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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

    季书言怀着满腹心事,在天色大亮的时候才堪堪睡着,但他一共就睡了两个钟头,第二天九点多,季圆就兢兢业业来敲他房门,喊他吃早饭。

    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很想把季圆打一顿。

    季圆丝毫不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还在大声嚷嚷,“舅舅,你别赖床啊,段执已经在做早饭了,我们还喊了餐厅的点心外卖,特别好吃,错过可惜啊。”

    谁要吃点心。

    季书言无奈地捂脸,并不想起来,但看季圆这不喊醒他不肯走的架势,只能无奈道,“知道了,别敲了。你先去餐厅。”

    “哦,那你快点啊。” 季圆哒哒哒地跑了。

    季书言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才不情不愿地起来换衣服,动作迟钝而缓慢,像在拖延时间。

    刚才听见 “段执” 两个字,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他还没有健忘到连昨晚发生的事情都记不清,一想到要跟这个昨晚刚跟自己告过白的小崽子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他就满心不自在。

    但不出去又不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且不说这趟旅行还没有结束,他们早晚还要一起回吴城,就说段执跟季圆这关系,两个人是铁哥们儿,他又不可能让季圆去跟段执断交,他们终究是免不了要打交道的。

    季书言扣好了衬衫扣子,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几乎一夜没睡,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眼下也是淡淡的青色,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但大体上没什么问题,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给自己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推开门走了出来,下了台阶,到达一楼的餐厅,他一眼就望见了正在往桌上放早餐的段执。

    而段执也正好抬起头,两个人视线相撞,空气都安静了。

    季书言一眼就发现段执也没有平时神采奕奕,头发稍微有些凌乱,眼睛里还有未褪去的红血丝,气势消沉,嘴唇上的破口还没有好,结成一个深色的痂。

    好在他皮相足够俊美,即使这样精神不济,也只显出一种颓废的美感。

    看见季书言过来,段执神色凝住了一会儿,片刻后却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早上好,季叔叔。”

    季叔叔。

    季书言抿了下唇,这时候倒又知道装乖了,不是昨天按着他叫 “季书言” 的时候了。

    但段执能知情识趣地装作无事发生,他也不至于斤斤计较,点了点头,和之前一样平静道,“早。”

    桌上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确实像季书言说的,很丰盛,季书言乍一眼看过去,八九成都是他爱吃的。

    他不由想起来上次段执在他家留宿,早上起来也是这样细心体贴,只是那时候他一心以为是段执天性如此,没想到其实可能是段执在讨好他。

    他拿着筷子,突然就有点手足无措。

    段执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喝着豆浆。

    只有季圆完全在状况外,一点也感觉不到异样,抄起一盒装在竹编小篮里的点心放在了季书言面前,“舅舅你尝尝这个,都是咸口的点心,还是这儿的特色,段执知道你喜欢特地买的。”

    季书言:“……”

    他看看点心,又看看季圆,很想一筷子敲在季圆脑门上。

    但这点心都递到他面前来了,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夹了一块。

    他用余光看着对面,段执自始至终沉默异常,连头都没抬,仿佛这边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

    .

    在各怀心思的诡异气氛里,这顿早餐总算是吃完了,季书言把盘子放进了别墅的厨房,待会儿会有服务员来收走。

    他倒了一杯柠檬蜂蜜水,加了两块冰,一口气喝下去,想到即将开始的一天的旅行,愈发头疼。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跟段执寸步不离地待上一整天,光是想想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等他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却只有一个戴着遮阳帽背着小书包的季圆。

    “段执呢?” 他问。

    “段执说他身体不舒服,” 季圆皱着眉头,满脸担心,“刚才还好好的,吃了个早饭,他突然说自己头疼,不想出去了,让我们两个今天去就好,但我说要送他去医院他又不肯,说不严重,躺躺就好。”

    季书言往楼上看了一眼。

    他不是季圆这样的傻白甜,当然明白段执根本不是不舒服,而是在找理由回避。

    昨天那一时冲动的告白,不止他一个人觉得为难。

    段执也知道他们两个今天出去,谁都不会痛快。

    “那就让他睡吧,” 季书言说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自己。”

    季圆却还不放心,“可是……”

    季书言打断了他,“如果晚上回来,他还不舒服,我会去看他的。不用担心。”

    季圆想了想,也是,季书言就是医生,真的有什么也可以处理。

    “那好吧,我们给他带点纪念品回来。” 季圆摩拳擦掌,“走,看园林和博物馆去。”

    第19章 紧张

    季书言跟季圆一起出了门。

    他们今天租了度假村提供的私家车,开车去看崇州颇负盛名的几家博物馆。

    这本来是季书言此次最有兴致的行程,但是真的上了路,他却一直心不在焉,主城区内车道尤其拥堵,私家车开得走走停停,他的思绪似乎也跟着一起拥堵了。

    他望着前头发呆,黑色的墨镜遮住了一半的脸,只露出挺直的鼻子和精巧的下巴,嘴唇上细看还能看出一小处咬伤,格外的红。

    季圆在旁边哒哒哒地打字,他没关音量,那声音像小鸡啄米似的,季书言往旁边看了一眼,“你在干嘛?”

