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姜殷政在清晨六点到达羽蓁家门口,因为睡不着。
没有咖啡、没有宵夜,他的行李箱没有人替他整理到原位,甚至连枕头间,他都找不到熟悉的香味,他在他的豪宅里彻夜失眠。
他思考了一整个晚上,然后打电话给英国的母亲,告诉她,他和羽蓁的争执。
这是他的习惯,碰到问题。步骤一,针对问题本身作一番检讨。步骤二:搜集有用的资讯。步骤三:分析解决的方案和可能性。步骤四:面对问题。
所以他用睡不着的晚上,处理完步骤一到步骤三,而现在,清晨六点三分面对问题。
但对他的母亲来说,就不是这么理所当然了,自从她的儿子过了襁褓时期之后,他再没有为了任何事向她求助,这是第一次,儿子因为自己的婚姻向她开口,让她快乐得不得了。
于是放下电话后,她立刻打给羽蓁,告诉媳妇殷政有多么在乎她、在乎孩子、在乎他们的婚姻,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只是事业心太重,至于那些女人……全是空穴来风……
又一个空穴来风?李羽蓁头痛,但她没有反驳婆婆,婆婆讲完之后,轮到公公说,公公说完轮回婆婆,就这样,两个人轮来轮去,等挂上电话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她呻吟两声,把头埋进枕头里,开始进入睡眠。
但是清晨六点!清晨六点耶!是哪位好心人士在门外按电铃?她真的好想死。
勉强下床、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勉强走到客厅门边打开门,在看见精神奕奕的姜殷政时,深叹口气,为什么?
「你很累?」他皱眉。
「对,拜您所赐……算了,你有什么事?」
「我答应带穗青去新学校。」
她想起来了。点点头,她退两步,让他进屋里。
拍拍脸,她很累,但他没错,今天是小朋友上中学的第一天,她得早起帮孩子做准备。
他进屋,直接往沙发上坐去。
李羽蓁没理他,一下子冲进房间把两个孝叫醒、一下子回自己的房间刷牙洗脸,中间又出来两次,把豆浆放到炉子上隔水加热,她来来回回忙得不得了,在她整理好自己,进厨房煎蛋、烤面包,将早餐一份份端上桌时,两个孩子还在房间。
「穗勍,你好了没有?」她扬声问。
「再一下就好了。」
「妈……我头发绑不好啦。」
「把发绳带出来,我帮你。」她一边把煎蛋加进土司里一边说。
「妈,面纸没有了啦。」又是穗青的声音。
「好,我待会儿帮你放进书包里。」
「妈,我的手机忘记充电。」
「我的先借你用。」弄完吐司、做饭团,两个孝、两种胃,虽然是双胞胎,嗜好大不同。
「妈……」
他就这样坐在客厅里,见她来来回回奔跑,忙得分身乏术。
原来当家庭主妇这么忙,以前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哦,他在房闻打理自己,常常是孝坐上餐桌、一切就绪时,他才入座,把早餐弄好,她回自己的房间把面纸、手机拿出来,进孝房,五分钟后,儿予坐上餐桌、她推着女儿也上餐桌。
自然而然地,他也坐上餐桌,自然而然地,儿子女儿异口同声说:「爸爸,早。」自然而然地,羽蓁把他的早餐送到他面前。
所有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直到她想起来,她干么替他做早餐啊?他们已经分居,正准备离婚当中耶。
她见他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气势弱了,总是这样,每每见他吃她做的每一道菜时流露出来的幸福感,都让她误以为,他爱上她,只是不习惯表达。
算了,他养她那么多年,她养他两餐,就当……回馈吧。
吃过早餐,理所当然的送孝上学,学校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两站捷运再走五分钟路就到了,前几天,她已经和孩子们研究过路线图。
可是做了那么多的功课,到最后他们没有坐捷运,而是搭上殷政的BMW。
送走孩子,回到车上时,李羽蓁后悔了,她应该找个借口去搭捷运的,现在……好尴尬,她不知道分居夫妻见面,该如何相处,何况他们昨天才大吵一架。
吵架?好稀奇哦,他们很少吵架的……原来夫妻有很多事,是要等到分居后才会热烈进行。
车子发动,意外地,他率先说:「我猜,你想知道刘忆婷和我的关系。」
她本来想嘴硬回答,「对不起,我不想知道了。」
但他的动作更快,在她拒绝之前,他先一步开口。
「她是我的国小国中同学,我的确写过一封情书给她,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情书上面我写了几个字——刘忆婷,你很漂亮,我很喜欢你。」
是小学三年级的事啊,怎么从记者笔下,那几个字竟然会变成莎士比亚的情书?她总算见识了媒体捕风捉影的能力。
「记得真清楚。」这话,很酸,她知道。
「她后来有把那封信拿给我看。」他简单解释。
「三年级的信还保留着,可见得她很喜欢你。」还是很酸,她仍然知道。
他看她一眼,只觉得……女人,很奇怪。
「小学毕业后,我们再没见过面,后来她成了歌星,听说很红,我没听流行歌曲的习惯,所以不认识她。去年,公司有意思朝服饰业发展,公司江经理介绍我们认识,他说她是个对时尚流行很敏感的女人,我们碰面后才认出彼此,我不知道媒体为什么传我们是情人,太无聊了,我连回应都懒。」
