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种地多遭罪多搓磨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真跟着干一两年,那脸那手就都毁了,那长相都白瞎了。咱们去上坟时跟你爸也没法交待。”
陈三叔抓了抓头发,又搓了把脸,只好道:“那就见吧,不过还是得先问问她的主意。”
“我看这丫头这回病好了以后,自己挺有主意的,要不,你去探探她的意思。”
罗洁想到刚才陈凝的表现,似乎对村长家送东西挺抗拒的。她有点头疼,可这事让她男人去找陈凝说也不合适,还是得她出面。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陈凝说这件事,便听到院子里的狗在叫,出去一看,竟然是她嫂子牛翠芳。
牛翠芳端着一个大碗,碗上盖着纱布,还冒着热气。
“凝丫头还没睡呢吧?你叫她出来一下。”
罗洁打量着牛翠芳,问她:“大嫂,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牛翠芳举了下手里的粗瓷大碗,瞥了眼罗洁,反问她:“给孩子送点吃的,你总不会拦着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
罗洁心里腹诽着,两家近些年不怎么来往,牛翠芳一家平时对陈凝更是不闻不问的,这时候突然过来找陈凝,还特意给她送吃的,要说没打什么主意,罗洁可不信。
这时陈凝听到动静已经出来了,她站在月光里,披散在肩上的墨发柔顺光滑,一双瞳仁漆黑勾人。牛翠芳心里突地一下,心道有日子没见,这丫头出落得更漂亮了。
难怪粮站主任伍建设都托村长一家给他保媒,要跟陈凝处对象!
她收起心思,上前两步,亲切地拉住陈凝的手,笑道:“你大哥白天去集上割了一斤肉,晚上我包了芹菜馅饺子,特意给你留了一碗。还热着呢,你一会儿拿回去都吃了吧。”
陈凝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并没有去接那碗:“你家人口多,一斤肉都不够你们家吃的,不用给我送,我晚上吃得挺饱,不能再吃东西。”
“现在天热,东西不能隔夜,你拿回去跟你家里人分吃吧。”
“我有点困,先回去了。”说完这句话,陈凝转身就回了屋,竟没有再跟牛翠芳说话的意思。
牛翠芳闹了个好大没脸,端着碗愣在当场,道:“我好心给送点吃的,她就这么回去了?”
罗洁勉强耐着性子说:“大嫂,你一年也不来一次,这冷不丁来一回,孩子能认你就不错了。”
“不是一直说你们家里人多?难得改善生活,有点好东西你们自己吃得了。拿回去吧,反正你来过了,心意到了就行。”
牛翠芳要发作,可她想着陈凝马上就要有个好姻缘,万一成了,别说他们全家,就连村长他们家都得巴结着陈凝。
因此她心里再生气,也得忍着。不等罗洁邀请,自己迈进去,轻轻敲了敲陈凝的房门,说:“凝丫头,我知道你心里怨大伯母一家当初没收留你,可我们家里孩子太多了,实在住不下,这不是没办法吗?”
“不过你大姐上个月嫁出去了,家里现在能腾出来一间房。回头我给你打扫出来,你什么时候想去住,大伯母肯定欢迎,我家那个屋可比你现在住的要宽敞,你好好考虑下。”
罗洁在旁边听的火大,要不是陈凝就在旁边,她就跟牛翠芳吵起来了。
到这时候了,牛翠芳打的什么主意,罗洁就算再笨也不至于猜不出来。
一定是村长要给陈凝介绍对象的事传了出去,牛翠芳知道男方家里情况很不一般,特意早早来跟陈凝拉关系来了。
无论牛翠芳说什么,陈凝都没再吭声。罗洁拽着牛翠芳袖子出门,说道:“大嫂,孩子不想说话,要不你先走吧,别打扰她休息。”
牛翠芳见陈凝一直不理她,也只好端着碗走了。临走时心里不甘,想着改天还得找机会过来,要是能把陈凝接到她家去住那就更好了。
她前脚走,罗洁就发了火,指着门外跟陈三叔道:“看看吧,这就是你大哥大嫂!遇着麻烦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碰上好事就往上凑。还说我家房间小,她也好意思说!当初老爷子那大房子本来就不该他们家住……”
陈三叔怕陈凝听到,捂住她的嘴:“别让她听着了,过去的事儿,再闹也没用。”
说着,陈三叔去关了大门,插上插闩,回了屋准备睡觉。
罗洁也准备进去的时候,陈凝打开门走了出来,她叫住罗洁,问她:“三婶,你跟三叔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无缘无故的,村长家给我送东西,大伯母也给我送饺子,这里边能没事?”
