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
“你和我说说话罢。”
“不看书了?”常伯樊不禁轻笑,书一来她连和她嫂子都不说话了,现眼下却是想和他说说话来了。
“不看了,等会儿等事情谈完我把这书借了,带回家去看,这是哥哥的策书,里头有他先生的注释,我想带回去仔细看看,常伯樊你看。”苏苑娘把书里哥哥先生的注释放到了常伯樊眼前。
“啊……”书已被心上人放到了眼前,常伯樊耐着性子往前仔细端祥,见到里头用小正楷写成的批注,看了一眼,就不禁细看了来,还接过了她手里的手自己拿着。
苏居甫家里的这本策书是根据几朝国君公文所成的《策论》的见解,里头有他先生的批注。
苏居甫字迹
潦草狂放,与妹妹鸾飘凤泊,有如游云惊龙的字自是不能比,但他所写的见解,却是苏苑娘这个从小跟着爹爹饱读诗书的妹妹也无法相比的。
苏苑娘读来只觉眼前一亮,常伯樊读来却是全神贯注,手下一页翻过一页,翻过三页停下和苏苑娘道:“我等会儿就和兄长借,他若是借给我们,我们回家细看。”
里头见解不俗,全是治国与官场之道,常伯樊在外面是难以看到这种书的,如若舅兄不介怀肯慷慨借给他和苑娘饱览,常伯樊感激不尽。
“好。”苏苑娘朝他浅浅一笑,“那你先看两页,我们一起等哥哥。”
他喜欢就好,她就不着急要寻话与他说了。
若是在家,两个人在一起,苏苑娘自是说与不说都成,常伯樊都会有话与她要说,她只管就着他的话往下说就是,只是到了外面,常伯樊在家里那些与她说的话都不能说了,苏苑娘心想这就轮到她照顾着他了。
她应该多看着他一点。
“欸……”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常伯樊也是莫名想笑,正要说话,却听外面响起了动静,不等他细听,就见外面三姐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大公子,您回来了,哎呀呀,小公子,您也回来了,您今天可穿得真好瞧,跟年画里的福娃娃一样,来,让三姐抱抱您,沾沾福气……”
常伯樊带着笑站了起来,扶起她:“兄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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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伯樊没带着她出去,就站着等人,没一会儿,门就推开了,只听舅兄不知和家中哪个下人笑言道:“你们机灵点,要是来客人了别跟人说爷回来了。”
说着他进了门来掩上门,等他反过身来,就见到了正朝他躬身作揖的妹夫,不等他说话,就见他妹妹朝他福了一记,也不喊哥哥,就张着一双亮晶晶的笑眼傻呼呼地看着他,跟个傻子一样。
苏居甫走过去,弹了下她的鼻子,故意冷道:“哪家的傻丫头,又跑来了?”
爹爹家的?不对;哥哥家的?也不对,苏苑娘便依言回道:“是我家当家的。”
苏居甫压根儿就没想听她说话,正要和常伯樊说话,乍一下还听她回了这话,险些被嘴里口水呛到,不禁瞪了她一眼:“没和你说话,你过去坐下,我和你夫君说。”
虽只有一次,但苏苑娘也习惯兄长对她的凶恶与冷脸了,她也是怕被他说,是以不等苏居甫再发话,她转身就乖乖地往先前坐的椅子去了。
苏居甫没动,等她过去坐了下,朝已起身站立的常伯樊道:“我听你们嫂子你们有要事要告知我,什么事?”
常伯樊便在他身边压着声音快快地把苑娘上午在家发生的事告知了他一遍。
苏居甫听到半路就蹙眉,等到常伯樊说完,他交织在一起的眉心能夹死一只蚊子,转身厉眼朝苏苑娘看来。
苏苑娘正偷偷在翻书看,没看到他,只是昂着脖子垂着眼盯着书中下文,很是用心的样子,苏居甫看了一眼只觉头疼,回过头来压低声音与妹夫道:“你怎么就留了她在家里?