    季圆头也不抬,“我在给段哥发消息呢,他早上就蔫蔫的,不说话也不笑,我感觉他心情不好。” 他想了想,又问季书言,“但他也不跟我说实话,我问他,他就说没睡好,可我总怀疑他是不是又跟家里吵架了啊?”

    真不怪他这么想,段执在学校过得顺风顺水,也没哪儿不如意,好像也就剩家庭矛盾一个问题了。

    季圆眨巴着眼睛看着季书言,本是无心,季书言却被问得一个激灵。

    他该说什么呢,说你猜对了一半,段执是跟家里吵了一架,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跟你舅舅告白被拒了,现在心碎了主动回避?

    想想都一堆槽点。

    季书言踩了一脚油门,缓慢往前开去,“谁知道呢。” 但他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迂回地去套季圆的话,“他会不会是感情问题,你有听段执说过自己喜欢谁吗?”

    他始终觉得段执喜欢他这事情有点离谱。

    虽然他觉得段执对他像是真心,但往好处想,万一段执真是个海王,一个月能遇见十八次真爱呢?

    季圆却皱了皱眉,“没有啊,段哥能有什么感情问题,舅舅我跟你说,你别看他长得花又招人喜欢,其实都是别人追他,他也没答应过,从进学校到现在,他要么是去跟朋友出去玩,要么是在宿舍写程序,连暧昧都不搞。非要说的话,他拒绝别人的时候倒是会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但问他是谁又不说,就是找借口。”

    季书言:“……”

    这还真不是找借口。

    但他听完季圆的话,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印象里,段执一直是个花花公子的形象,为人不坏,但是感情上也不会有多么专一执着。

    可季圆却说,段执私生活干净得连暧昧都不搞。

    他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上次段执在他房间里留宿,开玩笑一样说自己可纯情了,还没有谈过恋爱,连初吻都还在。

    这总不会是真的吧。

    季书言咬了下嘴唇,不小心咬在伤处,嘶了一声。

    他不确定地问季圆,“你不会告诉我,段执到现在连初恋都没有吧?”

    季圆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有啊,” 季圆说起这事也有点幸灾乐祸,虽然他也没谈过对象,但行情这么好的段执也没有,他多少心理平衡了,“我们班有人跟段哥是高中同学,说他从高中到现在他都没谈过,段哥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季书言一个刹车,堪堪停在了红绿灯等候线外,季圆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勒住,吓了一跳。

    “舅舅你怎么了啊?” 他惊慌地问。

    季书言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他闭了下眼,“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季圆拍了拍胸口,对自己舅舅进行普及教育,“可不能这样了舅舅,开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啊不等等,我也在车上。”

    季书言没高兴搭理这个活宝。

    .

    接下来的一天,季书言和季圆逛了两座博物馆和一座园林,行程排得不紧不慢,路上季圆还认识了旁边一家出来玩的崇州本地人,跟他们聊得不亦乐乎,季书言也乐得轻松 没有掺和他们的讨论,自己端了杯咖啡慢慢走。

    但要说他多么潜心欣赏艺术和历史,却也不是。

    他耳朵里听着旁边旅游团的导游介绍这座私家园林的历史,心里却总想起在车上季圆说的话。

    他原先总以为段执惯于游戏人间,这样的人即使有几分真心,也只是一时,虽然被拒绝了会有些许痛苦,可是过一阵子就会找到新的目标,上一次的伤感就会随之烟消云散。

    可季圆却告诉他,段执还是初恋。

    搞不好,还可能是初次动心。

    季书言呼出一口气,捏着咖啡杯的手也在收紧,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了他这个年纪,最怕的就是别人对自己是真心的。

    要真是相亲场上的饮食男女反而倒好解决,大家所求无非是合适,无非是条件般配,可以彼此扶持组建家庭,不说是算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是有一张表格,列着条条框框,谁都不会拖泥带水。

    所以真有人跟他谈真心,谈痴情,他反而手足无措了。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回报什么。

    他当然知道自己无需负责,又不是他让段执喜欢自己的。

    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情窦初开,还没来得及体验过人生与爱情,就因为对他一段暗恋就遭受这样的打击,也未免可怜。

    季书言不由望着院子里的合欢树发起了呆,夏天过去,合欢已经落了个干净,只留满树苍翠。

    他听见旁边的导游继续喋喋不休地介绍,“这座园林后来属于富商闫家,闫家是崇州首富,德高望重,闫家的二小姐与一位官家公子自小指腹为婚,但是这位公子还未来得及娶她过门,便因感染伤寒去世,年仅十六。一年后,闫二小姐因郁郁寡欢,也跟着过世了。所谓情之一字,可救人可杀人,闫二小姐其实就是因为伤心过度才染病的。不得不说是一对苦命鸳鸯。”

    这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景区故事,真实性完全不可考,也不知道这旅游团的地导有没有添油加醋,但季书言却听得如鲠在喉。

    尤其是旁边还有人笑了一声,“要不怎么说初恋可贵呢,这个闫二小姐多谈几个可能就没这么傻了,还是经验太少,年轻人就是容易为感情要死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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