，他可以选择，让自己的心脏在她哥哥的胸膛跳动。
那样，听着她的声音，或许，他也就成了她的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