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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鲜花,又见鲜花。

    第二天一大早,商诗诗就在桌上发现了一大束用粉红色绢纸包裹着的香水百合。与昨日不同的是,花束里放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三个歪斜的中国字:爱伦坡。

    “不是吧……他还送?”诗诗正在抚额哀叹,孙巧巧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对她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第三天,诗诗收到一大束香槟色的玫瑰。孙巧巧走过她桌边时,“呵呵呵”地干笑了三声。

    第四天,诗诗又收到一大束雪白的海芋。这一回,孙巧巧终于决定不再放过她了。她对着天花板夸张地放声大笑,并且用全办公室的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尖叫道:“哇,好漂亮的花啊!诗诗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定又是爱伦坡经理送的吧?呵呵,真羡慕死你了!”

    就这样,随着孙巧巧的振臂一呼,商诗诗立即成了整个销售部的女性公敌。上班下班,喝茶吃饭,诗诗走到哪里,女同事们的杀人眼光就追到哪里。泡咖啡时,热水会自动泼到她脚上;上厕所后,厕所的门会从外面自动反锁。

    不过这也难怪——整间办公室里除了她商诗诗和孙巧巧之外,几乎所有的女性生物都对她们那英俊潇洒的外籍上司爱伦坡心怀爱慕。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西方人的审美眼光比较迥异的缘故,销售部里环肥燕瘦美女如云,那老外帅哥却谁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这个矮不隆冬、毫不起眼、傻得冒泡的商诗诗!这怎么能不叫其他女人们嫉妒得红了眼,恨得牙痒痒?

    就这样,商诗诗的厄运正式降临了,并且预计于短期之内不会结束。

    撇去这桩事不谈,更郁闷地还在后头。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家伙”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来上班了。

    心理咨询室的门锁得紧紧的,茶水间里“那个家伙”专用的咖啡杯底也爬满了蚂蚁。那天晚上“那个家伙”借给她穿戴的风衣和帽子,仍然好好地躺在她的置物柜里;喷上了清幽淡雅的绿茶香水,却没有机会还给他。

    诗诗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手里的行动电话已经快被她打得没电了,然而电话那端仍然是一成不变的公式化女声:“对不起,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她欲哭无泪地抱着电话,自言自语:“他说过他是‘真的真的’知道啊……可为什么还是一副不知道的样子?不来上班也不打个电话,他不知道人家会担心吗……他……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如果他不知道,那我该怎么办……啊呀,不好a不会是他自以为知道,但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就这样,她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地绕了一个下午,把自己都给绕糊涂了,还是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

    到了下班时分,她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

    三天!他已经消失了三天了!而且是在她向他表白之后,立刻、马上、一秒钟也不耽搁地就此人间蒸发了!手机打不通,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她想去找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可恶的何其!他明明说过他知道的!可是她看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等他等到心急如焚,等到气愤得快要喷火,他该死的还是没出现!

    五点钟一到,商诗诗立刻像一阵黑旋风似的刮进经理办公室。

    “诗诗,你来了。”爱伦坡见了她笑眯眯的。

    “经理,何医师已经三天没有来上班了。我想问问你,他……到底为什么请假?呵呵,该不会是做了什么错事,所以引咎辞职了吧?”她故意开着玩笑,好使自己的态度显得不那么令人怀疑。

    爱伦坡一愣,“你怎么知道?”

    什么?!真的辞职了?她那夜的表白居然把他吓得辞职了?诗诗蓦然脸色大变。

    “他、他、他什么时候辞职的?!”

    “就是三天以前啊。”爱伦坡奇怪地看着诗诗,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他打电话来说他生病了,所以我就让他休息几天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休息几天?这么说——他没辞职?”她简直要大吼了。

    “什么叫辞职?”爱伦坡居然很无辜地反问她。

    诗诗一阵腿发软,只差没一屁股坐到地上。搞什么?!这个爱伦坡平常说中文说得比母语还溜,这会儿竟然会不知道“辞职”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也就算了,他还自作聪明地跟她乱扯一通,害得她以为何其已经离开了……她伸手到额头上一摸,湿湿粘粘的,全是汗。呼,真是被他吓死了。

    “经理,我可以在公司的电脑上查何其的家庭住址吗?下班以后我想去看看他。”

    “好呀。”爱伦坡答得爽快,手握鼠标快速地按了几下,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她想要的信息。

    “借支笔。”诗诗摊开手掌,把地址抄在手心里,然后用力握紧:何其……这一次不管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都不准你再躲我!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看了一眼挂钟,发现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于是,她立刻向爱伦坡道别,转身就要走。谁知就在这时候,爱伦坡叫住了她——

    “诗诗,等一下。”

    她闻声回过头来,接着一愣。呃?他拎着公文包这是想上哪儿去?

    只见爱伦坡冲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诗诗,我有车,我跟你一起去。”

    何其确实是病了。

    自从那天夜里吹了半夜的冷风后,他回到家里便开始感冒。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脸色发白,浑身打颤,看起来像个鬼一样。拿出体温计一量,哇,三十九度——足以把脑子烧糊涂的高热。

    医生嘱咐他要卧床静养,不要随便乱跑,免得再度着凉加重病情。可是他偏不。他把冰袋绑在头上,披上睡衣到小区的花园里摘花。

    秋末时分,园子里的野姜花已经谢了。他拔了几棵不知名的小草,青翠欲滴的绿,看着很是舒心喜人。他回到公寓,找了个透明玻璃瓶把小草插起来;然后坐到书桌前,摊开一本橘色封面的小本子。

