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因着这个小丫鬟,三姐头一次知道哀愁是什么滋味,站在门边角落扒着头发,直想把自己头发扒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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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入了夜,常伯樊都回来了,苏居甫也没来常家。
苏苑娘有些坐立不安,她是坐也坐不住,去外头盼人常当家也不许她出门吹风,她只得在屋子里不停走来走去。
常伯樊回来换了烤暖的棉袍,喝了热烫暖了胃,这厢恢复了精神正在看带回来的邸报,但屋里有个不停走动的人儿,他也沉不下心思,间或会抬眼看她两眼,等看过两三次,她脚步越发地轻了,再抬头看她就见她蹑手蹑脚定在门边,耳朵小心往门上放,常伯樊看她如履薄冰着实辛苦,等她听完回过头来看他之时朝她招手:“苑娘,过来陪我坐坐。”
苏苑娘走了过去,欲要在他对面坐下后就见常伯樊拍着他身边的炕床,“到这边来。”
苏苑娘过去,听他道:“往后家里来人,你就坐我旁边。”
家里若是来客,不坐他旁边,她坐哪儿去?苏苑娘寻思着坐下,接而恍然大悟。
也不是,她哥哥来了她就坐哥哥身边去了。
她嫁了人,睡在常伯樊的身边,坐理当也应是,可是苏苑娘犹豫着,这头怎么也点不下去。
常伯樊看着她呢,见她为难地咬着嘴也不应是,知道小娘子这是还是想坐兄长身边的,他这心里又酸了起来,心想今天这舅兄不来也罢,省得她老惦记着。
他这正寻思着,外面起了轻微的细响,再仔细一听似是脚步声,常伯樊还没估计出这是不是有下人来了,就见自家小娘子就像小兔子一样脚踩在脚凳上,嗤溜一声滑了下去落了地,往门边急
急去了。
明夏在门前扶住门拦住了她,道:“娘子,你往边上去,我开门风大。”
苏苑娘忙退到一步,门一开,不等他们说话,就听外边的丁子兴奋地喊:“老爷,夫人,舅老爷来喽。”
“在哪里?”苏苑娘忙探出头去问,却没成想被赶过来的通秋挡在了前面,拦住了风,是以话也没传到门口的传话人那里。
不过这厢明夏已替她问了:“可是过来了?”
“是,南和哥带着舅老爷往后面来了,让我先过来给夫人报个信,安一下心。”丁子回道。
“是了,辛苦了,多谢丁子哥。”明夏听完掩上门,回头想问娘子话,却见通秋挡在娘子面前细声劝说娘子风大往炕上去,明夏摇摇头,接问:“娘子,可要把晚膳现在就抬上来?”
“抬!”兄长来了,苏苑娘就高兴了,不等通秋多说就往主炕那边去了,到了本来想往常伯樊边上坐,但一想兄长这时候来肯定是饿着了,她还是别坐他身边碍他手脚挡他吃喝了,是以她迟顿了片刻,就往常伯樊那边去了。
常当家一见,当她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当下止不住的高兴,心里的酸味不仅没了不说,看着苏苑娘的脸上嘴角笑意不停,柔得就像浓稠香甜的蜜一般。
苏苑娘没看到,只顾看着门盼着兄长来,常伯樊得了她的听话,也不在乎她的这点子不回头,温和地看着她的侧颜小脸,只觉无论哪个光景看她,她都如仙子一般轻灵美丽。
等到苏居甫一到,饭菜将将从厨房出来摆满了炕上的矮个八仙桌,屋子里还烧着红旺旺两盆炭火,一壶烧着水,一壶似在热着酒。他一进来,满屋子的热香气冲到了他的脸上,钻进了他的鼻孔。
这让苏居甫似是回到了他童年时候在的临苏家中——满屋的烟火气,仅为他归家。
苏居甫的眼瞬间烫了烫,等到那声“迫不及待”的哥哥冲进耳朵,方冲在那些在压在记忆当中的愁绪,他笑着朝那冲下来的丫头张开手,等到她来到了身前扶住她,笑道:“等急了罢?”
苏苑娘忙摇头,苏居甫把她带回了妹夫身边先行扶着她上去坐下,对还是抬着眼睛看着他不放的妹妹失笑道:“临走前和上官说了会儿话,耽误了点时间,还请小娘子莫怪。”
“不怪不怪。”苏苑娘急摇头。
苏居甫心中熨贴,对他一进来就站在一边等候的妹夫温声道:“你也上去罢,一家人,哪来的这劳什子的礼。”
“是。”
“您吃用点,苑娘和我都担心一路来饿着了,就让厨房把饭菜先备好,等您一来就能用。”
“欸。”苏居甫点点头,也不跟他们虚言,拿起筷子等他们筷子一拿就开始下箸,很是吃了不少垫了下肚子方才放慢了筷子。
这一看,是没回过家直接从衙门来的。常伯樊问:“可是和家里嫂子打过招呼了?”