第7章
陈三婶心里正为难这事该怎么开口,陈凝却看出来了,这时候她也只好直说:“凝丫头,刚才我去村长家的时候,村长媳妇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对方在粮站工作,家里条件很好,个挺高的,长的也不差。他爸妈都盼着他早点结婚,房子家具早都准备好了。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就能跟着男方进城,他们会给你安排工作,你看要不要见见?”
她发现陈凝听到这些话之后,面上没有任何欢喜的表情,心里便有些不安,也摸不清陈凝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凝脑子里闪过白天见过的那个叫伍建设的男人,她对她的第一印象还停留在伍建设从祝家走出来时双手插兜,对祝英爱搭不理的样子,实在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三婶,你跟祝亚楠她妈说,我暂时不想相亲,替我谢谢她的好意。”
陈三婶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只是没想到陈凝会拒绝得这么果断。
但她觉得这个条件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确实是很不错了,就这么错过了也有点可惜,她就说:“凝丫头,要不要处一下试试看,了解一下再做决定。”
陈凝直接道:“不用,你明天一早就跟村长他们说一下,免得明天下午那人还过来。”
陈三婶只好回了屋,她这一晚上睡得不安稳,一大早起来就匆匆去了村长家,把这事儿给回了。当然也免不了说了一堆好话,免得弄僵了跟村长家的关系。
村长媳妇被扫了面子,不大高兴,嘀咕道:“我也是好心帮忙,特意给你家陈凝找了个好的,这样条件的她都看不上,她到底想找什么样的?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到时她可别后悔。”
陈三婶陪着小心,不知道说什么好,村长在旁边听到了,训道:“怎么说话呢?现在都讲究婚姻自由,要双方自愿,人家小姑娘既然不想见,那还能强迫人家不成?你思想觉悟怎么这么低?”
随后他又客气地对陈三婶说:“她三婶,刚才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就当咱们昨天晚上什么都没说。”
陈三婶松了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得罪村长一家。回到家之后,她把这事跟陈凝说了一声,就下地干活去了。
陈三婶走后,陈凝想了想,觉得这事总不能全都由她三叔三婶担下,她不如过去一趟,亲自跟村长他们说一声,顺便也把昨晚她三婶拿回来的棉布饼干和麦乳精给人送回去。
这事儿既然不成,就没有白收人东西的道理。
她收拾妥当,提着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妇女主任来了。她进院时头上戴着落了灰的桔色头巾,看到陈凝就向她招手:“凝丫头,你没事的话跟我去打麦场吧,那边正打麦子呢。那边缺人,需要有人帮着做记录,你跟亚楠有文化,那活也不累,你俩干正合适。”
陈凝在家能听到打麦机轰隆隆的声音,知道这几天村里确实在打麦子。她在家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行,我准备一下,这就去。”
妇女主任很忙,匆匆说道:“那你赶紧去拿个草帽跟我走,你去的话不让你白干,村里给你算工分。”
陈凝跟着妇女主任到打麦场的时候,祝亚楠已经在了。看到陈凝,祝亚楠高兴地拉住她,把陈凝带到一棵老槐树下边站着。
祝亚楠不只戴着草帽,脸捂得也严实,她用围巾蒙住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笑着告诉陈凝:“一会儿他们把麦子打好了装袋过秤,过秤的时候咱们俩就负责记录。我们分开记,记完了对一下,免得记错了。”
陈凝记得在原文里,祝亚楠是位大女主,是未来的商界大佬,桃花运与事业运同样旺盛。几年以后她就会走出这个村子,闯出一番事业。当初看文时,她对祝亚楠的印象就不错,现在同样如此。因此她跟祝亚楠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柔和,微微笑着,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像汪了一弯水。
祝亚楠冷不丁看了一眼,笑着掐了下陈凝胳膊,小声道:“陈凝,你可别这么对我笑,我要是男的我都会害羞。”
打麦场上尘土飞扬,陈凝截着口罩,笑着说:“有那么夸张吗?”
