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节
上午家中庶务忙完,苏苑娘方才抽出时间来练字,等到练罢,方才听通秋说澜老爷在起居室那边坐着等她。
苏苑娘忙过去,只见澜叔叔在守着她的孩子们。
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在摇篮里睡着了。
苏苑娘现今都是上午忙事,把他们交给奶娘和通秋明夏他们,下午就会把他们带在身边,无论是吃奶还是睡觉皆守着他们。
孩子们睡得很香,澜亭正在看放在起居室的一本书,见到她悄步进来,放下书朝她一笑:“开始练字了?”
苏苑娘悄悄过去,在叔父身边坐下,探头看着孩
子们不放,嘴里则轻言道:“练了,爹爹信中说,该学的要学,该练的要练,任何时候都不能荒废了学问功课。”
是了,这孩子从来不觉得书本学问枯燥,从小就很难得沉得下心来做大人让她做的事,她爹说她愚是愚了点,可只要专心,早晚会大器晚成。
澜亭现在看她写的字做的文章给大家注的释,已然有通透之风了,只要她潜心再钻研下去,再过些年,早晚会出一些凡俗女子所不能的学问出来。
让她不耽溺于家事专心学识,怕也怕只有她那个不拘一格的爹爹干得出这等为她呕心沥血之事了。
寻常人家只有一家人齐齐使用方能供出一个做学问的先生出来,哪能在一介连官身都做不得的女子身上费这般大的力气。
“你啊,就是听话,”也胜在她听话,让她做的从不敷衍,从来只有竭尽全力,澜亭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以后也要听话,这世上最不会害你的人就是你爹爹和娘亲了。”
“澜叔叔也不会。”是的,苏苑娘听着便点了头。
闻言,澜亭笑着摇了摇头,道:“叔父不一定啊,小苑娘啊,我毕竟不是你的亲父亲,在叔父这里,兴许有比你更重要的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到那些与你一并让叔父做选择的话,叔父不一定选你。”
“苑娘知道的,”这个苏苑娘也懂,“可叔父告诫苑娘的这些道理,唯有深爱苑娘之人才会告知,叔父对苑娘的这片心,跟是苑娘的另一个父亲也并没有两样。”
而澜叔叔在她身上寄托的这片慈爱,她也到了这辈子才懂,还好这辈子不晚,上辈子澜叔叔孤身一人浪迹人间,她去都城的时候哥哥都找不到他了。
父母死去,疼爱她医治她长大的长辈不知去向,苏苑娘原以为凭圣医叔叔的本事他走到哪都能过得很好,可看着他万分喜爱看着小娘子小郎君的样子,并且从来不提他要走的事,她突然就明了了叔父其实也想有个他能呆下去的家。
以前她长大了,身子好了,叔父没有再在苏府呆下去的理由,所以他才走的罢?
天下是大,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的容身之处,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
“澜叔叔……”见世叔被她说得人都怔愣了下来,错愣不已的样子,苏苑娘接道:“你就是苑娘的另一个爹,你救过苑娘两次了,等你老了,若是不嫌苑娘呆笨,你就呆在苑娘身边陪苑娘老罢。”
“唉,”澜亭被她说得心里闷闷生疼不已,又还想笑,是以他笑道:“是澜叔叔老在你前面,你这小傻子,是你陪叔叔老。”
不是他陪她老,傻孩子,从小的时候就弄不清楚主谓,到现在生了孩子还是没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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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孩子略有瑕疵,但暇不掩瑜。
澜亭也是直到到了苏府,与她相处得久了,方知孩子与孩子还是不一样的,自家的,自己带的,总比对寻常人等要喜爱许多,也方才体悟到哪怕自家的孩子是比别人家的要差点,但拦不住她是自己心中珍宝,孩子若是对自己还一片赤诚,当真是把自己的心剜出来也是甘愿。
都不用苏谶夫妇自己言说,他素来甚懂这对夫妇对他们小娘子的那份放不下的操心。
只是他到底只是苏谶的友人,与苏家人毫无干系,就是喜爱这个小娘子,也不可能真把她当自己的孩子对待,这次他没有及时告辞,虽有他四处漂泊多年有了个地方就想多呆一阵儿稍作歇息的原因,但究其原因还是因着把她当作他的半个孩子,想在她和她的儿女身边多呆几天。
但还是被她看出来了,小傻子不傻喽。
这厢苏苑娘见澜叔叔虽是笑说着,但他眼睛这时格外地亮,似有水光覆在其上面,苏苑娘自知自己没有看透人心的聪慧,换个人她不会自顾多想,但眼前的是她的澜叔叔,救了她两次的恩人,她便愈发真诚地朝世叔又道了一遍:“苑娘当真是这般想的,等到苑娘能见到父母了,叔叔若是不嫌弃,我就跟爹爹娘亲说,我认你当义父,到时候你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侍候您终老理所应当,澜叔叔你说可是?”