“打过了,我让随平先回去报信了。”苏居甫道,接过妹妹给他的饭,和妹夫道:“我们左大人今儿被人在今日的大朝上被人参了一笔,我下午回去后才知道的,这不为着这事,应天府上下的衙放得比平日晚了不少。”
苏居甫说着瞟了妹妹一眼,见她半垂着头不言语,只管安心替他们夹着菜,他收回眼,和常伯樊接道:“此前带着你过去的那事起了点风争,陶郎中那边跟御史台的人关系好,我们大人被他们联手治了一招,后头还得忙。”
常伯樊颔首,只管听舅兄说,也没问。
苏居甫不想在妹妹面前过多说这些事情,跟妹夫提了一嘴当打过招呼,就说起了本家的事来。
“我过来主要是为的今天去本家那事,他们是故意为难,你和苑娘都不必放在心上,事后有什么事,或是这家人靠着什么朋党的关系欺压你们,你们仅管来告知我就是。”看到时候他不把他们闹得鸡犬不宁!
苏居甫心中厌极了他们,说这话之时重重地压下了手中的筷子,脸上则是满溢出来的厌恶之情。
苏苑娘却是没曾想过让兄长孤军奋战的,这不是她来京的意思,亦不是她再世为人的意义,此厢她抬起头,静静地看了兄长痛苦与煎熬、愤恨集一身的脸,无论她怎么看,她都没从兄长身上看到一丝的平静。
上世哥哥就是这般煎熬过来的罢?她成了享受果子的人,却不曾与他一道挖土除草,培育护育种子。
“他们会吗?”这时,苏苑娘开了口。
苏居甫与常伯樊齐齐看向了她。
苏苑娘毫不畏怯,再问道:“他们会吗?”
“会。”苏居甫点了头,生怕吓到了她,拿回筷子刻意笑了笑,道:“但不要紧,有哥哥在前面挡着,还有你家常当家也不是吃素的,你什么都不用怕,也不用担心,有我们呢。”
苏苑娘点点头,她没否认,又道:“他们欺负人,还要报复我们,心眼这般小的话,他们的日子难过,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苏居甫吃菜的手一顿,着实没听懂她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得朝妹夫看去。
常伯樊这时候正在看着他家苑娘,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便朝她点点头道:“是的,还有呢?”
“我们还是先欺负过去罢,”苏苑娘点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道:“我明日就去护国公府门前哭。”
“啊?”这下,舅兄也好,妹夫也罢,皆错愣不已,看着这说明天就要去护国公府哭的人小仙子。
这厢苏苑娘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自语:“我不是贼喊捉贼,明日一下马车我就当着护国会府的门人跟常伯樊哭,是不是护国公府的也欺负我爹和我娘还有我,不会见我,让一个登徒子来见我戏弄我,逼我喊哥哥。”
苏苑娘觉得她说得甚是有理,觉得这法子还是管用的。她是女儿,是痴儿,是那些她叫叔伯兄弟的人都可以不当回事的妇道人家,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妇道人家有妇道人家的求生之道,用得好了,她是哭不倒一座府,不过哭坏一两个人的名声还是成的罢?
她不想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上辈子母亲教她她都不想用,可是世道不是她不还手世道就会心存慈悲饶过她,她不想再当那个挨打后还傻傻等着人再踩她一脚的痴儿。
这厢她自语一罢,苏居甫迅速一扭头,眼睛像刀子一样射向了常伯樊。
常伯樊不得不回过神,被舅兄这一瞪,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也是他的错了,遂偏头苦笑朝舅兄一拱手,盼他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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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瞪罢常伯樊,苏居甫又瞪向了苏苑娘。
苏苑娘朝兄长眨了一下眼。
她倒是长了一张无辜又可爱的脸。
苏居甫拿她没奈何,细沉思了一下,想到那苏居定在外着实有孟浪登徒子之名,得罪小娘子的事不是一桩两桩了,妹妹若是这般说道,还真是师出有名。
此计是行得通的,但此等不入流的诡计如若让苏居甫亲自行来他定不会有所丝毫犹豫,可他妹妹这等天仙的人儿用来,苏居甫自问自己他是不想的。
她还小,且如此可怜可爱。苏居甫眉心拢成了一块,又看向了没本事的苏家姑爷。
又盯上了他,常伯樊低头苦笑不已。
见他只苦笑求饶,也不说话,苏居甫皱着眉不快道:“你都教了她些什么?”