「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忘了吗?你也亲口向我证实,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包括以前那几段。」
「当时我在生气才会说那种话,我在英国碰到很大的问题,但我又不能长驻英国,我打电话找几个可以帮忙的人,他们却都因为女人而拒绝我,那天,我对所有女人都很感冒,我承认我错了,我把对她们的怒气发泄在你身上……」接着,他把那天碰到的事一一向她解释说明。
「那你为什么告诉刘忆婷,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助你的女人,不是一个只会煮三餐、烤饼干的庸妇?为什么告诉她,你痛恨我的做作、而婚姻对于你的意义,只是责任?」
「我从没有说过那些话,但我的确告诉过她,我喜欢你的饼干、喜欢你的菜,喜欢你成为我的妻子,只要找到对的另一半,没有人会介意负责任。」那个时候,她突然提起婚姻的意义。
「所以,那些纯粹是她在挑拨?」
「她找上你了?告诉你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该死的,他要马上断绝两个人的合作关系,就算这样会让他损失许多金钱。
「对。」
「你该信任我的,要不,你应该找我谈。」
「我找了,你忘记了吗?只不过那次的谈话,没有正面意义。」
「我懂了。现在话谈开了?你肯搬回去吗?」
「我们正在协议离婚当中,你又忘记?」
虽然刘忆婷的事谈开,让她松了胸口那股气,但几个礼拜过去,她逐渐看清,刘忆婷只是导火线,她与殷政之间存在太多问题,一堵墙若不是出现裂缝,绝不会因为台风就垮下,同样的,不实谣言会导致他们离婚,代表他们的婚姻早已千疮百孔,只是他们都未察觉,或者……视而不见。
他皱起浓墨的两道眉毛,不理解她的反应。「既然事情已经谈开,为什么还要离婚?」
他的步骤一到四、无一遍漏,为什么她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期中?
「认真说起来,我们不应该结婚的,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我们的性格脾气不合、我们的生活态度和所要的不同、我们没有共同话题,我们之间甚至连爱情都没有。」
「爱情?」
他的眉头更紧了,那不是商人用来创造收益的东西吗?这辈子,他只碰过一次与爱情有关的东西,那是教授的指定作业,他写了——
爱情,是上帝的迁怒,它把对亚当夏娃的愤怒转嫁到人类身上,于是让男女遇见爱情、为爱情魂牵梦萦,让他们莫名其妙地开心幸福,让他们莫名其妙地想把一个人纳入自己的生命中,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直到他们陷得够深、再也无法回头时,猛然发现,天长地久是梦话,唯一是神话,不离不弃是鬼话,一生一世是屁话……
「对吧,你轻蔑爱情,我却认为爱情是维系男女走过一生的重要条件,有了爱情,他们不需要口口声声要求对方信任自己,有了爱情,再大的口角也会成为过眼云烟,有了爱情,就算是异床也会同心同梦,有爱情,误解就不会随时随地产生。」
「你要我给你爱情?」他几乎想笑了,但她的态度郑重到让他意识自己的笑是种亵渎。
「你给不起的,因为你只懂得成就和荣耀,你不懂得爱。十五年让我看清很多事,结婚前,我信誓旦旦要给你很多的爱,直到你从我的对待里面,学会爱我如同我爱你那样,现在,我承认失败了,我无法要求你把自己没有的东西拿出来分享。」
「爱情有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的。」
「我们这样过不好吗?」
「不会不好,但是……不够好。」
「所以你要去找一个可以给得起你爱情的男人?」
「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我不会排斥。」
她的话让他莫名其妙地嫉妒着……等等,莫名其妙地嫉妒?怎么会,这是一种对于人生无益的情绪,他那么理智的男人怎么会……突地,他想起自己在大一时写的那篇作文。
男女遇见爱情、为爱情魂牵梦萦……他们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如果嫉妒是爱情的一部份,是不是代表,他早已爱上她,却毫无所觉?
不知道,他没想过这个,他只觉得她就是该待在自己身边,-一刻不离。
「我不会离婚的。」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剩下的武器竟然只有这句。
她转头,定眼望他,久久,叹气说:「何苦,放掉我,说不定你会碰到一个有足够热情,可以将你融化的女人。」
「我不需要被融化,我对过去的生活很满意。」
「对你而言,我只是个好用的女佣。」她苦笑摇头。
「没有女佣会帮男主人生孩子的,李羽蓁,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要爱情的话,我会给你。」像是撂话似的,他在她下车前丢下这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