怎地还当上义父了?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堆,澜亭真真是错愣不已,同时心里酸喜交织,他一个在外四处奔波什么都见过一点的老人家也是被她弄得一时哑口,半晌过后方朝她笑叹道:“你呀,当真是个傻孩子。”
可傻孩子得了他的心,澜亭也只能感叹命运的玄妙了。
尚年轻时结的一段缘,末了还真能让他有了个女儿。
*
澜圣医没什么不愿的,苏苑娘得知澜叔叔愿意收她为义女,连忙给父母亲又写了一封信,把详情告知了父母。
正好常伯樊的人要去都城,父母亲能及时收到这封信,她猜爹爹娘亲肯定会答应她这番恳求。
上辈子她爹爹就不止一次与她说过,人若是向光明,坏的不一定要去记,但别人对自己恩情与好一定要牢记。
苏苑娘上辈子没做到,这辈子却是能做到了——也是到了这辈子她方明白,爹爹的话都没有错,错的是孱弱的她没有去做好一个人的能力。
父母亲皆是坚韧挺拔之人,尤其爹爹去了都城,和兄长汇合,父母亲定是要忙碌起来,澜叔叔则不一样,他长年四处漂泊,就是身子尚好,心里想必也是万般疲累,她什么都不强,但她和常伯樊有一个尚称和睦的家,定能让澜叔叔好生歇一阵脚。
又有了一个自己要照顾一二的人,还是自己的长辈,苏苑娘这精神肉眼可见地茂盛了起来,一日甚过一日的精神抖擞,如若不是澜亭管着,她连药都不喝了。
这日上午苏苑娘处理过府中的庶务,又忙把功课做了,与澜圣医做到一块儿带孩子之时,她就与世叔道:“澜叔叔,我想给孩儿们喂奶了。”
“这个你得和你家当家的商量。”澜亭面不改色道。
他早就与常家小子商量好
了,她看着恢复得好精神尚可,但底子其实一直都是欠着的,这没个一年两年的调养是好不了彻底的。自然人不可能万般完美,就是再富贵的人家,图着小儿跟自己亲近一定要自己喂奶,身子上的那点耗损自是可忽略不计,但常家无需她如此,澜亭见常家小子也有此意也是打蛇上棍,把话往对她有利的方向说,与常家小子一起联手断了让她亲自喂奶的可能。
但这事不能让她知道,澜亭早就看出来了,她看似恢复得甚快,就两个月就能下床健步如飞,大半的原因就是因着想亲自带孩子给他们喂奶。
这支撑着她没用多久就容光焕发,澜亭绝不可能去打破她这个支柱,也不想跟她去说这其中利害关系,把不讨喜的那一块很是自然地推给了常家小子。
要解释常家小子解释去,他是好长辈。
“是极,”苏苑娘也是要跟常伯樊商量的,但她现在提出来则是为了先把药断了,“他回来还要几天,澜叔叔,我现在身子好得很了,这几天是不是可以把药断了?”
“你只是精神好,身子还是欠着点,不可断药,”澜亭抚须,面露宽和慈爱,“这个叔叔是医者,苑娘还是要听叔叔的,可知道了?”
从小就极听长辈话的苏苑娘一听,连忙颔首:“是了,苑娘听的。”
苏苑娘自是不会不听长者之言,是以等到常伯樊回来,她还在吃着药,不过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世叔,便叫常伯樊去劝。
“叔叔把我当小儿,一点小碍他都会当成是重疾,委实是过于担心我,”苏苑娘如此劝自家大当家道:“常伯樊,你是大当家,又有担当,平时又极担心我,叔叔平时都看在眼里,他是信服你的,你去说了叔叔就会当话听了,会放下忧虑的。”
她倒是极清楚她世叔的心思,但对他就有点不太了解了,常当家看着苑娘微微一笑,道:“可在为夫心里,我的忧虑却是比世叔的那点不足以为重的忧虑要多千千万万,非车载斗量不能计也,苑娘为夫所托此事,恕为夫这次不能照办。”
常伯樊说的话正正常常,苏苑娘听了却是莫名脸红,脸蛋儿一下子就一片绯红,半晌方按捺住那股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羞赧讷讷道:“那,算了。”
实在没那么严重,但他都说了不想去办,那就不办,算了,她也不能仗着他对她好就非要去勉强他违背他自己的心意。
苏苑娘一心一意想给孩子们喂奶,可她一提起此事就会莫名败下阵来,虽说世叔与常伯樊都没有明着说出来,但她心里隐约间有点明白了他们不想她喂孩子们奶。
常伯樊甚至一回来没两天就把前面两个奶娘换了,还跟她说等到再过三个月,就会寻到更好的奶娘来换。
苏苑娘当时都没多想,直等到胡婶子来看她,悄悄跟她说让她放心,姑爷绝不会让奶娘占了小郎君和小娘子的好去,她方才恍然大悟。
她没想到的事,常伯樊想到了。
他计较得历来比她多,想得比她周全多了,她还是缺了一根筋。
上辈子若是有人跟她指出,还跟她说常当家的人心险恶,俗不可耐,苏苑娘还真会当他是想多
了,但她真够了真正的人心险恶,对这个一心护着她的男人做的任何事情唯有相信两字。
苏苑娘见过前面的那两个奶娘,那两个奶娘在她面前很少说话,等到胡婶子跟她说过,苏苑娘在她走后坐着静心想了想,等到常伯樊这日带着她送去都城的箱子去码头送人回来,就与常当家道:“常伯樊,你说不是跟前面的奶娘她们敲打过不要在我眼前乱说话?”