    只见第一页上写着:“今天早上,我遇上一个很好玩的女生,她今年29岁,刚和男朋友分手。我决定了,我要——研究她。”最后“研究她”三个大字,写得粗粗的,大大的,意兴飞扬。

    第二页更干脆,只写了三个字:“商诗诗。”

    之后的每一页上都有他鬼画符一般的字迹,有时是洋洋洒洒的一大段,有时是寥寥数语;其中的好多页,都提到这样一个名字——“商诗诗”。

    何其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着这本子。这本记事簿是他回国以后新买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有随身带着笔记本做记录的习惯。上小学的时候,他记录自己怎样在每次考试中拿到“A+”;上了中学,他的本子上写满了诸如“Sanguineous”、“Claustrophobic”之类的怪名词;再到后来,他的记事本除了他自己之外,已经没有别人看得懂了。他每天都会往上面写一点什么,而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直到有一天,他跳上越洋飞机来到这里;在那之前,他把自己积累了好些年的厚厚一沓记事本锁进了银行的保险箱里。对他来说,回忆是比什么都珍贵的。

    而如今,新的本子也已经被填满了大半;在他新近积累的这些回忆中,“她”的名字不断出现,反复在他眼前跳跃。

    “真是的,不知不觉,居然写了这么多关于那个笨蛋的事情……”何其抚着记事本绒制的封面,低声地自言自语着,“怪不得会爱上她呢……人说量变会产生质变,这话果然是有点道理的。”

    想了想,他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我相信眼睛,更甚于耳朵。

    是的,他相信眼睛,更甚于耳朵。眼睛不会骗人,所以当诗诗一时心急地说出她喜欢爱伦坡时,他宁愿相信她眼睛里的那种光芒。那光芒告诉他——她的眼,其实是恋着他的;她的心,其实是向着他的。

    所以呵,她尽管嘴硬吧,她尽管倔强吧,她尽管口是心非吧——他不在乎,并且压根就不去理会,不去相信。虽然当她亲口说出“爱伦坡”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是被她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被人轻飘飘地捧上云端再狠狠一脚踹下来,这种滋味换了是谁也好受不了。但是他的怒气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十秒钟而已。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说是舌头在口腔里顺时针打十个转儿,再逆时针打十个转儿,再高昂的怒火值也能平静下来——而这个息怒偏方,对他而言还真的挺有效的。

    “果然是白痴呵……”他低喃着,却不是骂她,而是骂自己。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个白痴。这个白痴只敢偷偷地给她送花,却不敢告诉她那花其实是他送的;只敢不发一言地把风衣扔到她头上,却不敢多说一句“我是怕你冷”;现在,这个白痴生病了,也不敢打个电话去向她撒娇,“我快死了,快来见我最后一面”——虽然这句话他在心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连语气声调都模拟好了,然而,他就是没有胆量真的这样做。

    真是的,读了这么多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会,就是没学会怎样向心仪的女生表达爱意。

    “要不……还是打个电话吧?”他的手偷偷摸向桌上的手机,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自言自语道,“怎么说我也已经三天没有开机了,那家伙……不止是那家伙,换了是谁都会生气吧……”

    他刚把手机抓在手里,“砰砰砰”——敲门声响起,而且来人敲得还挺用力。

    何其连忙跳起来,“我有门铃……”他嘟囔着跑到玄关去开门。门一开,他顿时愣住了——

    “爱伦坡?”

    ——当然了,还有商诗诗。

    他们俩……怎么是一块儿来的?

    何其把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放到玻璃茶几上。虽然病了,但待客之道还是要讲的。他冲爱伦坡展开一个阳光般的微笑,“经理怎么有空过来?”

    “你头上那是什么鬼东西?”回答他的却不是爱伦坡,而是诗诗。打从一进门开始,她那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猛看。

    “哦,没什么。”何其连忙把绑在头上的冰袋扯下来。

    “你真的生病了?”诗诗的声音霍然扬高了八度。她看到冰袋正在向外渗水。

    “不然你以为我故意装病骗休假吗?喂,经理在场哦,你可别乱说话——”何其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诗诗已经绕过茶几走到他面前,一只手突然拍上他的额头。

    “这么烫?!”她立刻叫了起来,凶狠地瞪着他,“烧到几度?!”

    “三……三十九度。”何其被她这样一吓唬,脸色更白了,声音也小了下去。

    诗诗听了更是怒从心头起,忘了边上还有别人在场,冲何其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吼:“烧到三十九度你还到处乱跑?9不赶紧给我回床上去躺着?!你脑子烧糊涂了?啊?!”先前以为他是故意装病躲她,现在看到他真的生病了,她心里更怒:这男人究竟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发了三天的高烧,居然……居然还敢瞒着不让她知道!真是气死人了!

    “我……我没事了,只要吃一顿好的,解解晦气,就什么事都没了……”何其边说边拿暗示的眼光瞟着坐在沙发上的爱伦坡。他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泡面和饼干,嘴里淡出鸟来。现在老外上司主动送上门来,岂有不趁机敲诈之理?

    果然,只见爱伦坡立即心有灵犀地站起身来,笑着提出建议:“那这样吧,我们去吃麻辣火锅,我请。”

    “什么?!”诗诗气得跳脚,“有没有搞错?!麻辣火锅?!他在生病哎,你叫他吃这么刺激油腻的东西?!”情之所钟,关心过切,连自己的上司她都照吼不误。

    “其实,吃点辣的东西,出一身大汗,对退烧有帮助的……”何其小声地辩解。

    “你给我闭嘴X床上去躺着!”诗诗现在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大吼了。吼完了何其,又转过头去吼爱伦坡,“你去买退烧药——还有,顺便买点米和蔬菜,今天晚上的晚饭——我、来、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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