祝亚楠不再跟她开玩笑,道:“好了,开始干活了,麦子运过来了。”
这时有几个男人推着一车麦子走了过来,老槐树底下有个立式大秤,大秤的秤盘上放着一排木板,男人们穿着背心或短褂,把一袋袋装好的麦子放到木板上摞好。负责称重的一位大队长则开始往秤上挂称砣。称完重后他那边一报数,陈凝和祝亚楠便分别记下来。
这个活确实很轻松,只需要站在树下做记录。称重的间隙,陈凝打量着打麦场上的人,发现村里不少男人都在这儿干活,有人把麦子运到打麦机旁边,有人专门打麦子,有人把打出来的麦子扬得高高的、将灰尘扬出去再筛一筛。
处理干净的麦子也有专人装好袋,运到打麦场南边,她们这儿的老槐树下,进行称重。
周围尘土飞扬,灰尘中到处都是人影。陈凝他们这边的灰要少一些,可她在树下站得时间长了,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和脖子上也都落了灰,后背的衣服潮了,身上也都是汗,痒痒的,哪都不舒服。
她们这还算是好的,打麦场上干活的那些人直接被太阳晒着,很多人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那些人都没人说什么,陈凝就算再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
忙到日上中天,负责称重的那位队长告诉陈凝和祝亚楠:“先歇会,那边有水,你们过去洗洗。洗完了别急着走,有冰棍吃。”
祝亚楠开心地说:“还有这种好事儿,居然有冰棍吃,谁买的啊?”那位队长笑着看了陈凝一眼,什么都没说。
陈凝有些疑惑,心想这人看她干什么,又不是她买的。以前她经济条件虽然不错,买得起房买得起车,可现在的她穷得叮铛响。兜里的钢蹦买几根冰棍还可以,怎么可能有本事请这么多人吃?
忽略了那队长奇怪的眼神,陈凝看到有不少人去那边的水桶里舀水,洗脸洗手。捡着个空当,她也走过去,拿着水瓢从大桶里舀了清水,把水倒到盆里,洗了洗脸、手和脖子。
洗完后,她眯着眼睛直起腰,因为脸上还残留着水珠,她一时有些看不清周围的情况。这时身边有人递了个毛巾过来,陈凝还以为是祝亚楠,因为祝亚楠说过她带毛巾了。她顺手接过来,匆匆擦了擦脸和脖子,把毛巾递回去,回头说:“谢谢。”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陈凝就怔住了。只见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笑着接过毛巾,穿着笔挺的白衬衫,衬衫兜上夹着一枝钢笔,还和气地问她:“天太热了,你累不累?”
陈凝:…伍建设…这个人怎么在这儿?他什么时候来的?