她们不在她面前多嘴,但不可能在下人房那边不多嘴,胡婶子跟她提了几句,再加上她对她家当家的了解,苏苑娘很快就推出了她家大当家在离家前肯定敲打过奶娘们不要在她面前多嘴的事来。
上辈子他也是如此警告过常府和常家族人,可那时候他家的时间太长了,最初还有几个当真,后来谁都不当真了。
但他为人行事还是没有变。
“有吗?”常伯樊见她脸带疑惑,但不是太当真的模样,更不见生气之色,心里揣磨着她此时的想法,脸上则如常地状似随口回了一句。
“有的,你下次莫拦着了,你拦着我都不知道下人们是怎样的人,人不可无提防之心……”从旁管事到南和,还有孙掌柜宝掌柜他们,其中有真心视她为主母的,还有不真心也被常伯樊训出真心来的,他身边的人现在个个都尊她敬她,皆是顺着她来的人,苏苑娘想到这不由得有些替自己担心,“人擅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让我身边都是些对我忠心的,哪日来个你都看不破的,那我更看不破了,那如何是好?”
她又提起这个了。
常伯樊自觉自己眼光没那么差,他都看不破的人,要是有这等的厉害,岂会潜伏到他内子身边来?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有些女子聪明至极,极擅忍耐,这世道还真真是有手段极高一跃而上把原配夫人拿捏得死死的妾室下人,这种人极少,但他的夫人……
常伯樊看了一眼他眼睛黑白分明,赤诚明亮的夫人,心中立刻下了他的夫人绝不是那种能看破别人不驯之心的夫人的想法。
他身边的人,他必须得替她先过目一番。
常当家立马道:“苑娘说得是极,为夫知道了,下次不会过多干涉你身边之人的事。”
不过多而已,必要的必要干涉。
苏苑娘当他是听进去了,不由欣喜,欢喜地浅笑了一记,道:“常伯樊,我现在厉害多了,你看我身边都只留对我好的明夏通秋了,其他的不该留的我都没留呢。”
常伯樊微笑道:“是极,苑娘现在好生厉害。”
她过目她的,他也过目他的,不告知她的话,她的提防之心并不会少,这两者之间一点也不冲突,常伯樊心里想着这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看着欢欢喜喜的家中苑娘,笑得更显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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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常伯樊回来了,但连着几天也是早出晚归,不过一到傍晚时分,常当家的必会回来用晚膳。
夏秋时分,天黑得晚,他在家用过饭,还要出去一趟,等到又回来方能歇下。
苏苑娘知晓这段时日他要安排货物去都城的事,水路和旱道各有要走的货物,莫说他那边的事情繁杂,就是到她手上的也不少——孙掌柜从她的嫁妆铺子里要走了不少东西,她底下的老帐房都忙不过来,无奈破例还进常府了两趟来过问她的意思。
那是个轻易不会来常府的老帐房,只有年底清帐的时候方才会来拜见东家,都被姑爷家的动静弄得进府来了。
自家当家给自己送银子,苏苑娘自无不答应的道理。关于常伯樊再忙也要回家一趟的事,她在问过常伯樊来回是否疲累,得了否的回复后,也没劝常伯樊太忙就不要来回跑。
常伯樊回来能安生吃顿饭,还能在苑娘身边打个半柱香的盹,再出去忙身上也有力气,这些事情,常跟在他身边的南和、孙掌柜这些能进出常府的人自是知道大当家回去是休整的,但看在常家铺子底下的那些伙计还有他相熟的掌柜眼里,就是常大当家畏妻。
此畏也非彼畏,有几个不喜常府当家的人背地里没少传常府当家为了巴结有权有势的老岳父没少下工夫,面子做得足,他们等着他得势后的翻脸无情。
坊间闲言碎语不少,苏苑娘知道的少,但这段时日她为着小儿们百日的事,时不时见一下上门的常家族人,从亲戚们那些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言谈举止中听出了不少来,还从她们嘴里明确知道了她父亲回都城做了大官的事情。
爹爹前段时日的来信当中,没有言道他当了大官,不过说了他见了皇帝陛下,末了还不欢而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