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七节 迷惑
沉重的铁门被猛然拉开,沿着地面滑轨缓缓分离,露出食人怪物般的黑色巨口。
从卡维索那城一路走来,列娜听到了太多关于虐杀的可怕事情。包括她在内所有的女人不由自主哭泣起来,却毫无选择,只能在皮鞭抽打与治维军士兵的喝斥下缓缓前行,走进房间。
屋顶悬挂着很多莲蓬头,热水喷出的时候伴随着大量蒸汽。一丝不挂的女人们开始尖叫,齐刷刷抬头盯着那些喷口。她们感受不到沐浴的快乐,只有无穷无尽的惊恐、绝望和泪水。
每个人都得到干净全新的衣服,伙食虽说是掺了很多木屑的黑面包,配菜很少看到肉类,却也还过得去。无论白天还是夜晚,管理营外面都有黑色巨狼在游走,冲着关在铁丝网和房间里的奴隶狂吠。这些巨狼由巨人士兵牵着,他们手里攥着皮鞭,肩膀上背着款式古怪的火枪。他们并不负责监控,具体工作交给治维军负责,只负责营地管理。
……
约克城行宫。
入夜,囚牛走进了天浩的工作室。
这里已经用上了电灯。电力来源是附近的一座火电厂,可以确保包括约克城行宫在内的几处重要机构供电。
正在批阅文件的天浩放下笔,抬起头:“有事吗?”
“我想跟您谈谈。”囚牛穿着一套军便服,神情有些犹豫。
天浩思维运转速度很快,他笑了笑:“你刚从卡维索那城回来?”
囚牛点点头。两个月前,他被任命为教廷第二战区最高军法官,负责对整个战区巡视检查。
“坐吧!”天浩抬手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然后按下桌上的闹铃,对听到召唤走进房间的侍从道:“弄点吃的来,还有酒。”
平常工作到这个时候都喜欢吃点儿东西,算是宵夜。行宫厨房的效率不错,很快送上了一盘蒸好的香肠、一只切块的卤鸡、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盆用油辣椒拌过的炸土豆条,还有一盘凉拌海带丝。
酒是从撒克逊王宫搜刮的葡萄特酿。侍从端上来的时候,已经剪掉了满是灰尘的葡萄叶形状商标,擦干净瓶身。他用工具拔出瓶塞,将暗红色的液体倾倒在两只高脚杯中……做完这一切,他躬身退了出去。
天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用筷子夹起一片香肠塞进嘴里,望向长子的眼睛里饱含笑意:“说吧,怎么了?”
囚牛端着酒杯,却没有想要喝的意思。他脸上神情凝重:“斯图尔特在卡维索那城放任军纪,制造了好几场大屠杀。”
天浩嚼着嘴里的食物:“所以你今天过来,是想要告他的状?”
囚牛没有否认:“这不人道……我指的是那些老人和孩子。父亲,我知道他们是敌人。如果在战场上面对面厮杀,那怕手段再残酷一百倍,我也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错。可问题是他们已经放下武器举手投降,而且还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平民。”
“他们是白人。”天浩的回答直接又迅速:“我们之前就探讨过类似的问题,你应该明白我的态度。”
“这是屠杀,是一种可怕的暴行。”囚牛仍然神情严肃。
天浩对此很是敏感,咽下口中的食物,认真地问:“这是谁告诉你的?或者我换种问法,是谁让你来跟我谈论这个?”
作为父亲,他很清楚长子的性格。囚牛外表看似刚强,内心实际很柔软。但他在品行方面决无问题,只是还年轻,没什么经验也不够老到,在很多问题的处理上缺乏决断,容易受身边人的影响。
囚牛犹豫了一下,看得出来他不太愿意说出这人是谁,可在父亲威严目光的注视下,他无法守住心中的秘密:“……是哈特森伯爵的妹妹。”
天浩双眼微微眯起:“哈特森?”
在莫伦特郡战争与掌控问题上,哈特森男爵出了很多力,也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投,进而与帝国展开全方面合作。与撒克逊王国的后期战争中,哈特森男爵给予了大力支持,他因此成为了原撒克逊王国财政大臣劳伦特为首“功勋贵族”中的一员,获得了天浩认可的原王国旧制伯爵晋升,也得到了对应的封地。
情报部无时无刻不在监控着这帮功勋贵族。
哈特森的确有一个妹妹,可年龄还小,只有九岁。
天浩以敏锐的思维能力做出了判断:“哈特森给你送来了一个白种女人?”
囚牛没有否认,他点点头:“是的。”
天浩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多大?你和那个白种女人发生过关系?”
“没有。”囚牛回答的很直接:“她二十二岁,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她不是我的族人。”
他虽然年轻,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囚牛仍然确保立场。
天浩的神情略有缓和:“她叫什么名字?”
“克莱娜。”囚牛回答:“哈特森把她送过来快一个月了。他说克莱娜是他的妹妹,想要跟着我学点东西。”
“很不错的理由。”天浩讥讽地发出冷笑:“所以她跟着你去了卡维索那城,告诉你斯图尔特在那里所做的一切都是犯罪,是一种可怕的暴行?”
囚牛脸皮有些发红,他低下头,看着端在手里的那杯酒:“她身边带着一个医疗队,十五个人。她在卡维索那城救治了不少伤患,还成立了一个野战庇护所。”
“庇护所?”天浩再次加重了语气:“你确定是这个名字,而不是医院?”