第8章
打麦场南面有许多老槐树,树干粗大,很容易掩住人的身形。之前陈凝和祝亚楠忙着看秤,并没有太留意槐树周围都有什么人。
所以陈凝不知道,伍建设站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周围有不少目光好奇地往这边瞧过来,有些人还起哄地笑。面前的男人也微微笑着,好象他就是随手帮个忙。
祝亚楠站在陈凝旁边,手里也举着个毛巾,站在那儿有些发愣。刚才她跟陈凝说好了,要把她的毛巾借给陈凝用,想必陈凝刚才没注意看,竟拿错了。
陈凝边界感一向很强,自己的东西不许别人随便碰,她也不会随便用别人的东西。跟不熟的人之间必定要保持一个安全的身体距离,不然她就容易炸毛。
而她刚才用的毛巾此时就攥在伍建设手里,那毛巾干净柔软,看上去很新,不可能是别人的,很可能就是伍建设自己用的。想着她刚刚就用了那条毛巾擦脸,陈凝身上如同长了刺一般,十分的不适。她抿着唇,心里堵得慌。
可这里不是她原来的家,没有人能像她父母哥哥那样无条件地包容她、宠着她。她就算不舒服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这里的人是不会理解她的。她只好把那口气暂时咽下去,垂下眼睫,不想与伍建设对视,说:“不累。”
说完这两个字,她就趁着有别人过来洗漱时,让开地方,闪到一边的老槐树下。
伍建设表情不变,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毛巾叠成长条,再系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几个男人把他围住,都很客气地跟他说话,隐隐能听出来,他们在说收粮的事。伍建设这次就是代表粮站来收粮的,他还要在村里待几天。
陈凝站在荫凉里,心想去村里收粮这种事,未必就真的用到伍建设这个主任亲自出马。他来打麦场,又偏偏出现在她身边,趁着她没有防备,把他自己用的毛巾给她用了,结合村长让她跟伍建设相亲的事,让她不能不多想。
她都明说了不想相亲,可伍建设还是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故意的?而村里的人似乎也在配合着他,村长早上说不相亲没事,转头妇女主任就把她找来了,队长说起冰棍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竟感到,好象有一张无形的网,把她兜住了。只要伍建设想,就有人帮着他把这网一点点收起来,将她困在网中挣脱不得。
能说这些村民和干部坏吗?也不能。伍建设的位置对这些村里人来说却实在是太重要了,没有人敢得罪他。甚至很多村民都会觉得,她要是跟伍建设处对象的话,对她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她要是不愿意,那就是她太矫情太不知好歹了,多少人想跟伍建设对方还不愿意呢。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打断了陈凝的思绪,一个敞着衣服的中年男人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自行车后边绑着一个白色的木箱。
他打开木箱上边的盖子,再揭开里边盖着的小棉被,一整箱冰棍便露了出来。好几个人围上去,乐呵呵地把冰棍搬出来,给打麦场上的人分。
妇女主任举着白色的冰棍过来要给陈凝:“这冰棍可是人家伍主任的心意,大家都有份,你也吃一根。”
陈凝就猜到这些冰棍都是伍建设出钱买的,她已经被动地用了伍建设的毛巾擦脸,此时那毛巾还缠在伍建设的胳膊上,让人看一眼堵一下。他买的冰棍她当然不想再吃,她自来就有逆反心,这里虽然不能任她按着自己的脾气来,她也不想什么都如了对方的心意,她就说:“不了,我现在不能吃凉的。”
祝亚楠只当她来了例假,就说:“那你先回去吧,这时候吃冰棍会肚子疼,今天你没吃上,改天我请你吃啊。”
祝亚楠这么一说,妇女主任也想偏了,以为陈凝正赶上小日子。她知道伍建设买这一箱冰棍就是为了讨好陈凝,可陈凝自己竟不能吃,就挺可惜的。
陈凝快步走开,妇女主任发现伍建设往陈凝的方向瞧了好几眼,她便走到伍建设旁边,笑着解释:“凝丫头这几天正好不能吃凉的,事先咱们也不知道,小姑娘家可能是害羞了,伍主任别往心里去。”
伍建设嘴角一抬,轻笑了下,道:“没事,以后有机会的。”
妇女主任没看出来他有生气的意思,瞧着竟还挺高兴的,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打算。
陈凝回到家,去厨房里找了点早上剩的饭菜随便吃了几口。吃完饭在树下乘凉的时候,就看到胡大夫背着药箱进了苏婶子家的屋子。
陈凝估计他这次是来给季老太太复诊的,她也想看看季老太太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她就锁了门,去了苏金萍家。
她到的时候,发现季老太太脸色有了明显的好转,肌肤润泽了一些,估计头天晚上睡得不错。