她一个小书呆子,她懂什么?”
她是他常家当家主母啊,家里的事都归她管,常伯樊被大舅兄这话问得眨了眨眼,不敢作答。
苏居甫说罢也是知自己颇无理取闹,也是因着这他更是头疼不已,抬手揉额道:“圣上跟本家的人说了你?呵,这倒是奇了,本家有什么人能在这大年三十前进宫见圣上的?要说是老护国公我倒是……”
苏居甫说到这停了下来,他朝常伯樊无语地看去,见妹夫也正是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半晌后,苏居甫轻启嘴唇,细如蚊吟道:“你是说,圣上已经知道,并且查出来幕后之手是你我了?”
“我有所猜测,但是如若是查出来你我,”常伯樊也是轻声回道:“那等着我的不是登门拜访,而是大棍了罢?这事我想了小半天,想来想去,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个样子,如若是苏家出事,苏家知道是我干的,那等着我的是苏家带人上门砸门,而不是……”
“可……”苏居甫敛着眉头,“可圣上若是对此事轻拿轻放,大过年的,他们就是知道是你我下的手,也不好大年初一就上门砸门罢?圣上是个仁厚性子,他们此举只会无端惹圣上厌烦。”
“那兄长的意思,就是这门我要上?”
“怎么你大年初一就要登娘家亲戚的门了?你也不怕有人笑话你。”苏居甫瞪了他一眼。
常伯樊苦笑,朝他作揖:“那兄长的意思?”
这厢,苏苑娘已拿着书过来了,苏居甫正要骂他没脑子的时候,就见妹妹双手拿着手好奇地看着他,苏居甫想骂都没法骂出口,不由骂她道:“我们商量事情,你过来作甚?过去坐你的去。”
“可是哥哥,”只见眼带天真的妹妹回了他,“苏家的下人看样子不是来找常伯樊麻烦的,倒像是来拍常伯樊马屁的,他一口一个常姑爷的,本家那种性子,如若不是常伯樊身上有利可图,他们怎会这般客气?只会是常伯樊身上有便宜让他们可占,他们才舍得给脸,要是常伯樊得罪了他们,但凡主家露了这个苗头,那些闻着味就知道摆什么脸孔的下人才不会被我这个傻丫头轻易送出门去呢。”
“肯定是常伯樊哪里做得好了,今上不知从哪知道了对他颇有赞词,还对着进宫去请安的护国公夸了他,护国公这才觉得他极有本事,才让本家的人来拉拢他……”苏苑娘说到这也是自然迷茫了起来:“不过大年初一就上门来拉拢,也是怪了,这么着急,急的是哪般?”
“你倒是从来只信他的好!”见这傻妹妹这全身心地觉得是她家当家的本事,也不知她从哪来的自信,苏居甫也是生气。
但生气归生气,她说的话,倒不是不能听。
这厢常伯樊已把她拉到了身边手环着她的腰,他那跟舅兄说着话尚略带不安的心已定了不少,这时他朝尚在沉吟中的苏居甫看去,沉声道:“我打算今天等会儿去外祖家走一圈拜年,明天就上苏府走一趟探探虚实,只是有一事想请教舅兄,此事我是跟外祖和三舅说还是不说?”0
第229章
苏居甫默然。
他自幼来京,外祖家怜他一个小儿一人孤身在京,自是对他百般照应,外祖父一家也曾动过接他去家中住的念头,还是他父亲来信劝阻了他们方才搁下。
外祖母曾说他也是他们家的至亲骨肉,苏居甫信他们言词之下的情真意切,可他到底是姓苏,且外祖家自有外祖的行事规章,那是个以清苦保全了自家百年风骨的读书人家,跟他苏家到底是不同的。
苏居甫小时还不明他父亲定要让他凡事不要麻烦外祖的种种规戒,如今他已入朝多年,且还不能明白他父亲的一腔苦心?