囚牛抬起头,有些疑惑:“是的……可是……父亲,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很大。”天浩强压着内心怒意,耐心为儿子解释:“医院是救治伤患的地方。如果她以野战医院的名义建立这样一个地方,我们可以从行政和军事角度将其纳入控制。庇护所就不同了,那意味着保护和安全。你应该在英文方面多花点儿功夫。她在跟你玩文字游戏,呵呵……她想得到卡维索那城,至少可以通过建立庇护所这件事,得到卡维索那城居民的拥戴。”
囚牛脸上的神情骤然起了变化,他很惊讶,更多的还是愤怒:“她对我说的不是这样。她声称建立庇护所是为了帮助那些可怜的女人。斯图尔特在卡维索那城的所作所为很过分,很多当地人被杀,几乎所有人都成为了奴隶,还有那些被治维军监管的女人……”
“你觉得斯图尔特这样做是错的吗?”天浩叹了口气:“喝点酒吧,冷静下来,你实在太年轻了,看来我必须给你多配两个经验丰富的老人跟在身边。”
囚牛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他抿了一口红酒,思考了很久,抬起头问:“父亲,对于大屠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天浩推开椅子站起,走到身后墙上的地图前,抬手在光滑的纸面上扫了一下:“这是我们所在的世界。好好看看这副地图,蓝色的部分表示海洋,其他颜色表示的部分表示陆地。告诉我,你愿意呆在陆地,还是愿意呆在海里?”
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囚牛想也不想张口回答:“当然是陆地。”
天浩竖起两根手指:“第二个问题:陆地能扩大吗?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像女人孕育胎儿那样,接连不断产生新的大陆?”
囚牛摇摇头,他大概猜到了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以生存空间是有限的。”天浩继续指着地图道:“黄色部分代表沙漠,那里没有水,只有沙子,而且早晚温差很大。想要在那种环境恶劣的地方活下去,需要花费很高的代价。因此无论任何国家都不会为了争夺沙漠爆发战争。”
“再看看这儿,这些白色的区域全是冰,年平均温度在零下三十摄氏度左右。想要在那种地方活着就必须有足够的燃料,而且土地无法耕种,必须从外界输入粮食。呵呵……这种冰天雪地的世界,你会喜欢吗?”
囚牛仍然摇头。
“还有这些,高山、峡谷、沼泽、丛林……再把这些地方划掉,真正适合居住的区域其实不算多,甚至还不到整体陆地面积的一半。”天浩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当人口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身为帝国统治者,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民众生存问题……懂吗,生存,而不是生活。”
囚牛沉默着,若有所思。
“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大陆南北并不对等,南方要比北方面积更大,适合居住的地方也更多。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发动战争的原因和理由。”天浩继续道:“我们现在很强大,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科技,拥有强大的军队,也得到了广大民众的全力支持。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人的信念与想法会随着时间和环境发生改变。这种军事层面的优势至少还可以维持二十年,想要继续维持就必须投入更多的资源。不要以为帝国实力雄厚,可以随便浪费和使用。每一种物资产出都是有数的,其中就包括人力。”
“肆意乱用的结果,将是一事无成。可如果资源产出太少,就无法推动帝国继续强盛下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就必须发动战争,获取新的,更多的资源。”
“你觉得大屠杀很残忍,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时间倒流,换了白人站在我们目前的高度和位置?”天浩责备地发出喝斥:“我的儿子,你经历过战争,我知道你是一个英勇的战士,一个优秀的军官。可是你得明白,所谓战场荣誉其实毫无意义。你是皇太子,是皇位的继承人,你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军官,不能用普通人的视角看待问题。”
“没错,战士应该有着最基本的怜悯和温情,而不是冷酷到底的疯狂。小女孩谁都喜欢,就算她是一个白人,当做狗一样的宠物养在家里也挺有意思。但不要忘了,她从生下来就是我们的敌人,玩玩当然可以,玩过之后该杀还是要杀。因为她永远不可能变成我们的同族,永远不可能站在我们这边。”
“我之所以没有在战争进行中下达屠杀令,是因为这种事情是一种罪恶。”天浩看着囚牛充满意外的眼睛,淡淡地说:“你没有听错,这的确是一种罪恶。可是站在国家和族群的层面上,这种事情必须做。现在有上亿的撒克逊人成为了我们的奴隶,他们将在大陆北方和占领区劳动致死,用汗水和生命帮助我们改造世界,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生活更加幸福……还是那句话,杀人不道德。但我们现在的奴隶太多了,尤其是来自教廷占领区的那些人。”
“……太多?”囚牛想到了卡维索那城那些被押走的平民。
天浩看穿了他的想法:“对老人和孩子来说,长途跋涉是一种痛苦。与其让他们饱受煎熬,不如死在自己家里。这种事情不能由我们动手,只能交给斯图尔特,让白人来做。”
“让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囚牛的思维产生了变化,他对此并不排斥,只是不那么理解。
“很多真相在时间长河中湮灭,历史可以人造,也可以更改,然而很多事情仍会流传下去。”天浩微笑着说:“帝国是高尚而强大的,任何人不能对此产生质疑。我们这些人之所以付出艰辛和努力,就是为了后代子孙更好的成长。他们会走向大海星辰,他们将征服比我们现在更高的目标。但这一切绝不是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必须得有强大的实力,以及海量的资源。”
“这是争夺生存空间的战争,在白人和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胜利者。就让那些投降者代替我们承担罪恶吧!这是他们必须做,也必须服从的命令。”
囚牛心情复杂地点点头。他知道父亲没有错,自己也不反对杀人,只是被克莱娜撺掇久了,在理念上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
“为什么是斯图尔特?”他提出另一个问题:“他是我们的人,是父皇您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