常伯樊知晓舅兄护着他的苑娘的心,他甚至能从舅兄的身上清楚看到他岳父的影子,苏家父子有时真真是像极了的。
他们护着苑娘的心皆是好的,常伯樊无法否认,但现在的苑娘已跟在苏家当女儿的苑娘已全然不同了。她的改变,他也早晚要过岳父大人和舅兄这一关,对他们有个交待,常伯樊坦然抬头,朝舅兄正视而去,道:“兄长,伯樊想问您一句,如若现眼下是长嫂跟您道出计,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有何可比之处?”苏居甫拍桌。
“长嫂之于长兄,之于苏家,就如苑娘之于我,之于常家。”她也是当家人的妻子,一家的主母,所有该当家主母面对承担的在苑娘身上半分也不会少。面对舅兄的怒火冲天,常伯樊冷静挺胸拱手,气势丝毫不弱于其。
“你……”常伯樊的话,着实是有理,每一个字都是对的,现在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娘子再招人疼爱,她已不是苏家人千疼百爱的千金,而是一个承担了一府命运荣衰的当家人。苏居甫此时哑口无言,竟发现自己一个辩驳的字也说不出口。
“是的。”见兄长哑口,苏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了常伯樊这边,她颔首称是,又与兄长道:“如此的话,我还能和嫂嫂一起连手对抗外敌,就可以多跟嫂嫂在一起商量事情,多和嫂嫂在一起,就如同多和哥哥在一起一样,苑娘想过这样的日子。”
苏居甫看向她,又是一阵哑口无言。
他妹妹啊,居然来京城了,来了的她跟他以为的她真真是太不一样了,可现在坐在他对面跟他道出这番话来的小妹妹,却让泪意湿了他的眼眶。
苏居甫别过头,看向了大门。
一家人吃饭,除了有个丫鬟还站在一边,只有他们的屋子里静悄悄一片,静到能听到炉火当中炭火绽开的声音。
火烧得愈来愈旺,世事斗转星移,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才高八斗的才子一夕之间能变成流放的失志之士,就是那高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臣在风云变夕之后亦可变成阶下囚,这世上焉有百年不变的人家不变的人?便是昔日盐伯之后,现在也坐在他的对面,不得不因他苏家的小小之势,压制着身上的锐气,只为能与苏家共处。
谁又护得住谁一辈子?没有人会比以幼年之躯跟着被放的父母前去临苏的苏居甫更清楚这世道的坎坷艰难,他在前去临苏的路上听过母亲绝望至极的哀啼,父亲
痛不欲生的嚎哭,他自己也曾有过被人暗地欺辱又走投无门毫无还手之力的怆然无助。
人生的路上呀,只有自己撑着自己的时候太多了,可就是自己这样的时候太多了,苏居甫真想他的妻儿子女,他的父母妹妹就少尝一点个中滋味,因着那真的太苦太苦了。
可就是再苦,人也不得不尝呐。
苏居甫拿过酒杯,放到妹夫面前,轻道:“给我倒杯酒。”
世事凶顽,就此揭过此桩罢。
谁也逃不过那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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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离去的兄长似是伤了心,常伯樊前去送他,送了许久才回,他回来苏苑娘听他道:“兄长半路哭了。”
苏苑娘簌簌掉眼泪。
常伯樊在嘴里叹了一口气,他大许能懂舅兄此时的心境罢。
心怀志向却又不得志,梅花捱过三年寒且能开花,他们这种人稍有一步不慎就是苦熬三十年也难有出头之日。
寒门尚能出贵子,凭着一股之气坚持住就可往上,可他们身后背着祖辈留给他们的包袱与日落西山的死相,他们就是挣扎也是那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誓死一博,一路所博的皆为险中取胜,步步皆惊心。
常伯樊很久不许自己叹气了,听着她压抑着的哭声,他心头一酸,张开手纳她入怀轻抚着她的发,他轻叹了一声,道:“还好我还有你。”
苏苑娘抬起头,红着眼睛哽咽道:“哥哥也有嫂嫂。”
她兄长没那么惨。
常伯樊一听她说话还如此清楚,释然一笑:“是啊,他也有。”
还好他们都还有她们。
苏苑娘难过了许久才睡着,第二日一早果不其然眼睛就肿了,通秋着急得不行,还去外面找了冰回来要给娘子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