佩家走的路长又清苦,外人看来丝毫不显贵,但家中自律森严,无论是外祖还是舅父,从出生那刻起,就已承了先祖遗志,就是不想沿袭,从小被打都要打到继承,后辈子孙焉敢嚣张?
佩家世代都能出读书人,无非是世代人人皆坐得正行得端罢了。
佩家不收不义之财,不食民脂民膏,但凡沾了脏的银子从来不碰,而一个人能避过这些银子一样都不收,那眼睛里看得清的事情可不是一桩两桩。
佩家无论是外祖也好,还是舅父也罢,皆是苏居甫往前走的指路明灯,可就是因着这个,他绝不能做拉他们下水之举,这才方能保全这骨肉亲情。
“我们一同走一趟罢,”良久,苏居甫轻叹了口气,朝小夫妻俩道:“这事也是我的事,我们一同去问问外祖的主意。”
他去了,能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就揽到自己身上罢,外祖此前已经暗中帮过常伯樊一次去了,若是再是常伯樊的事,苏居甫怕日后外祖家非得慢慢冷落了他妹妹一家不可。
苏居甫一想他要给外祖家添的麻烦,这厢已兴致不高,常伯樊与苏苑娘皆听出了他的不高兴来,常伯樊正心思一转,正要跟舅兄禀明他不想叨扰老人家,这事他就不问了,就听他家苑娘与兄长道:“哥哥,你早上可去过外祖家了?”
“去过了。”
“那你别去了,我们去,我跟常伯樊不问外祖主意了,让他老人家过个安生年。”苏苑娘眨眨眼,道。
“哼。”苏居甫哼笑了一声,又弹了下她的鼻子,淡道:“没来由放着你们两个小辈不管,这事找外祖商量是最好的,你们先坐着,我去跟你们嫂子交待一声,去去就来。”
不等两人说话,苏居甫转身开门就去了。
等门带上,苏苑娘在常伯樊的怀里转过身,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道:“我忘了跟你说,爹爹曾嘱咐过哥哥和多次,让我们有事定要自己解决,莫要扰了外祖家一家的清静。”
苏苑娘以前不懂为何一家人要分得如此清楚,现在她却是懂了,这不给人添麻烦,这牵系才能持久,情也才能得以保全下。
“是我失言了。”常伯樊闭目深吸了口气,等再睁开眼,他眼里已经恢复了镇静,“我等会儿就回绝兄长,你莫要担心。”
“还是听哥哥的罢,”苏苑娘抬头看着他,“跟哥哥却是不用客气的,我们是一起的。”
“可……”
“不一样的,”苏苑娘摇头,“外祖家和哥哥还是有不一样的,我们不能给外祖家添麻烦,但却是可给哥哥添麻烦的,如同我不能给外祖家添麻烦,却是可同你同哥哥、爹娘添麻烦一样的。”
闻言,常伯樊心中酸涩。
如若可行,他不想求人,尤其不想让她娘家的相助,可世事容不得他清高。
“是了,我知道了。”常伯樊摸摸她的脸,轻声道:“你多等我几年。”
多等他几年,他就不会让她这般忧虑忐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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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居甫交待回来,三人带了下人坐了轿子去了佩家。
看到苏居甫去而复返,又来了,佩家的门人稍愣了下,随即回过神来,更是欢喜地往里叫道:“快去通报老太爷一声,二娘家的孙公子和孙姑娘都来了,带着姑爷来了。”
佩家离得近的下人赶紧跑去报了,等到苏居甫笑着跟门人说了几句进来,就见佩家的孙子佩兴楠跑着出来了,远远的就喊人道:“哥,苑娘姐姐,姐夫,你们来了?”
