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节 肉果还是坚果
苹果很甜,与文明年代的优良育种有一定关系。更重要的,还是苹果自身的进化。甜味果实是植物的一种自我保护措施,与鲜红耀目的外表一样,只有这些才能吸引鸟兽前来啄食,它们吞下果核在排泄过程中给予植物养料,帮助生长与扩散。
天浩并不认为手上的苹果属于这个范畴。这样的进化逻辑无法解释坚硬且颜色暗淡的果壳。严格来说,这样的苹果正在脱离“肉果”行列,朝着“坚果”方向一路狂奔。
坚硬的果壳必须用刀子才能破开,果肉有些软,与其说是固体,不如说是淡黄色的半凝固物质。总之这是一种天浩从未见过的水果,柿子的口感,苹果的味道。
盐,可以让很多东西改变原有的形态。
将硬壳苹果对半剖开,表面抹上一层碾细的盐末,放在阴凉的位置风干。做法很简单,就算没有硬壳苹果,以前也不是没人想过对别的食物进行腌制。因为海里有吃人怪兽威胁,磐石寨无法得到更多的盐,也就无法对基础食物进行深层次加工。
天浩觉得这种硬壳苹果很适合酿酒。他让村民们大量采摘,除了留下腌制的部分,其余的用水清洗果皮,挖出其中甜软的果肉,掺入一部分寨子周边山上采来的浆果,将其捣烂,放入一个个土陶罐子,耐心等待着发酵。
浆果的外形与蓝莓相似,口味偏酸。之所以选用这种东西,是因为浆果外皮有一层野生酵菌。文明时代很多水果外皮上也有着类似的自然发酵物质,比如葡萄和李子,果皮上都有着淡淡的“白霜”。
老祭司对一个个装满硬壳苹果的土陶罐子很好奇。这些罐子存放在磐石寨的公共仓库,他每天都会过去看看,用手指关节轻敲着罐子,仿佛这样做可以加快发酵速度,提前喝上春甜美的酒汁。
夜晚降临了。
天浩有礼貌地敲开老祭司的木屋房门,走了进去。今天下午的时候永钢就找到自己,说是晚上约着来老祭司家里吃饭。狩猎队这次出去收获丰富,得好好庆祝一番。
面目狰狞的野猪头被整个砍下,连同内脏一起放在屋角的木盆里。腥臭的猪肠即便是在文明时代也很难清洗干净,必须用面粉和盐反复搓揉。这种方法在磐石寨人看来实在过于奢侈,天浩也没兴趣自找麻烦。他微笑着对老祭司和永钢行礼,然后走到正用刀子从猪身上砍下整条后腿的巫且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刀,割下一大块腰窝肉。
这是整头猪身上最柔软的部位,俗称“五花”。与被驯化的家猪不同,野猪的体脂含量很低,凶悍好斗的它们外皮极厚,无法像家猪那样连皮带肉烤着吃。
天浩将猪里脊成两厘米见方的肉块,让巫且把肉块穿在铁钎上。这种简单的金属制具家家都有,而且数量很多。只要是为了晾晒肉干,尤其是到了秋末快入冬的时候,为了尽快制成腌肉,人们会用多根铁钎把清洗后的猎物撑开,挂在房梁下面,易于风干。
撒上盐和调料的肉块烘烤时间不长,嚼在嘴里很嫩。
吃了几串烤脊肉,天浩放下手里的铁钎,挥刀将摆在砧板上的五花肉切成薄片,照例穿上铁钎,架在火山烘烤。
老祭司和永钢邀请他过来吃饭,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天浩在烹饪方面的超人技艺。一顿饭,同样的食材有很多种吃法,谁也不会拒绝在享受方面提高层次。
生猪肉是北方蛮族的传统做法。必须是鲜嫩的里脊才能生吃。天浩进来的时候,老祭司长子巫且已经在砧板上剁碎了不少。天浩把小山般的剁肉装进木盆,放上从外面摘来的野生香菜,撒上自制的百里香。没有醋,就用野果发酵而成的一种酸汁代替。天浩没有放入传统做法必不可少的新鲜猪血,他在肉糜里加上了半个硬壳苹果,最后才撒上盐。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辣椒。
文明时代的西南省份生猪肉吃法盛行。有香脆劲道的“烤生皮”,还有麻辣酸香的“剁生”。当地很多人因为生猪来源不干净,吃了以后被寄生虫感染。尽管疾病缠身,仍然不肯放弃常年形成习惯的特殊美味……天浩原本对此一直都是敬而远之,很偶然的机会,被朋友拖着勉强尝了一次,结果吃了以后就上瘾。
食物与执拗性思维之间的差距是如此巨大。很多事情如果不亲自尝试,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奥妙。
老祭司吃得很满足,他用手背抹了一下沿着嘴角流淌下来的鲜红肉汁,对天浩笑道:“阿浩,咱们寨子如今是越来越兴旺了。我和永钢商量过,入冬前,你去一趟族城,把你的“千人首”职位申请下来。”
天浩心脏猛然抽动了一下,他没有在脸上显露丝毫痕迹,淡笑着摇摇头:“咱们寨子现在只有七百多人,达不到千人的标准。”
“等到冬天就够数了。”狩猎队长永钢用筷子挑起一大团生猪肉送进嘴里,边嚼边说:“我这段时间在周边寨子里转了一圈,他们的粮食收成跟咱们差不多,但是往族城里送的上缴份额至少也是百分之五十。人人都想得到姓氏啊!像孚松那样的家伙还有很多。”
说到这里,永钢放下手里的筷子,端起摆在面前的陶杯喝了一大口浓茶。他用舌头在口腔里剔着牙,叹了口气:“不是我对族长不敬,他是个好人,百分之三十的上缴定额一直没有变过。可是下面各个寨子里的头领不这样想,人人都表现,争先恐后把粮食缴上去,到头来,有几个人会真正管过别人的死活?”
天浩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他其实对此深有感触。
“千人首你是绝对够格。”老祭司嚼着嘴里尚未咽下的肉,递过来一张小型兽皮:“这是我开给你的文书,永钢已经看过,我们俩都按了手印,你尽快送到族城审验。咱们寨子里的人会越来越多,明年这个时候,估计会超过一千。呵呵,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
饭后,巫且送着永钢出去。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老祭司转过头,望向天浩的时候,眼眸深处透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幽暗目光。
“说是收你为徒,可实际上,我还真没怎么教过你。”老祭司的语调有些自嘲。他抬起头,望着被烟雾熏成黑色的天花板,喃喃自语:“当年师傅收下我,让我成为行巫者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你这个年龄。”
天浩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老祭司:“您的师傅?”
“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从未分开过。”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充满了缅怀,隐隐有一丝悲伤,更多的却是兴味索然。
老祭司站起来,慢慢走到屋角,抱起一个十多公分高的土陶罐子,转身回到他自己的位置,将陶罐轻轻放下。
罐口用一整块揉制过的旱獭皮封着,扎口的藤绳系得很紧,就像文明时代罐装腌菜的做法。
当着天浩的面,老祭司解开系绳,揭开封皮,从罐子里拿出一颗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