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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足迹斑斑的地面上,里面新买的丝巾和打折日用品都洒出来,还有夏皆犹豫了很久才买下的胸针,她想在后天去周靖阳家拜见父母的时候戴。
我说,敢动手是吗。
我的帽子刚被碰掉了,站起来比那男人高了半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车厢里冷白色的灯光照着我的脸,眼角余光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跑过来,受一位像他母亲模样的女人指使,把胸针捡回来还给了夏皆。
“站远点儿。”
我把沾了灰的皮包重重摔到他胸口,使着有棱角的一边,顶住他往后推。
“一身人渣的味道。”
地铁报站声来得很及时。
侧门一开,同车的乘客纷纷绕道而行,男人像条泥鳅似的钻出人群,狼狈而慌张,很快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怀里抱着挤变形的纸袋,不停地和夏皆道谢,不多时仰起脸来看我,挂在颊上的泪痕都被擦干,声音细若蚊蝇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我拿回自己的东西,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
她跟我们是同一站下,路上还和夏皆闲聊了两句,我没注意内容,但听得出是个非常懂礼貌的女孩儿。下了地铁,她在临走前又一次郑重的说过谢谢,夏皆关照了一句“以后要注意安全”,她就背着书包从反方向出了站。
“好了,走吧。”
夏皆空着两只手甩来甩去,话语中也透着轻快:“做点好事也算给小宝宝积德了……”
她挽住我的手臂要拉我上扶梯,我站着没动。
“妈。”
她收起笑容看我,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严肃,甚至还带有一丝责备。
“你在开口前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我不在场,那个男的动粗你该怎么办。”
她不以为然:“我又不是死的,不会还手……”
“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吗?”
脑海里一旦回放那个男人用手包砸向她的画面,只觉得她神经大条得让人痛恨,情绪一激动,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辞,“你不是十年前还能跟人硬碰硬的岁数了!多少顾及一下肚子里的孩子啊,万一,我说万一,那个男的是个疯子,碰你一下推你一把的,我就算弄死他能顶用么?”
她眼里的光暗淡下来,还想同我争辩:“那这件事我做错了吗?”
“这件事没错。”
我吸了一口气,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主动软化了口吻,“……但你得分时机,事也有可行和不可行。”
——“你要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唱歌,拿他们的命也没用处”,我总算能设身处地的理解宫隽夜这句话,有时谨慎不代表胆怯,不追究也不代表不在乎,而是因为并非任何牺牲都能做等价代换,有些人是赔不起的。
多少都赔不起。
我能感觉到我话说重了,事情或许严重不到那种地步,但经不起细想,凡事都有始料未及。我不是那种心大的人,遇上这种事能不后怕,我又没有宫隽夜那样的资本和手腕,足以对每一次失去负责。
其实连他都不能。
地铁站的人流渐渐稀疏,就剩我和夏皆还留在站台上,这一刻我们仿佛身份互换,她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挨我的训斥,出于理亏不能还口,而我则是那个凶悍霸蛮的家长,不去体谅她丝毫的委屈。
她突然笑了。眼角挤出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细纹,是那种大人上了年纪开始依赖子女、带一点讨好和求全的笑。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原谅我吧。”
风声落定,我才听见她说:“……宝宝真的长大了。”
我一时怔忡。
心脏就像一颗早熟的果实,榨出些许酸涩的汁水来。
我问宫隽夜,我是不是挺奇怪的。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却又害怕她不再需要我。过惯了相依为命的日子,我把她看作我必须强大起来的理由,只有成为她的堡垒,我的成长才有意义。
只有这样才能偿还她这些年抚育我的恩情。
可恩情又怎是能偿还得清的。
我将自己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早知未来会离她而去的坦然,让我不必把她的梦想加之于身,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另一方面是难以割舍的眷恋,像飞出巢穴的鸟振翅时也忍不住几番回望。或许每个孩子都像我一样矛盾的生活,但我又和他们不一样。
宫隽夜说,所以人才需要一个伴儿啊。
——只是在周靖阳当着咖啡店里所有人的面掏出一枚钻戒的时候,欢呼和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夏皆还站在柜台里,不小心弄洒了一杯牛奶。
她说,你傻了!干什么啊!不是说好先见你父母的吗!?
他似乎完全没经过事先准备,这样莽撞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讲话磕磕绊绊,但依然坚持把它说清楚:
“因为……再拖下去婚纱就不合身了。”
我突然觉得房间这么小,我站在哪里都多余。
第 125 章
周靖阳向夏皆求了婚。
没有熟读背诵的感人台词,没有出手阔绰的聘礼,没有精心编排的浪漫场景,这只是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春日午后,阳光和煦而珍贵,店门口的石头台阶上栖落着几只麻雀——得知它们不惧行人经常出现在这里之后,夏皆每天都命令我去投喂一把米,不多,也不麻烦——一切都安宁,和睦,预示着我们的生活历经波折也会重归平静,一如她的祈愿中那样。
然后这个男人推门而入,出现在她面前,他喘着气,如同跋山涉水,走了千万里的路。
他们之间的时间像那杯洒了的牛奶一样一点一滴流逝,全世界的闪光都凝聚在那枚小小的钻戒上,她一时间呆住了,手都忘记伸出来,让男人白白捏着那枚戒指空等了半分钟。
这样的等待把他的心都悬起来,困窘地皱起脸,误以为自己缺少了关键步骤:“我是不是应该……跪下。”
“喂!”
最后我看不下去了,用纸巾把夏皆洒上牛奶的手擦干净,递了上去。
店里那些聊天的拍照的喝奶茶的女孩子都开始尖叫,还有从二楼跑下来看热闹的。
我给宫隽夜发了条短信,只有两个字:成了。
我就要看着她嫁人了。
后来夏皆还是跟着周靖阳去了他家,拜见两位年迈的父母,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把我也带去了,还留在家里吃了顿饭。周家父母得知我的存在,并没有把我当做那两人婚姻的包袱(要知道多少男方家庭都对带儿子的女方避之不及),听说夏皆从十九岁起就含辛茹苦抚养我这个弃儿,还夸赞了她的善良和责任心。
老两口都是读书人,一生从事文化研究,但不因此显得清高,反而非常的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