佩兴楠跑近,笑容满面跟他们一一请安,又是一翻轮流叫人,又是恭贺新春。
等到迎了他们到了后院,佩夫人正在门口等着,等他们一进后院的门她就下了台阶过来接他们,嘴里同时笑道:“来了来了,来的正好,进去坐,家里暂时不忙的吧?不忙的话就在家里用过晚膳再走,我这就去着人准备。”
“恭贺舅母新喜,居甫带着家里两个小的给您请安。”苏居甫领着妹妹、妹夫两人对舅母请完安,在她的陪伴下进了老太爷老夫人的屋子。
佩夫人在屋里没留多久就出去了,佩老爷不在家,出去拜年去了,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家,由佩兴楠陪着一道招呼前来的客人。
佩家没什么下人,三人一来,老夫人身边的人都被之前的佩夫人叫去忙了,这时屋里只有两位老人家和苏家兄妹、妹夫三人,还有佩兴楠在。
“兴楠,你去外面看看,看你娘什么时候端茶来,你帮着端进来。”苏居甫一坐下脸色就淡了,佩老太爷只瞄了他一眼,就朝孙子道。
“是。”佩兴楠一听就出去了,一出去就把门紧紧带上关好了。
“来,孩子,吃糖。”老夫人才不管他们是不是有事要说,从点心盘子里小心翼翼拿起一颗腌甜梅往身边的乖外孙女嘴里送。
苏苑娘张口就接了,一刹那酸得小脸都皱了起来,引得老夫人笑了起来,轻拍着她的手道:“可喜欢?”
苏苑娘尝了尝,朝老夫人点头,直把梅子快快咽下方回道:“还想吃。”
“好好好,还来一个。”老夫人又往她嘴里送了一个,“只准吃三颗啊,吃完了就可以吃饭了,大大的再吃三碗饭,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准长得好。
”
“外祖母也知道了?”苏苑娘张嘴轻“呀”了一记。
“你哥哥早上一来就跟我们说了,哎呀,这天大的好消息,你怎么不派人来跟我们说一声?”
“苑娘想着就这几天就要来家里,到时候告诉外祖父和您是一样的。”苏苑娘这先是被酸得不行,这下吃下两颗,却像是被逗起了馋瘾,说着话还往装梅子的点心盘看去。
“先不吃了,等会儿再吃。”老夫人见她馋上了,忙笑道。
老太爷静坐着听她们说了会儿话,这厢朝朝那郎舅俩看去,启唇道:“是有什么事?说罢。”
常伯樊未说话,朝老太爷笑笑,朝苏居甫看去。
苏居甫摇摇头,又朝老太爷那边坐近了一点,低声把早上的事说了,说罢道:“这事是我想厚着脸皮过来向您讨个主意的,您这些事拿得比我们准多了,您看,我们那一大家子是个什么意思?”
老太爷一路听着神色丝毫未变,这厢摸着胡子顺了顺,思忖了半刻方低头和外孙与外孙女婿道:“这事到你们身上只是个果,这因在哪,只有进宫听了话的人明白,不过我看这家人的口气,不像是坏事,也不可能是坏事,要是坏事,都轮不到你们有时间到我这边来讨主意。”
“这不是初一,兴许人家不兴初一大动干戈呢?”苏居甫低头道。
“你啊,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了,这脑子不动那是不行的,但想得太深了,就容易瞻前顾后,跟投鼠忌器又有何区别?你还是个年轻人,怎地胆子比你三舅爷还小?”佩老太爷一看外孙又想太多,忍不住又说了他一道,“这世上哪那么多的计谋计中计?能动手的事情谁跟你耍阴谋?还跟你讲初一十五,那是不可能的事,阎王想让你三更死,就不可能留你到五更。”
佩老太爷也是个没禁忌的,但老夫人可不是,一听他大过年的居然说死啊死的,顿时眼睛一瞪:“大过年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你吓唬谁呢?”
说着慈爱地朝苏居甫、常伯樊一笑:“别听你们外祖父的,他就是个横子,能活到今天全靠祖宗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